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登:灾厄之环 第20节

  五年前,十二月的一个清晨,有一位身份神秘而又身负重伤的混种被人丢到了古龙神殿门外,那个混种的名字叫作修古。

  被人精心处理过的伤口、蹊跷的抛弃地点、提起过往经历时那种巨大的恐惧......甚至还有认出路西亚的身份时那一闪而逝的错愕和惊恐,路西亚在那之前从未与修古谋面,那种惊恐绝不会源于他本身,那答案自然只剩下了一个。

  修古怕的是他生而为神的身份。

  一位半神、神人或者根本就是神明的存在让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因而只要见到相关的人物,便会情不自禁地表露出惊恐震怖的情绪。

  曾经他以为,如果是玛莉卡女王一手策划了这一切,她的出手未免也太早了些,毕竟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现在距离那场云波诡谲的黑刀之夜还隔着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

  但他不相信毫不相干的两件事之间会出现如此之多的巧合,现在看来,那位女王着手布局的时间远远早于他最初的想象。

  回去之后有必要向克莱维尔写信询问一下了,他心中暗暗思忖道。

第53章 手术

  “最后确认一遍,所有手术准备都完成了么?”托莉夏站在房间最中央的手术台前,神色郑重道。

  克里斯托福迅速有序地再次清点了一遍面前的各类医疗器具,沉声道:“所有器械都已准备齐全。”

  站在对面的路西亚缓缓调整呼吸,感受着体内宛若江河涌动的神力流转,将手掌按在手术台上刻画的符文回路上,微微颔首道:“随时可以注入神力。”

  托莉夏深吸一口气,秀气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坚毅的神情,目光牢牢锁定了手术台上重伤沉眠的恶兆少年,“那我们......开始吧。”

  话音落下,她身上原本带有的几分犹豫立刻如同流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先前救治那名混种时机械一般的冷静与干练,纤细的手掌取过最近的一只调香瓶,拔开瓶塞向下倾倒的一瞬间,一片熠熠生辉的银蓝色光点顿时扑扑簌簌地飞落而下,落在那名恶兆少年的胸膛上。

  那些光点迅速没入了少年的肌肤,与此同时,一种原本覆盖他大半身躯,类似石化过后的灰白光泽迅速褪去,他忽然猛地吸了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那道横亘胸腹的可怖刀伤也随之浸出了大量鲜血。

  “止血药。”托莉夏声音沉稳道。

  克里斯托福立刻递上一只瓦罐,托莉夏迅速用剪刀剪开恶兆少年胸口被血浸透的绷带,又用一只药匙从瓦罐中舀出满满一匙白色药粉,倾倒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先前我用香药暂时封锁了他伤势恶化的进程,解封之后我们只有十五分钟时间,超过哪怕一分钟,他都会面临生命危险,所以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明白吗?”少女沉静如水道。

  路西亚与克里斯托福都未回答,只是果断点头示意。这种紧张关头,三人都默契地抛下了悬殊身份带来的成见,选择摒弃一切杂念专注于手术之中。

  接下来的十分钟,克里斯托福不断遵照托莉夏的指示递送着一件件药品和工具,路西亚则按事先提到的要求开始尝试感知这位恶兆少年体内越来越强的咒力波动。

  归根结底,所谓的“咒力”本质上就是受到熔炉赐福的神力,无论是作用效果还是运转规律都与其他属性的神力相差仿佛,路西亚每对对方的神力性质熟悉一分,稍后进行压制时受到强烈反扑的概率就越小,手术成功的可能性自然也就大了一分。

  路西亚微闭双目,精神力又一次像蛛网般蔓延而出,只是这一次他并未像在瓦尼亚河谷时那样将感知范围尽力铺展出去,而是选择将蛛网“编织”得尽可能精密细致,其中还间杂着一根根神力凝练成的蛛丝,朝那名少年的心脏所在探知而去。

  对于交界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生灵来说,其体内流淌的血液通常都反映了其最本源的力量属性,在这种情况下,心脏无疑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力量核心。此刻,路西亚的精神力蛛丝甫一探向那恶兆少年的心脏,便立刻感知到了一股山洪般磅礴的强大神力!

  那是一种神圣而又蛮荒的力量。

  精神力的触碰往往比正常的五感更为真实,在路西亚的感知当中,他仿佛面对着一片辉煌伟岸的古老神殿,触目所及的每一根立柱、每一块砖石都流淌着神性的光辉,而那房檐与墙壁上雕刻着的异形混种壁画、墙角石缝之间遍地横生的青苔却又充斥着神秘与蛮荒的气息。

  文明与原始、生存与死亡以一种极其融洽的有机形态完美融合在一起,

  一如那少年健壮而不臃肿的身躯,种种形状各异的熔炉瘤与硬角生长在躯干的表面,乍一看或许觉得怪异,细细体察之下却往往给人一种“生命本该如此”的神奇感触。

  上一次给他这种观感的,还是龙血传承中那象征着父亲普拉顿桑克斯的五首巨龙星云。

  “这就是来自古老生命熔炉的力量么?”路西亚心中喃喃道。

  十二分五十秒,托莉夏释放了最后一次调香术,紧接着手指凌空虚划,一枚玄奥繁复的符文图案在半空中浮现而出,恶兆少年身下的神力封印阵陡然随之亮起。

  “殿下,就是现在!”她蓦然出声道。

  话语的尾音尚未在空气中消散,路西亚的向前伸展的掌心已然绽放出一片熔岩般炽烈的赤金色光芒,他体内的神力来源于古龙信仰,因而在力量特质上完全不同于强调“生命”特性的黄金神力,反倒与熔炉之力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赤金神力沿着手术台表面临时刻画的符文回路飞速流转,迅速构成一片气魄森然的符文阵列,自上而下覆压而去。

  同一时间,托莉夏先前准备好的十二道调香术同时开始生效,多种香药复合而成的药力倾泻而下,骤然越过恶兆少年体内的咒力阻隔,开始争分夺秒地为他修复伤势。

  正此时,恶兆少年体内的咒力像是一条突然察觉到外敌靠近,从睡梦中惊醒的蟒蛇,朝着路西亚的神力发起了强有力的反扑,整座神力封印阵顷刻间开始明灭闪烁起来。

  路西亚见状马上按照预案加大神力输出,他能感受到,对方体内的咒力纯度并不比自己差太多,而总量甚至犹有过之。

  好在这少年终究处于无意识状态,咒力的自发抵抗多少显得混乱无章,加上两人力量本源相近,他又提前熟悉过对方体内咒力的性质,故而在短暂的激烈交锋后,他还是有惊无险地将咒力压制了下来。

  在没有咒力干扰的情况下,托莉夏的调香术轻易取得了极佳的治疗效果,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中,少年胸口那道支离破碎的刀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了自内而外的愈合。

  先是两根崩裂的胸骨自行对接弥合,随后肌肉、经络、血管一一接驳在一起,伤口之中带着几分乌金色泽的鲜血迅速回流,撕裂的皮肤则在最后重新连成一片。以视觉效果而论,这种恢复速度几乎与获得襁褓赐福的路西亚不相上下。

  “成功了......”托莉夏重重地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向地上瘫倒而去,还好克里斯托福一把扶住了她,将她搀到了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

  “我没想到这家伙的体质这么强悍,”调香师少女有些难以置信道,“正常来说,即使这些香药完美生效,他的伤口也需要至少一周时间才能完全恢复,但他恢复得也太快了点——按眼下这副样子,大概明天这个时候他就能醒过来了。”

  “克里斯托福,再帮我个忙,”她说着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了一只袖珍调香瓶,“打开瓶塞,把瓶口对准他轻吹一下,这是用来安抚灵魂的香药,睡得更熟一些的话,应该会好得更快吧?”

  克里斯托福的体力还很充足,闻言立刻起身接过香药,按照托莉夏的指示操作起来。

  路西亚的目光落在那只小瓶子上,神色微动道:“你还会调灵?”

  “调灵?”托莉夏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殿下指的是这些灵魂一系的调香术吧?”

  见路西亚点头,她接着介绍道:“这不是什么高深的技巧,只是对天赋有一点要求,罗德尔的宫廷调香师基本都会一些......倒是听说在一些偏远地区,有些在调灵上有天赋,却又没学过系统调香术的调香师会被人们称作调灵师,也算是我们这行的一个小分支吧?”

  “调灵师么......”

  路西亚思绪电转,他清楚地记得,很多很多年后,褪色者在圆桌厅堂与铁匠修古相识之际,修古就曾说过,以前很照顾他的人恰巧是一位调灵师,这也是他愿意帮助罗德莉卡开发调灵天赋的原因所在。

  这么看来,那位调灵师很大概率就是五年前的克莱维尔了,路西亚想道。

第54章 醉谈

  深秋时节的凯伦城很美,来自利耶尼亚的温暖水汽顺着瓦尼亚河一路绵延至此,而南格密尔地区的寒流又被城北荒原层层叠叠的丘陵阻隔,双重因素共同作用之下,十月中旬的凯伦既能一睹王朝北疆火焰般凋零的秋叶,又少了几分秋日难以避免的肃杀之气,堪称殊为不易。

  克莱维尔这一日罕见地早早结束了执政官的工作,披着一袭斗篷坐上了凯伦东面的城头,明明只是孤身一人,身侧却摆了两只体量颇大的酒葫,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果不多时,一阵轻快有力的脚步声从他身后的城墙楼梯处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好笑又好气的抱怨。

  “我说,一大早打发我出去押送物资,自己就在这儿怠惰享受是吧?”来人大步来到克莱维尔身旁坐下,毫不客气地拎过一只酒葫,同时还在凯伦执政官的肩膀上砸了一拳。

  “嘶——没轻没重,”克莱维尔疼得吸了口凉气,“我可是调香师,又不是你们这些皮糙肉厚的骑士,不用香药硬吃你这一拳很痛的好不好?”

  “嘿嘿......”自知理亏的奥尔文斯并不回话,只是拔开酒葫的塞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口,咂咂嘴巴享受得眯起了眼睛。

  两个月前,他以克莱维尔幕僚的身份被征召为新一任凯伦内务官,这段时日繁忙的生活让这位年轻骑士发生了肉眼可见的蜕变,不知何时起他蓄起了绕唇一周的短须,原本英朗而略显青涩的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历练过后的风霜之色。

  “北边的物资都分配到位了么?”克莱维尔也取过酒葫抿了一口道。

  “放心吧,今天送完最后一批粮食和药物之后,我又快马加鞭跑了一遍那十来个最大的部落,跟他们的祭司和长老碰了次面,他们都清楚我们的要求,所以从来没在物资分配上动过手脚——照目前的情况看,节省一点的话,那些东西至少够格密尔南部的亚人和混种活着过完这个冬天了。”

  “很好。”克莱维尔缓缓舒了一口气道。

  “唉,有时想想真的很难让人理解,”奥尔文斯轻叹一声,“我们只是清点出少许凯伦仓库里堆积太久准备丢弃的陈粮,就足够养活上百个亚人和混种的部落,而他们辛苦采集耕种整整一年,到头来不冻饿而死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这其中或许有那些黄金神官们送来的恩惠露滴的作用,但说到底,还是他们生活的土地太过贫瘠的缘故。”

  “我记得四十年前,黄金王朝的疆土尚未拓展到这里时,那些不容于黄金律法的异族才是瓦尼亚河谷的原住民,那时的他们没有赐福,却也至少能做到自给自足而尚有余裕。如果不是那些年亚人和混种多少积攒了些许人口,恐怕他们早就在这个时代亡族灭种了吧?”

  克莱维尔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仰起脖子又灌了一口温酒,吐出一口浊气道:“说得没错,这世道......就是这样难以理解而又无比该死的东西啊。”

  “黄金历元年,玛莉卡陛下在刚刚落成的罗德尔加冕登基时,宣称要建立一个诸族平等、强盛繁荣的国度。彼时的王都虽然远远不及现在的辉煌伟岸,但在众神之战刚刚结束时已经是世所罕有的建筑奇迹了,那座城市的初代建造者中,有四分之一是追慕先王葛孚雷勇武之名而来的混种。黄金历12年开始的统一战争中,这些混种和他们的子裔也成为了战王麾下东征军团最初的战士。”

  “黄金历20年,吞并了亚坛周遭一些小国的黄金王朝第一次将兵锋指向与自身规模相当的大国,

  女王陛下与战王率军亲征极北冰原,准备一举覆灭盘踞那里上千年的巨人王朝......”克莱维尔追忆道,“可那些曾与古龙分庭抗礼而不落下风的火焰巨人们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在险要程度丝毫不逊于迪可达斯的洛德绝壁建立防线,凭借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恶神之火一次次击退了黄金王朝的进攻。”

  “也是在那时候,女王遣使携重金拜访数位与巨人王庭不和的大部落头领,请他们倒戈加入黄金大军,报酬则是覆灭巨人王庭后册封他们为新的巨人王族,并赠予洛德以南上千里的温暖土地供他们的族人生息繁衍。在这些叛乱巨人的帮助下,洛德防线被暗中撤出了一道缺口,黄金大军由此长驱直入,和叛军一起在火焰大锅之下全歼巨人王庭军,自此开启黄金树时代。”

  “当然,那些叛乱巨人的下场你是知道的。”克莱维尔看向奥尔文斯道。

  “玛莉卡陛下亲自降下神术诅咒,摧毁他们神志的同时也让他们的身躯日益萎缩,”奥尔文斯耸了耸肩道,“另外那位陛下还下令挖去了他们腹部的恶神之眼,除了少数提前发觉异常逃脱的巨人之外,那些叛军几乎全都沦为了任人宰割的奴隶和炮灰,到统一战争结束之后,所剩已不足十一之数了。”

  “我听说,现在还有那些叛军的遗族隐藏在极北冰原深处,避开火焰习武修士的监视,暗中图谋兴复巨人王朝,有这回事么?”

  “大概是有的......”克莱维尔品味着喉间的烈酒慨叹道,“传说中足以烧毁黄金树的灰灭火焰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熄灭的,更何况那火焰中融合了灭国屠族的滔天怨念呢?只要还有一缕余火存在,他们就不会停止复仇的步伐吧?”

  “啧,假如黄金王朝当年未曾背弃盟约的话,是不是今天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历史容不得假设,任何一个王朝的崛起都是以累累白骨作为代价,就连你我能坐在此处,脚下不也是落日隘口中的三千亡魂么?”克莱维尔语气微涩道,“只是黄金王朝......”

  话到最后,伴随酒气吐出口中的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

  良久,还是奥尔文斯揭过了这一酒后醉谈的话题,道:“给殿下的回信遣人送去了么?”

  “我安排了一名傀儡加急送信,想必不出三日殿下就能收到,”克莱维尔望着远方被秋叶浸染成一片金红的山峦,笑了笑道,“想不到当年救下的那名混种阴差阳错被送到了古龙神殿,我那心性单纯的徒弟身居陋巷竟也有机会与殿下相识......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果真妙不可言。”

  “不过除此之外,我真正有些放不下心的反倒是另一件事——”

  奥尔文斯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道:“你是说卡利亚使团么?”

  克莱维尔露出一抹沉重之色,颔首道:“如果一切正常,最晚一个半月之前他们就该抵达王都了,率领使团的穆格拉姆骑士可从来不是什么任性妄为之人,这次刻意拖延这么久,一定有所图谋。”

  “可是,”奥尔文斯疑惑地皱了皱眉,“卡利亚一向是我们古龙王朝最坚定的盟友,他们真有什么打算也是冲着黄金王朝去的吧,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你啊——”克莱维尔抓过酒葫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白眼道:“殿下派你来当我的幕僚,真的不是让我当你的老师么?”

  “当下乃至未来数十年内,天下局势九成都系于那几位半神殿下身上,罗德尔作为半神云集之地,更是如今世上最为危机四伏的漩涡。殿下身在彼处,周围但凡有什么风云变动,又哪里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他将目光投向东北方向那道横亘天幕尽头的悬崖绝壁,喟叹一声道:“这种时候,是陷阱还是机遇,就全在殿下一念之间了。”

第55章 骑士

  “跑了?”路西亚看着眼前面色尴尬的克里斯托福,诧异道:“我记得我昨天走的时候那家伙还有进气没出气的吧,睡了一觉就能连夜跑路,连你们俩都发现不了?”

  年轻的古龙骑士脸色一红,咳嗽两声道:“殿下说笑了,我只是偶尔去托莉夏那里帮忙,晚上又......又不住在那里。”

  路西亚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的关注点已经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但想想自己的说法好像确实也有歧义,于是只得干笑两声揭过话题,“那他走的时候,就没留个字条什么的给托莉夏么?”

  “这个确实有——”克里斯托福说着伸手解开胸甲,从内兜里摸出一卷皱皱巴巴的布条递给路西亚,“这东西被他塞在病床的枕头下面,上面还压了一锭黄金,您可以看看。”

  路西亚接过布条展开看去,上面用墨笔歪七扭八地写着一行大字,若非他对象形表意为主的符文学略有研究,恐怕还真认不出来。

  “医生、骑士,还有那个白毛小兄弟,我跟屋里的混种问过了你们的样子,谢谢你们,这块金子勉强算是报答——遇见我这种家伙是你们的不幸,我们就此别过,希望以后再无重逢之时。”

  神TM白毛小兄弟!

  路西亚心中愤愤吐槽道,作为一位大概率沾着王族血统,甚至很可能就是蒙葛特蒙格兄弟近亲的有身份的恶兆之子,用词能不能讲究一点,至少把白色和银色、毛和发分清好不好啊?

  他蹙起眉头审视着布条上眼部杀伤力拉满的字迹,心说这少年也真是个怪人,一面随随便便拿出这种数额的钱财答谢别人,一面又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自卑,难得在外界遇见几个肯对他善意相待的人类,却连伤都不肯养好就连夜逃走......这种种行径,未免也太别扭了吧?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的思维模式完全是建立在了解恶兆一事的起因后果,将他们视作正常生灵的角度下的,对于那些自幼生活在肮脏血腥的阴沟里的孩子来说,不成长为后来的鲜血君王蒙格那样的老变态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除此之外,今天来面见殿下还有一件事......”克里斯托福艰难地斟酌着字句,脸色几度变换后选择起身退到数步之外,深深一礼道:“我要为自己因无知和狂悖导致的僭越行为向殿下致歉。”

  “致歉?”路西亚眉梢微微挑起,“为什么?”

  克里斯托福在克服最初的心理障碍后,状态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垂下头颅,目光注视着地面,道:“自殿下驾临王都以来,我和很多古龙神殿的同袍一样,将殿下视作强加在兰斯老师以及整座神殿之上的一个麻烦,昨天在托莉夏的医馆之中,我更是亲口说出了类似的亵渎之语......”

  “你误会了,”路西亚打断了他的表述,“我问的不是那些你自认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而是促使你改变想法的理由。”

  他垂眸淡淡一笑,“至于麻烦什么的——哪怕你们嘴上不这么说,甚至心里不这么想,仅仅于我个人而言,我自己都会觉得我确实是个麻烦。”

  “殿下,您......”克里斯托福一时有些发懵,今天来瓦雷利亚殿之前他考虑过无数种可能性,甚至做好了领受任何形式惩罚的准备,然而此时此刻,路西亚的反应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呵,没必要那么紧张,只是随便聊聊罢了。

  ”路西亚起身来到克里斯托福身边,在他肩上随意拍了拍示意他回去坐下,自己则继续在会客厅里闲散地踱着步。

  “自诞生之日起,我就知道自己是古龙王朝千年以来遇到的最大麻烦——长老会乃至元老院的成员拿不准对待我的办法,有人想把我卖给黄金王朝图谋一番富贵,有人想暗中掌控我从而攫取与两位祭司分庭抗礼的权力,大概还有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人仍然愿意在我身上延续对我父母的忠诚,但在亲眼见证我为王的潜质之前,龙族的顽固与骄傲终究让他们难以轻易臣服。”

  “放在你们身上更是如此,那些只是学了一身古龙战技,本质依旧效忠于黄金王朝的骑士倒是无所谓,但对你克里斯托福、对那数百名效忠天空城的古龙骑士,乃至于对兰斯姐来说,我确实是个逃不开的大麻烦。”

  “在古龙一族拥有自己的神人之前,神殿与新党的冲突充其量局限于一些无伤大雅的传教权,十年前那场打烂大半个罗德尔的大战都过去了,这点小打小闹自然没有过不去的道理,但现在不一样了——”路西亚摊开手掌,无奈地笑了笑,“坐到了神人的位置上,无论我自己愿意与否,都必须要为执掌下个时代的律法而努力。”

  “而所有或出于自愿或别无选择站在我身边的人们,对于那些追寻基本主义的狂热分子来说,都是践行信仰的道路上必须扫平的障碍。”他伸手指了指天空,“这是那位至高无上的神祇为我们所有人书写的命运,普天之下的任何一个生灵都无力更改,半神与神明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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