帝国的审判庭什么时候堕落到……呃不,是进化到这种地步了?
“我让你受到惊吓了吗?法比安阁下?”谢庸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带着一种与其庞大身躯不符的、近乎狡黠的审视。
他伸出那根堪比普通人手腕粗的食指,做了个帝国常见的问候手势。
“呃……没有,没有!审判官阁下!”法比安不愧是久经帝国官僚体系考验的老油条,短暂的震惊后,强大的职业素养让他迅速回神。
他强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上前一步,用一只手握住了谢庸那根象征性的手指尖,完成了一个极其别扭却又无比郑重的礼节性握手。
“欢迎来到真理历史部。这……这确实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见到拥有如此高度智慧,并且身居高位的欧格林同胞。”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
“也许并不会是最后一次,”谢庸收回手指,巨大的头颅微微摇了摇,带动着颈部肌肉的贲张,“随着大裂隙的展开,亚空间潮汐冲刷之下,你会发现很多欧格林人逐渐开始觉醒智慧了——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自嘲,“我可不是那种‘正常’觉醒的欧格林人。”
法比安的好奇心瞬间被吊到了嗓子眼。
不是正常觉醒?
难道还有什么内幕?
他张了张嘴,正想细问这个活体历史谜题——
“好了,你们之间的‘物种进化史’探讨可以待会再聊,”西卡留斯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打断了法比安即将出口的疑问。
他蓝色的目镜转向历史学家,后者立刻挺直腰板,做出洗耳恭听状。
“奉摄政的旨意,”西卡留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大厅中,让周围的伺服颅骨都似乎安静了几分,“审判官谢庸会暂时留在真理历史部服务,直至摄政王另有通知为止。”
法比安心中刚升起一丝“这欧格林审判官到底是来学习历史还是摧毁历史文稿?”的荒谬念头,西卡留斯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懵了。
“不用给谢庸阁下很高的部门权限,”西卡留斯强调着“不用”二字,目光锐利地扫过法比安,“但是,他在此期间产生的所有文档,无需经过你或任何人的审核。他将在一天后直接带着文稿面呈摄政王殿下。”
西卡留斯说完,还特意侧头,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旁边正无聊地抠着长袍缝隙的谢庸,那眼神仿佛在说:听见没?一天!别磨蹭!
这话落到了谢庸耳朵里让他皱成了苦瓜脸——他没必要,也不需要在西卡留斯面前装,但这话落在法比安耳朵里,却无异于一道惊雷!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
“可是,西卡留斯大人!”法比安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不解而微微拔高,他努力维持着对原体的冠军的尊敬,但语气中的难以置信和程序正义的坚持溢于言表,“摄政王赋予我的核心职责,就是审阅、校对所有历史部人员编纂的文稿,确保其符合帝国正史编纂规范与保密条例,再呈交舰船总指挥官,也就是摄政王殿下批阅!这是流程!是规矩!为何突然……”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不合规矩!这破坏了神圣的编纂和审核流程!
身为最注重流程和条陈的基因原体,帝国的神之子,为什么要带头破坏他订的规矩呢?
而且,更让法比安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窜上来的、却无法宣之于口的念头是:这个叫谢庸的欧格林审判官,今天应该才第一次面见了摄政王吧?
可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后,竟又要单独觐见?还要递交一份连他这位历史部主管都无权过目的“文档”?这得是何等的心腹宠臣?!
不,这已经超出了宠臣的范畴,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编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摄政如此急切且隐秘地接见?
法比安心中没有多少嫉妒,更多的是被排除在核心秘密之外的不安,以及一个历史学者面对未知档案时那抓心挠肺的好奇与困惑。
西卡留斯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法比安的反应,他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圭兰阁下,我正是为了你的个人前途和安全着想,才要求你不要去碰他的文稿。这是‘特事特办’。”他熟练地抛出了官僚体系中最万能的挡箭牌,“谢庸审判官准备的资料……极度敏感。其保密等级之高,连摄政王殿下本人,在阅后也必须立即销毁,不留任何存档!”
轰!
法比安感觉自己的大脑处理器彻底死机了。
摄政王都得阅后即焚?!
这……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帝国秘辛?
是足以颠覆现有历史认知的惊天发现?
还是涉及帝皇本身、连记录都是一种亵渎的禁忌?
连摄政王都不想将其归档,只想记在脑子里?!
法比安只觉得口干舌燥,看向谢庸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恐惧。
这个欧格林人,难道他手里攥着的难道是能点燃泰拉的导火索?
“噗嗤——”
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打破了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氛。
是谢庸,他那张粗犷的欧格林脸上露出了一个与其说是笑容,不如说是呲牙的表情。
“别听他胡扯,”谢庸巨大的手掌随意地挥了挥,仿佛在驱散空气中的凝重,“跟你们真理历史部要编纂的、光伟正的‘正史’不一样,我搞的玩意儿,是‘野史’——而且是关于差不多四万年前,一桩破事的野史。”
他顿了顿,用那根粗大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硕大的太阳穴位置,语气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调侃:“你们正史讲究的是‘求真求实’,字斟句酌,恨不得把每个标点符号都考证出个神圣出处。我呢?我的野史,就讲究一个‘野’字!怎么离奇怎么来,怎么耸动怎么写,只要能让看的人觉得‘卧槽还能这样?’就行。”
谢庸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又有点欠揍的表情:“所以啊,这玩意儿对国家大事屁用没有,纯粹是给摄政殿下解个闷儿,当个乐子看。看完乐呵乐呵,顺手烧了,免得流传出去徒增笑料,坏了你们正史的威严。这不叫‘阅后即焚’,这叫‘垃圾处理’!”
法比安彻底哑火了。他张着嘴,数据镜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过于“清奇”的解释。
修史……专注于修野史?
还是四万年前的?
而且这无用的野史,连他这位历史部主管都没资格看一眼,只能由摄政王亲自“独乐乐”?
这逻辑链条怎么听怎么像天方夜谭!
法比安感觉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历史编纂原则和世界观,正在被眼前这个欧格林人用大脚丫子踩得粉碎。
西卡留斯似乎也被谢庸这番“野史论”噎得不轻,他警告性地瞪了谢庸一眼,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动力甲。
但显然他还有更重要的军务在身,没时间在这里跟一个欧格林和一个历史学家辩论史观问题。
“无论如何,”西卡留斯转向法比安,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沉稳,“圭兰阁下,谢庸审判官这段时间就暂时在你手下‘工作’。请为他提供一个……嗯,足够宽敞的工作空间和必要的,坚固的工具。”
他特别强调了“工作”和“手下”这两个词,似乎在提醒法比安谁才是这里的负责人,尽管这个“手下”拥有着令人咋舌的特权。
当然更重要的还有“坚固的”这个关键词,因为欧格林人最擅长的就是那一把子力气,东西不坚固就很容易坏——虽然谢庸拥有成人的智力,但这是客观问题,而且是做正事,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穿小鞋——同时也不是提供不起高质量的工具。
他又分别向法比安和谢庸点了点头,蓝金动力甲转身时发出铿锵的金属摩擦声,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来时的甬道阴影中,留下了一室沉寂和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巨大的、穿着审判官动力甲的欧格林人。
瘦小的、穿着古板文官服的历史学家。
两人站在空旷而肃穆的历史档案大厅中央,大眼瞪小眼。
空气里只剩下沉思者阵列低沉的嗡鸣,以及法比安那因为世界观遭受重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看着谢庸,感觉这位“临时手下”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而他,法比安·圭兰,真理历史部的负责人,现在成了这颗炸弹的……临时保管员?
第657章 “不存在”的审判官
短暂的沉默后,法比安主动开口:“谢庸阁下,您是哪里人?”一个寻常的寒暄,也是初步建立了解的切入点。
谢庸那粗犷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生于泰拉,”他缓缓开口,“成年后在太阳星域加入审判庭。去过卡利西斯星区那边,又在卡里加利星区待过一阵子。”亦真亦假地钩勒出轨迹。
接着,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染上了一丝真实的伤感:“所以,我真不好说我是哪里人。审判官的路,就是无尽的路。我已经算是……四海为家了。”这句话从一个庞大如山的欧格林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
法比安眼中闪过一丝理解和敬意,立刻微微欠身:“啊,抱歉,是我唐突了。我也是泰拉人,不过跟你不一样的是,我基本上就长于斯,工作于斯。蒙摄政大人赏识,才得以参与创立这真理历史部。”他的语气带着对基里曼的尊崇和对这份事业的使命感。
当然,他心里没透露出的疑惑便是,欧格林人在泰拉出生?!有这种奇怪的可能性吗?
他知道泰拉肯定有干活的欧格林亚人,可是既出生于泰拉,又活动于太阳星域,还在卡利西斯星区——那都已经是朦胧星域了,又在卡里加利星区——那已经是暴风星域了。
这欧格林人真的这么有本事去过这么多地方,还没有人起疑?
法比安心中突然想起了一句谢庸之前说的话——“我可不是那种‘正常’觉醒的欧格林人。”
难道……眼前的这个谢庸过去并不是个欧格林人?!
飞快的思绪间,就听到这个巨人突然说话了。
“好地方。”谢庸的目光扫过四周。
巨大的书架上,古老的羊皮纸卷轴与现代的数据板和谐共存;众多学者们埋头于各自的研究,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无法侵扰。
“好想法!”他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声音洪亮了些许。
但实际上呢?
好地方?好想法?好个屁!
谢庸的内心却瞬间划过一丝冰冷的吐槽。建立真理历史部?这想法简直抽象得可笑!
原体这是太想要正本清源把帝国真理带回主流,却全然忘了,帝国的黑历史可不止珞珈那套神棍国教啊!
第二帝国时期那三个巨头——你基里曼摄政自己、护国公狮子莱恩o庄森、还有皇帝圣血天使圣吉列斯——这桩公案有人敢碰吗?
真要公之于众,干嘛还封闭了托密勒大图书馆?装什么清高!
更别提现在那些忠诚的初创团,谁家没点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连你法比安……谢庸的思绪掠过眼前这位学者主管。
他可是被纳垢大魔盯上过的目标,蛊惑他去挖第二帝国的坟……现在不知道这家伙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有没有真去碰那本要命的书,有没有在肚子里憋着什么异端心思。
不过……谢庸的吐槽戛然而止,内心归于一种近乎冷酷的漠然。
关我屁事。
现在的帝国就算知道了第二帝国又能怎样?
难道现在帝国除了靠基里曼这棵大树,还能指望谁?指望那头只知道砍人和拿树林做传送机制的狮子莱恩来理政?
这不笑话嘛!
法比安自然无从知晓谢庸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只感受到对方简短有力的肯定,这让他紧绷的心弦略微放松,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阁下能理解这份工作的意义,是我的荣幸。请跟我来吧。”他主动承担起引导的职责。
行走间,法比安向谢庸介绍着部门的现状:“目前整个真理历史部,包括我在内,也就刚刚超过500人。如果放在一个地方审判庭密会,这规模算是显赫了。但……”他苦笑了一下,“我们的目标是梳理整个银河系的历史。五百人?杯水车薪。至少需要五百核心骨干,加上五万附属特工、学者和档案员,才能真正铺开这张网。”话语中透着理想与现实碰撞的无奈。
谢庸庞大的欧格林身躯行走在略显狭窄的回廊中,每一步都让强化地板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那身明显改装过的审判官长袍在柔和的壁灯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与周围埋头于古籍和数据堆的文员们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带着惊愕、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然而,当这些目光触及谢庸那双眼睛时——那是一种经历过尸山血海、洞悉过无尽阴谋后沉淀下来的、近乎非人的漠然与冰冷——所有的窃窃私语瞬间冻结。
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任何敢于直视的文员纷纷在审判官那驱赶蝼蚁般的眼神下仓皇低头。
一怒则天下惧,安居则天下熄。这绝非伪装,而是审判庭利刃无数次淬炼出的锋芒。
法比安·凯奇,这位真理历史部的核心创始人之一,眼下是真的相信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审判官了。
这种淡漠间,不动则已,一动则惊雷阵雨的气势果然是一个面对过各种阵仗的杀才才拥有的——正常的欧格林人可没这种气势。
虽然,这让他对谢庸为什么会这个欧格林人样子更感兴趣了。
说话间,两人在一幅巨大的肖像油画前停下脚步。画中是一位气质儒雅、眼神睿智的中年男性学者。
法比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哀伤。他凝视着画像,声音低沉下来:“谢庸阁下,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西奥多·维亚布罗。他是我们真理历史部最初的创始人之一,更是……摄政大人的私人历史记录顾问。”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情绪,才继续道:“但很不幸,就在不屈远征期间,在一个叫铁堡保护国的地方……他在参加当地至高女王女儿的葬礼时,遭遇了意外……被杀。”法比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惜,“唉,当初我们四人组共同创立了真理历史部,踌躇满志……没想到这么快,就少了一个同伴……愿他的灵魂,安息于王座之侧。”
“愿他魂归王座。”谢庸肃然,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抬起一只覆盖着装甲的巨手,郑重地在胸前划了一个标准而有力的天鹰礼。
动作庄重,内心却毫无波澜——死亡,在帝国是常态。
“唉,扯远了。”法比安深吸一口气,迅速将伤感压下,重新振作起来。“跟我来,”他招呼谢庸,“我带您去找技术神甫,为您安排合适的记录工具。您的工作,需要最可靠、最兼容的设备。”他瞥了一眼谢庸手臂上那个略显简陋的万用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