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树的伟大赐福之下，凡人皆有延绵近百岁的寿命，倘若你能在十年之后回忆起我今天的话，或许会有几分不一样的感触。”
说罢他便随意地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向角斗场中走去。
穿过罗德尔骑士的重重警戒，瑟兰特角斗场的中心地带浮现在眼前，原本笼罩上空的金属穹顶如同盛放的莲花般向四周张开，正午时分灿烂的阳光投射而下，将场中的一切都照得分毫毕现。
虽然此次决斗已经禁止平民旁观，但来自王都各处的大小贵族还是填满了四周的观众席，两位陛下未曾出席，负责裁定胜负的葛德文王子就成了场中身份最高的人物。
此刻他坐在正前方的高台上，其他诸位半神以及数名位高权重的公爵分列于周围的贵宾席中，路西亚只是抬眼一扫便看到了西侧遮阳棚下的菈妮——她一只手支着光洁的额角，貌似正全神贯注地读着手中的魔法典籍，一副对这场决斗毫不关心的样子。
拉塔恩与拉卡德两兄弟就坐在她身边，见路西亚望过来纷纷笑着挥了挥手，背着大剑的半狼少年布莱泽更是跳了起来，用力挥舞着拳头，示意路西亚狠狠揍葛瑞克一顿。
“路西亚，加油啊，打爆葛瑞克！”同一时间，另一边传来小姑娘鼓足力气的呐喊。
只见玛莲妮亚不知从哪弄来一顶金盔顶在头上，打扮得像一名小小武士，整个身体都快挂在贵宾席的护栏上，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大喊着为他加油助威。
可惜她的年纪实在太小，身体又虚弱了些，即使用尽全力嗓音中也听不出半点威风杀气，反倒显得娇柔可爱。
周围的贵族见自家公主胳膊肘往外拐得如此明目张胆，皆是哭笑不得，米凯拉严防死守着妹妹翻栏杆下去拥抱路西亚的可能，一时也无奈摇头失笑。
两名早已在入口处待命的侍从先上前对路西亚躬身一礼，继而准备引领两位古龙祭司前往裁判席。
兰斯桑克斯都已走出几步，又忍不住折返回来，帮路西亚最后检查了一遍盔甲上的锁扣，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嘴角微微动了动，半晌才低声道：“注意安全。”
“放心吧，兰斯姐。”路西亚注视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道：“其实决定离开天空城的时候，我就料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情景，过去的每一天，我都在为这一刻做着准备现在，是时候了。”
兰斯桑克斯深深望了他一眼，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转身快步走向弗尔身边，与之一同往裁判席走去。
很快，一应准备工作都已结束，裁判席下方的主场入口开启，身披黄金重甲、手持一柄宽刃战斧的葛瑞克昂首挺胸走了出来。
路西亚与之遥遥对视一眼，各自向前，直至相隔百步处站定。
此时太阳正好攀升至天幕正中，盛大的日光与黄金树璀璨的光辉一同洒落，二人的影子都在脚下凝聚为一点。
饶使不主动释放精神威压，半神也自带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磅礴气场，无形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交锋、抗衡，原本沸沸扬扬的观众席也在这一刻冷却下来。
在神圣的黄金树脚下，黄金王子与两位古龙祭司的共同见证之中，两大王朝的半神以一主一客的姿态步入决斗，这一切不由让人追忆起了十年前一度沦为焦土的罗德尔城外，古龙与黄金也曾如这般剑拔弩张。
“路西亚殿下说得没错，别说十年，即使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忘记今日的情景啊。”老哈特在心中默叹道。
斧刃划破空气发出沉重冰冷的嗡鸣，葛瑞克举起战斧遥遥指向路西亚，略薄的嘴唇勾起一抹轻笑，道：“来吧，路西亚，看在古龙王朝的份上，我会让你不失体面地输掉这场战斗。”
就像十年前的你们一样——他于心中暗暗嘲讽道。
“那么我或许应该说一声抱歉.”
路西亚缓缓抽出背后的龙鳞刀，却并未摆出任何一种剑术的起手式，反而手腕一转，将长刀笔直向下贯入地面。
“在我为你写好的剧本里，少了一个体面落幕的结局。”
话音飘落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爆！
黑夜般暗沉的风暴与烈阳般炽红的雷霆交缠着狂涌而起，化作一道接天连地的恐怖漩涡，同时又有星星点点璀璨的金芒从中飘落，一道裹挟着风雷的银白龙影向远方的黄金树昂起头颅，发出声震四野的龙啸！
下一秒，四道遮天蔽日的龙翼平地掀起一股飓风，路西亚瞬息之间便掠上高空，他双爪的雷光由炽红转向黑红，随后如同一颗从天而降的陨星轰然砸落！
葛瑞克身上猛然绽放出一片璀璨夺目的黄金光辉，在怒吼中向天际挥斧斩去，然而雷霆与金光的对抗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后者便寸寸崩解。
破灭之爪覆压而下，轰碎了阻挡在面前的一切抵抗，铺天盖地的龙焰紧随其后倾泻而出！
一时间，场中只余烈火与雷霆炸散的巨响，再也看不见半分属于黄金的光芒。
第161章 宣判
“就就秒了？”
斗技台边缘一处隐蔽的排水沟里，蒙格双手抓住面前遍布铁锈与苔藓的钢筋格栅，一脸懵逼地望向场中，喃喃自语道：“都是半神，凭什么就这家伙特殊啊？”
“坐下！”一旁的蒙葛特抓住弟弟的尾巴一把将其拽了下来，“等会儿被护卫骑士发现了，咱俩都没得看！”
“可这.这家伙确实不合理啊！”蒙格心有余悸地吐槽道：“葛瑞克那小混蛋弱是弱了点，但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可这一招下来，我怎么觉得换我上也得躺那儿啊！”
蒙葛特的瞳孔中倒映着场内飘散的尘烟，空气中仍然残留着游离的电光与余烬，他努力压下心底的震撼，道：“他比战斗祭典时变得更强了，而且强得不止一点。”
“古龙王族秘传的龙王之体与破灭之爪在他身上早已超越了初窥门径的阶段，彻底龙化后激增的力量、瞬间释放的黄金树立誓，再加上他堪称登堂入室的雷霆之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已经将自身掌握的所有技巧凝练到了极致，才造就了这摧枯拉朽的一击。”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叹道：“别说是你，就算我肯释放所有咒力，恐怕也很难正面接下这一招。”
“哥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比你弱很多似的.”蒙格小声逼逼道。
蒙葛特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蒙格果断再次闭嘴。
这，就是古龙一族在上古时代制霸天下的伟力么？蒙葛特心中怅惘道。
比起身为人类，方方面面都呈现出律法的精确与完美的黄金一族，反倒是看起来更原始、古老，浑身散发出蛮荒气息的古龙带给了他更直接震撼的观感。
似乎这才是战斗本应拥有的面貌，这才是“力量”一词最直白、最真实的写照。
那么自己体内的熔炉之力.是不是也真如路西亚所说的那样，并非生来就该被万人唾骂的诅咒，而是源自生命熔炉古老而珍贵的赐福？
蒙葛特思绪翻涌之际，裁判席上的葛德文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起身来紧握住身前的栏杆，死死盯住下方的战场，似乎要把那头古龙的每一个细节都纳入脑海。
作为弗尔桑克斯昔年最强大的对手与后来最亲密的挚友，他对古龙一族，尤其是古龙王族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因此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位黄金贵族都更加明白，这位新生的古龙半神到底展现出了怎样的一种天赋！
区区半年间便开启其他王族动辄耗费数百年的龙血传承，甚至已经在那扇“门”之后走出如此远的距离，更令人赞叹的是，他能战胜葛瑞克绝不仅仅是力量层面的压制，更有战斗经验、意识与技巧的全面碾压。
决斗开始后的每一个细节，路西亚都做到了理论上的最优解，那种由极静转为极动的爆发、战技与祷告的高度融合，乃至于对古龙之躯的利用他无疑已经将自身掌握的力量发挥到了极限。
葛德文一时感到匪夷所思，半年来路西亚的一切行事皆有迹可循，无非是在两位龙族长老指导下的日常修炼，加之罗德尔王室私学的教导，真正称得上实战经验的只有与拉塔恩的湖畔一战，充其量算上他假扮斗士在瑟兰特角斗场参与的一系列角斗赛。
那些角斗中他为了掩饰身份，只使用了剑术和一部分体术，根本无法起到全面锤炼实战水平的效果，可就在这么短短几个月之后，他的战斗技巧竟然已经达到了许多人穷其一生都只能仰望的高度。
如此天赋，即使是那些凤毛麟角的人类天才都绝无可能企及，更何况他还是一位以寿命无穷、成长缓慢著称的古龙王族？
“殿下不必如此吃惊，”左手席位上的兰斯桑克斯淡淡一笑道，“你常年征战在外，葛瑞克殿下一向疏于管教，战力相较其他诸位半神难免落下不少，何况他的对手是路西亚——一场本就毫无悬念的战斗，输了也不算丢人。”
右手席位上的弗尔桑克斯揉了揉太阳穴，心下无奈一叹，姐姐你就快把得意忘形四个字挂脸上了，这波简直是杀人还要诛心啊！
“确实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葛德文长长呼出一口气道：“路西亚殿下无疑是我此生见过天资最高的存在，无论是米凯拉，还是卡利亚的拉塔恩与菈妮，都无法与他媲美。”
他金色的眼瞳熠熠生辉，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激赏，“看来普拉顿桑克斯与赫拉瑞斯陛下的血脉尚未凋零，有这样一位龙王，是古龙王朝之幸，亦是天下之幸。”
下方，路西亚收回将葛瑞克碾进泥土中的龙爪，小山般庞大的龙躯在一片银色流光中恢复人形。
数名早已在场边待命的宫廷医官急忙跑上来，将半边身体都被烧得焦黑的葛瑞克抬了下去。
“葛德文殿下。”
路西亚遥望着高台顶端的男人，微微颔首致意，道：“不知是否可以宣布此战结果了？”
葛德文同样颔首回礼，之后环顾四周，在场的黄金贵族一片鸦雀无声，唯有几位半神所在之处例外。
卡利亚那边除了那位月之公主还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宫廷礼节，她的两位兄长早已带着一众亲卫起身振臂欢呼，这其实还算正常，真正让葛德文接受不了的是自家那边——要不是米凯拉拽着，小妹玛莲妮亚已经要从观众席扑下去了，可看着米凯拉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似乎也对决斗结果满意之极？
也不知是该说那位古龙王子人缘太好，还是自己那个儿子已经不招人待见到了这种地步？
场中不少反对流放杜奥里斯家族的贵族纷纷将目光投向裁判席，似乎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了葛德文身上，然而他只是缓缓摇头，深吸一口气，郑重宣布道：
“此战，路西亚桑克斯胜——现在，你可以宣布对杜奥里斯家族的审判结果了。”
路西亚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走回龙鳞刀所在的位置，俯身握住深深洞入地面的刀柄，在一声清越的铮鸣中将其抽出。
他的手掌抚过刀身，日光落向龙鳞精华淬炼而成的锋刃，倒映出他冰蓝澄澈的眼眸，亦将眼瞳中充斥的决然与凌厉照彻分明。
“卡文.杜奥里斯公爵及其家族勾结外神、囚禁龙族、图谋龙飨，如今罪证确凿，现将其革除爵位、抄没家产，举族流放边境，永世不得返回王都。”
“自即日起，无论身份国别，凡有敢于染指龙飨者——一如此刀。”
他径直握住了龙鳞刀的刀锋，随着一声雷霆炸响般的爆鸣，号称坚不可摧的刀刃顿时在他掌中崩碎，化作无数锋锐的碎片飞落在地。
这一次，面对古龙王子的宣判，一整座黄金王都举城皆寂，再无任何反对之声。
第162章 梦魇
葛瑞克陷入了一场无休无止的梦魇。
梦境中那头银白色的古龙一次次裹挟着恐怖的威压从天而降，他惊骇欲绝地挥出战斧，却如同枯败的苇草般被对方碾入尘埃。
破灭的雷霆撕碎了他引以为傲的防护祷告，战斧的斩击在那仿佛要撕裂空间的龙爪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就连想要张口投降呼救，也被紧随其后的龙息烈火无情湮没！
恐惧——自从那日在决斗中重伤昏迷之后，这便成了葛瑞克潜意识中唯一能感知到的情绪。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他肉体上的伤势早已在宫廷医师的悉心治疗下痊愈，精神受到的冲击却迟迟未能恢复。
直到葛德文召来两位宫廷调香师，专门调配了安神静心的熏香，同时亲自出手以黄金神力为他安抚精神，葛瑞克才终于在十一日夜里苏醒过来。
“停——我认输！”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他整个上半身都从床上弹了起来，挥舞着双手高呼道。
剧烈的喘息中，葛瑞克花了足足几分钟才认清周围的一切，这里不是那座梦魇中的角斗场，而是自己的卧室，面前坐着的更不是路西亚桑克斯，而是一直沉默审视着自己的父亲。
“哥，你醒了？”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庶弟葛孚亚跑了进来，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欣喜道：“总算是缓过来了——都三天了，你再不醒的话，父亲都要带你去黄金树心治疗了。”
“我”葛瑞克茫然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表面沾满了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混合物，睡袍更是早已被冷汗浸透，黏糊糊地粘在背上。
“他他呢？”葛瑞克仍有些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嘴唇发颤道。
“大概在准备异族迁徙的事情吧，”葛德文平静道，“决斗之后路西亚已经宣布了流放杜奥里斯家族的判决，现在整座罗德尔都在按照他的意志运转——核查杜奥里斯家族主系所有成员、从贵族谱系里革除包括卡文.杜奥里斯公爵在内的多个爵位、清算并抄没他们名下的一切财产，以及将城内各处角斗场、工地、军营、奴隶市场的非人种族全部运往罗德里亚港，准备送往东海列岛。”
“在你沉眠于恐惧中无法自拔，连做梦都在哭喊求饶的时候，你的对手正做着我刚刚说的一切，并将其中的每个细节都处理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葛德文落寞地笑了笑，“这样看来，那位古龙王子真的很可怕，不是么？”
葛孚亚见状只能乖巧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而坐在床上的葛瑞克这次全无辩解的心情，只是深埋着脑袋，牙齿咬着乌青嘴唇上的死皮，手脚依然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等你彻底恢复以后，不必再去王室私学了。”葛德文沉吟良久，终于吐出一句话道。
“是我在没能亲自培养你的情况下，不切实际地对你寄予了过高的期望，一次失败算不了什么，但如果继续让你待在他身边，我怕你会被压力彻底击垮。”
葛瑞克抬起头来，目光微动道：“您想让我去哪？”
“去史东薇尔，”葛德文答道，“你和葛孚亚一起去。南境刚刚平定，还有不少叛军余孽图谋作乱，去那里做代理城主既能锻炼你的本事，也能磨一磨你的性子。”
“需要注意的是，史东薇尔毕竟是昔日的风暴王都，那里还遗留着众多曾效忠风暴王的失乡骑士，甚至乡野之间还有少许残余的龙族遗民。你到任之后，不许想着把被路西亚击败的耻辱发泄到他们身上，反而要竭尽可能保护他们的利益，甚至把这股力量吸纳进自己麾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父亲是担心我进一步得罪路西亚么？”葛瑞克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您放心吧，我不会了。”
侍立在侧的葛孚亚有心想提醒句什么，然而一番察言观色之后还是选择放弃。
葛德文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么想.暂时也够了吧。”
他没有出口的更深一层考虑是，此战之后，区区一座黄金王都，已经限制不住路西亚的羽翼了。
一位年幼稚弱天赋未明的古龙半神，和一位天资绝世且已经展现出强大力量的古龙神人，两者对于三大王朝乃至整片交界地都象征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世界的天平已然向着超出黄金王朝掌控的方向倾斜，就连神祇的眷顾，也未必会永远驻留于黄金树之上。
虽说黄金王朝从未真正表露过要让路西亚作为“质子”的意思，更是提都没提过要将他永远留在罗德尔，但截止这场决斗之前，路西亚去留的主动权实则一直掌控在黄金王朝手中，从他选择前来王都的一刻起，这本就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然而自此以后，要去要留，可真就是路西亚自己说了算了。
将一位弱小的古龙王子常年留在罗德尔王室私学，尚且可以称其为培养，可若是对方已经强大到拥有了继承龙王之位的资格，再想强留，难道是要与古龙王朝开战么？
退一万步说，法姆.亚兹拉的时空裂缝中，那位陛下虽然已经上千年不曾降临于世，但所有人都只敢揣测他是重伤沉眠，而非已经陨落。
否则一旦赌错，没有任何人敢于直面龙王的怒火，即使是黄金树也不行！
在未来的日子里，只要路西亚觉得自己应该回去了，所有意图阻拦者便只能让步，而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处飘摇无依的失乡之人，也终将在新王的引导下返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