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音乐家 第109节

迁入迁出的两个地址,都在东梅克伦区,但比对之下,离特纳美术馆所在位置尚有距离。

“医院呢?”范宁抬头问道。

“医院?”斯坦利疑惑道。

“城市精神病人委员会医院。”

“噢,您说这个。”斯坦利恍然大悟,“上世纪80年代初期《城市贫困法》颁布后,济贫机构的医疗体系都陆续独立出来了,名称也不会沿用,我们和他们早已没有交集…在我接手这里前就是如此,您也可继续翻看898年前的档案,在这一块我们的交接工作没有缺位。”

范宁走出档案室的门,望向眼前的台阶和尽头的大锁:“还有一层阁楼?”

“档案的保存年限是20年,场地有限,不要的东西我们会扔到这个上面去。”

“打开它。”

“这里面可乱得不行。”斯坦利笑了笑,但没有犹豫地点头招呼身边人,“钥匙你们谁带了?”

一位工作人员登上台阶,弯腰开锁,一阵叮叮框框响地折腾了大半分钟,然后回头朝众人讪讪而笑:“头儿,不知道是钥匙坏了,还是锁坏了…”

斯坦利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发现这扇木门的中间开始冒烟,短短几秒的功夫就出现了焦黑的色泽,然后是拳头大小的黑洞。

下一刻,黑洞的周围骤然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缝,并迅速蔓延到整扇房门,咔哒几声响,主体部分崩落,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大洞出现在众人面前。

范宁和琼对视了一眼,发现她正在朝自己眨眼,于是嘴角稍稍勾勒出了一抹微笑。

“进去吧。”随后他表情恢复如初,带头跨入了这个顶楼档案室。

斯坦利也不知道这是谁出的手,心惊胆颤地望了三人背影一眼,然后回头示意手下跟上。

这个房间仅开了一扇斜顶的天窗,灰尘遍布,虽然比下面档案室面积要大,但凌乱程度简直无以复加,木架与木架之间的过道塞满了卷宗,高度比木架本身还高,外部再被一口用来烹饪的废弃大锅堵住,里面的塑料外壳文件夹堆成了一座小山。另一边堆积的卷宗上,还有一堆不知从哪拆卸下来的小便池。

更多的工作人员被叫来,按照范宁的要求各就各位,开始分类别清理卷宗,自己这边三人来回穿梭检查。

期间斯坦利呵欠连天,从站立到靠墙,从靠墙到蹲下又起身,最后干脆顾不得昂贵的西裤,一屁股坐到了灰尘上面。

“范宁先生,还有两位美丽的小姐,快六点了,要不要先去小镇上用餐?”坐在地上的斯坦利试探着开口。

没人理他。

太阳已落山,几人牵上来了长长的电线,将三个大灯泡挂在了木架上。

“卡洛恩,这里有更早以前的院内贫民出入档案。”希兰走到范宁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跟自己过来。

琼也走了过去,三人蹲下凑在一起。

“把灯泡和线拉到头上来。”范宁朝背后发号施令。

光线之下灰尘浮动,这些文件装订的书脊早已近乎散落,泛黄的旧页带着一大块一大块的霉斑。

这些至少有20年以上的历史卷宗,记录的信息主要集中在870-892年的贫民出入院情况上,更早的零散记录,众人发现到了865年的。

它们近似于长方形的小册子,尺寸和成年人五指并拢伸展后的手掌接近,贫民需要记录的信息并不多,每一页的空间就足以容纳一个人的档案。

主要内容仅包括姓名、性别、年龄、家属名,还有入院前情况——几人看到的通常是一句涵盖此前职业、身体状况或不良恶习的话。

再加上医疗状况的记录,几人看到的通常以死亡或出院作结。

也有很多人空着没写,包括名字,孩子们有一部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对于济贫院管理而言,有意义的就只有这些,主要看人是男是女,一家几口,是死是活。

“卡洛恩,看这个落款!”希兰轻轻出声。

三人视线集中于这张边缘已被侵蚀出大小不一的缺口,贫民姓名栏完全霉掉的档案页。

在医疗记录右下角的落款处,有已近褪色的淡黄字迹“艾德琳·哈密尔顿”,落款日期是新历883年某月1日。

范宁瞳孔顷刻间扩大,没想到自己此前不着边际的预感是真的。

这个兰盖夫尼济贫院二十多年的前身,和自己特纳美术馆原址上的那栋医院有联系,很可能后者就是从前者的医疗体系中独立出来的。

“你从哪里发现的?”范宁问道。

“这位先生从上面递下来的。”希兰指了指一位站在梯子上,在木架子顶端翻找的工作人员。

“把那里的盒子全抱下来。”

几分钟后,范宁找到了更多位于这段年份,且哈密尔顿女士医疗记录签名频繁出现的档案。

在逐项查看前,他先将这些册子大致翻动了一下,其中不仅包括哈密尔顿女士经手的济贫院穷人医疗记录,亦夹杂着她对外界病人提供医疗服务的台账。

从此前时间节点来看,哈密尔顿女士一直照拂老管风琴师维埃恩,直至他886年去世,然后与当局牵线搭桥,完成这所济贫院的医疗体系改革,花了约两年的时间建成医院,于888年底出任院长。

这些以往调查成果和现今资料结合起来显示,在出任新医院院长前,哈密尔顿女士有至少超过5年的济贫院医师工作经历,那个年代工作人员资源紧张,有时医师在院内需要身兼数职,甚至不只服务一家济贫院。

当然,她还受雇于一些外界病人,拥有私人心理医生的身份。

而在之后短暂的院长经历后,她就彻底离开了济贫院这个体系,转而研究劳工的现场流行病学调查及职业病防治领域。

“外界病人医疗服务…”范宁翻动着这些夹杂的台账,眼神期盼着什么。

十多分钟后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和最先发现的那张哈密尔顿落款的档案一样,此台账时间也是883年,月和日看不清楚,医疗对象是老管风琴师维埃恩。

范宁精神振奋地往下阅读,可是读着读着他的眼里有些错愕。

本来按他预想,此为哈密尔顿医生治疗维埃恩抑郁症或精神疾病方面的出诊记录,这样的话,其中自然会记载一些病人自述或医疗手段。

而且抑郁症治疗往往有个特点,相比于那些实打实发生在肉体或脏器上的疾病,这类病症往往没有什么晦涩难懂的病理记录,相对更丰富的是人人都易看懂的,病人的自述过往经历或心理活动内容。

这会有助于自己推测出当年某些不为所知的隐秘细节,比如维埃恩在特纳美术馆原址上修建宅邸后的起居状况,他晚年的心理活动,甚至或许能牵扯到维埃恩去世,哈密尔顿出任医院院长后发生的事情。

可这份出诊记录并不是治疗精神疾病…

而是一场,外科眼球手术。

------题外话------

感谢茖格歌萝、书友尾号9323,5116,6513、真理命运的老汉姆、一羚、秋月继明、读读书穿越忙、萤之雨、dqa、拟承、飘渺学徒1、虚空假面骑士01、hlyu09、观止散人的月票~感谢一羚、书友尾号6513、Aaron_Eid的打赏~

------------

第三十二章 秘史纠缠律(4K二合一)

维埃恩的这场“外科眼球手术”记录,超出了范宁此前所掌握的信息范围。

既不是他年轻时在塔拉卡尼大师帮助下进行的白内障手术,也自然并非他中年时去南大陆寻医的经历。

哈密尔顿女士记下的手术原因为“意外伤,餐具刺穿双眼眼球”。

旁边还多了一位助手签名,看来伤得不轻。

…什么意外能让一个成年人用餐具把双眼刺穿?范宁只觉这事情难以理解。

被人袭击?玩闹误伤?大意失手?…这都不像是能发生在老管风琴师身上的事情。

“唯一可能性稍大的,是他自己主动故意?”灯泡下三人相视一眼,均从对方脸上读到了这种推测思考。

刺穿双眼眼球,这听起来就连范宁前世的医学水平,恐怕都保不住了。

估计哈密尔顿女士的手术目的是以防止感染为主,甚至于这场所谓的“眼球外科手术”,就是“眼球摘除手术”。

卷宗翻阅继续,陆陆续续又有和维埃恩相关的医疗记录被发现。

“…还是883年,和那个手术记录同年,月日看不清楚…这次是心理咨询没错了,可是这一条很奇怪,你们看患者自述栏一行的记录。”范宁低声叫两人来看。

泛黄纸张上的这些记录没有完整成句成段,字迹殷红,十分潦草,又时不时被霉斑遮挡。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只是一部分词组的碎片化堆砌,经过了反复的划改,其中还有一些错别字,重复字或神经质的标点符号,彷佛就连这个记录者都受了叙述者的影响:

「白色灰棕…干涩…枯竭???挤压…失重…。」

「蓝色(划掉)青█…漩涡…嵌套感?(划掉)失血过多(划掉)(划掉)耳鸣……」

「黄橘…柠檬…痛!痛痛痛痛痛」

「██被进食感?(划掉)红…灼烧,针刺,呕吐」

「(划掉)色…鸡皮疙瘩…污秽!!」

「和绿有关的…有█的声音!几何体,分裂的…蠕动的…(多次的修改和划掉)」

「紫?黑?…拥挤拥挤拥挤,窒息,█████(殷红的字迹画了一张小丑般的笑脸)」

就连落款都变成了难以辨认的“一笔画”潦草字迹,给人感觉就是执笔者一秒也不想再多写下去了。不过范宁先入为主,发现它勉强对应得上这位女医师的姓名首字母。

众人才看了十来秒,就感觉自己已经快精神错乱了。

范宁赶紧合上了这页台账所在的册子。

缓了好长时间,他分析道:“虽然乱七八糟,但光找共性,其中出现了很多的颜色,然后另外的大部分是形容词,而且是负面形容词…”

希兰点头道:“而且从逻辑链上来看,这条相同年份的记录,时间线应该在眼球手术记录的月份之前。”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琼好奇问道。

“颜色自然是用眼睛看的,刺瞎了还怎么看?”范宁解释道。

“这么直观拼接在一起分析…”琼攥着裙摆作思考状,“…倒像是因为受不了各类颜色带给自己的负面体验,就用餐具把自己双眼给刺穿了?”

莫名其妙的结论。

但范宁隐隐约约又觉得,这好像可以用来解释此前自己的一点疑惑。

为什么维埃恩从南大陆寻医回来后,对自己眼疾的治疗进展讳莫如深,既不喜悦,也不抱怨,而在外人看来,这位老管风琴师的行动表现得仍和盲人差不多。

能分辨这么多颜色和形状,应该是视力恢复得不错…然后自己又把自己刺瞎了?因为自己之前就是盲人,所以刺瞎之后,日常表现也未引起身边人过度的惊讶。

“他去南大陆的所谓治疗肯定有问题。”琼说道。

“有这种可能性,但并非仅此一种。”范宁却是继续梳理着时间线,“注意他是871年定居特纳美术馆原址后,开始出现所谓青光眼的症状的,治病回来也才876年…而这些卷宗的时间已经是又7年之后了,我倒觉得,这是某种未知的,长期的,逐渐恶化的过程…”

几人看完院外病人的医疗记录后,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济贫院穷人的档案上。

有哈密尔顿女士医疗记录的穷人档案毕竟还是一少部分,三人不管有没有,都事无巨细地一张张翻阅,以期发现特殊之处,这又费了很多时间。

“你们觉得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约近一个小时后,范宁抬头。

“有。”两位小姑娘同时出声,然后希兰说道,“我这里有一部分有问号。”

“我这里也有好多问号。”

她们指的是穷人们档案最下方一栏“出院记录”。

在此之前,范宁他们见过的填写情况有三种,要么填写了具体的时间,要么填写了死亡的时间,要么也有空白的——档案管理不可能那么精细。

但在发现哈密尔顿女士的这个大档案盒里,他们在这一栏还发现了第四种填法,那就是很多问号,血红色的问号。

这批穷人档案的入院年份,当初应该是按照时间标签专门整合在一起的,跨度正好在881-890这十年,而梳理分布情况发现,出院时间一栏打了血红色问号的,入院集中时间靠后。

相对来说,算是后面来的。

从凭着众人记忆的不完全粗糙统计来看,884年入院的,出院时间打了血红色问号的仅有1人;885年4人;886年几十人;而887年和888年达到了顶峰,虽然没一个个数,但绝对有好几百人。

再往后,889和890年入院的穷人,却再也没见过这个血红色问号了,他们出院时间的填写方式回归了正常的那三种情况,医疗状况的字迹也似乎换了个人。

“887年和888年,正好是处于维埃恩去世,新医院又未建成的过渡期,这段时期入院的贫民,不仅仍然接受哈密尔顿女士的医疗服务,而且在888年年底医院投入使用后,他们与医院的患者群体也是重合的。”

这个结论建立在一个符合常理的假设之上:医疗体系从济贫院刚分离出时,第一批服务的医疗对象不会故意被打乱错开。

首节 上一节 109/226下一节 尾节 目录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