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脱离接触，不要和这些部族厮杀！”
原野开阔，两千玛雅部族战士，嚎叫着，奔跑着，如潮水般快速涌来。上百艘独木小舟顺流而下，冲向河口。老民兵奇瓦科观察数息，估算了即将到来的战斗，就顷刻做出决断。
“打出旗语，离开河口岸边。向西划出五里，退入近海！”
闻言，普阿普稍稍一怔，想了想，便点头同意。很快，撤退的旗帜在船头升起。旗舰当先转向，四十多桨手同时发力，拼命划船，转进如风。而剩下的六艘长船也紧跟其后，飞快划远。
大群的玛雅部族战士，一直冲到岸边，看着七艘大船远离，才停下脚步。几十条独木舟又追了两三里，直到把入侵者驱逐出海岸，才又折返回去，在河口逡巡戒备。成百上千的玛雅战士举着石矛，晃着小盾，学着狼嚎，恐吓着近海的王国船队。大队的投石手与掷矛手列出散阵，占据高处，都做好了射击准备。很显然，这些玛雅部族，对于战斗非常熟悉。
双方就隔着五里的大海，互相对峙。一方沸反盈天，一方沉默戒备。奇瓦科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可惜距离太远，他看不太清楚。他稍稍思索，就叫来船上视力最好的山鸟。
“山鸟，你能看清楚吗？”
“能。队长。”
“能看清楚啥？”
“对面有一群披甲的武士，簇拥着一个长头的神裔，来到岸边了他抬起头来了，正在看我们！”
“呃！.”
老民兵眯起眼睛，费力的看了一会，只看到一团模湖的人群，根本分辨不出啥神裔。他的视力分辨率，大概只有两千五百分之一，也就是隔着五里路，能看到一米大小的东西。而山鸟的视力分辨率
“好吧！”
老民兵挠了挠头，看向旁边思索的蒂卡洛，沉声问道。
“蒂卡洛，这啥大草原城里，是哪一只玛雅部族？他们为何要主动进攻我们？”
“奇队长，他们是普顿族（Putún），尤卡坦半岛上，最凶悍的一支玛雅部族，玛雅人中的野蛮人。他们占据着大草河沿岸，以及这片广阔的稀树草地。他们半是耕种，半是游猎，经常迁徙营地。他们也贵贱不分，哪怕是凡民中，也会出现许多部族战士。”
蒂卡洛神情一肃，认真回答道。
“大草河流域，与中央盆地相连。神灾之后，许多神裔部族都向北逃亡。第一支沿着大草河，逃到这里的部族，是天蛇神裔领导的尹察人（Itza），来自神都蒂卡尔一带。接着，图图尔修人（TutulXiu）在蛇都希乌家族的领导下，也迁移到此处，并逐走了尹察人。尹察人随后向北，征服了乌克城（Uuc），也就是奇琴尹察的前身。然后，图图尔修人向北，建立了乌斯马尔城。”
“两支神裔部族都迁移了统治重心，但依
然为这片地区而不断争斗。这里也不时会有新的部族出现，但都无力对抗两大神裔部族.直到数百年前，十多万野蛮的普顿部族，最后一个，从中央盆地中迁出！”
讲到这，蒂卡洛的脸上，出现几许难以掩饰的嫌恶。那是作为世代传承的玛雅神裔，对于秩序混乱、尊卑颠倒的本能厌恶。
“这些普顿部族，不知在神灾后的盆地中，经历了什么。他们失去了神裔的传承，贵贱的秩序完全崩溃，神灵的知识也都遗失了。他们不会种地，不会筑城，全民皆兵，到处游猎抢劫，变得格外野蛮。虽然他们只有十多万人，却能一度组织起几万的部落战士，进攻文明的玛雅城邦，而且什么都吃！”
“图图尔修人与尹察人都被迫放弃了这里的城镇，退往北方低地。这片广阔的稀树草地，也从此被普顿族占据。当然，几百年过去后，他们又重新掌握了种田与建筑，只是做得都很差，依然会时常游猎。”
听到这些拗口的部族名称，奇瓦科有些头晕。他揉了揉脑袋，想了会，才总结道。
“看起来，他们倒是像荒原上的部族，非常善于厮杀，但其他的都不大会.所以，他们并不是为了我们船队上的湖中宝石，而进攻我们。他们只是，单纯的进攻，所有他们眼中的入侵者？”
“嗯很有可能！”
蒂卡洛摸了摸自己神性的脑袋，点头赞同。
“这群普顿族就是一群疯狗，和大多数玛雅部族的关系都很差。无论是哪支船队在这里登陆，都会被他们袭击！”
实际上，值得一提的是，普顿部族未来的战绩中，还包括击败西班牙人。二十八年后，第一任西班牙探索者弗朗西斯科·埃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FranándezdeCórdoba）从古巴出发，带着三艘大船，第一次发现了尤卡坦半岛。他带着一两百号水手与士兵，先在半岛北方登陆，自称神灵使者，受到了当地玛雅城邦的热情欢迎。随后，他沿着半岛海岸线，一路向南，驶向墨西哥腹地。沿海的各村庄，看着他们与众不同的神灵面孔，都非常热情友好，主动提供食物与水。
直到他在大草河口登陆，补充澹水，迎头碰上了游猎的普顿部族。一千多部族战士袭击了西班牙探索队，直接用石矛与梭镖干死了六十人，杀伤上百人。探索队长埃尔南德斯穿着重甲，据说身中33矛，重伤逃回了船上。然后船队一路顺风，拼命逃亡，竟然逃到了佛罗里达。十几天后，埃尔南德斯伤众不治，在古巴哈瓦那附近死去。
然后接任第二任探索队长的，是胡安·德·格里哈尔瓦（JuandeGrijalva）。他带了更多的人手，做了更充分的准备，再次在大草河口登陆。西班牙船队以伤亡百人的代
价，击杀两百多部族战士，并射杀了普顿部族的首领，这才让普顿部族溃散
再往后，就是第三任队长埃尔南·科尔特斯。普顿部族吃了上一次的亏，聚集了数千战士，等着西班牙人上岸。科尔特斯却没有在这里停留，与普顿部族硬碰硬，而是一路前行，直接抵达了墨西哥腹地。在那里，他会遇到宿命中，虔诚信仰羽蛇的托托纳克人、迫切需要盟友的特拉斯卡拉人，以及国王无力统治、内部分裂中的墨西加人。
当然，这些尚未发生的一切。王国船队的众人根本无法知晓，甚至无法想象。玛雅商人蒂卡洛只是踮起脚，望着海岸上团聚不散的普顿部族战士，出声提议。
“尊敬的奇瓦科队长，我们可以离开这里，继续向北！从大草河口，往北一百六十里，就是锦蛇氏族的锦蛇城。锦蛇氏族与各部都有商贸往来，尤其与卡努尔家族友善。我们商团曾多次与他们贸易，船队可以在那里停泊补给。”
“离开河口，再往北行一百六十里，在锦蛇城补给？”
奇瓦科沉吟片刻，微微点头。小心谨慎是他的本能，他也从不会，进行无意义的争斗。
“既然如此，我们就.”
“主神庇佑！等一下，奇瓦科队长。”
托马特祭司站在船头，观望许久，心中渐渐有了些想法。这可是一支蒙昧朴素的玛雅部族，与其他堕入迷途又狡猾的玛雅城邦完全不同啊！.想到这，他随即出声，打断老民兵的命令。
“蒂卡洛，这支普顿部族，信仰的神灵，是什么？”
“呃普顿部族的神灵？”
闻言，蒂卡洛努力想了一会，不太确定的回复道。
“他们好像信仰很杂乱，到处游猎，也没有修筑大型的神庙。他们的神裔，恐怕已经丢掉了传承，不知晓家族的主神了”
“果然如此！”
托马特祭司握紧经书，脸上露出狂热的笑容。看到这个笑容，蒂卡洛心中顿时一颤。一种不详的预感，顷刻浮上他的心头。
“赞美主神！奇队长，请给我一条小船！我要去往岸边，在对方的首领的心中，洒下主神信仰的种子！”
“啥！你要上岸？！”
听到这，奇瓦科顿时跳脚。
“托马特祭司，岸上危险的很！狼群都撅着屁股，准备扑过来咬人了，你咋还赶着劲，热乎乎地往上凑啊？不行！”
“能行！主神的光芒照耀着我！我蒙受着她的庇佑，要播撒她的荣光，此去必然无恙！”
托马特祭司挺直了身躯，眼中炯炯发光，脸上满是无畏与坚定。
“奇瓦科队长，请送我上岸！我会独自前去，不需要其他人的陪同！哦，不对！”
托马特祭司话语一顿。他转过头，看向一脸惊恐、连连后退的蒂卡洛，伸手一指。
“我还要一个好的翻译.就是他！”
第647章 第二次王国探索，第一次亲密接触
潮水涨落，淹没岸边的滩涂，冲刷满是老茧的脚掌。普顿族战士站在海边，高举盾牌与长矛，发出一一阵阵的兽吼与狼嚎。
然而，在他们的示威与恐吓中，七艘入侵的长船却再次逼近，渐渐靠向海岸。几十艘独木舟又一次聚集起来，舟上的部族战士们高举投矛，时刻准备厮杀。
海岸边，短矛部族的酋长莫齐（Moch）披着木制的盔甲，戴着鲜艳的羽冠，背着七根粗短的投矛。他站在部族武士的中心，正观察着海上的入侵者。在他身旁，则是身穿木甲的上百名部族武士，每个人的背后同样背着投矛。
短矛部族，是大草原普顿族的几支大部落里中，实力最强的一支。他们占据着海边开阔的草地，和大草河土地肥沃的下游，以投掷的“短矛”为名。部族战士们大多都擅长投射投矛与梭镖，而精锐的部族武士尤其如此，甚至能够射中奔跑中的野鹿。
“嗯？这是.”
莫齐酋长眯着眼睛，望向海边的王国船队。船队靠近了一会，又再次停下。接着，一艘独木小舟，从大船上放下。两个水手划着小船，驶向河口的人群。而在小船上，则站着一个羽冠白袍、手持书册的异族祭司，和一个头颅修长、却没有纹面的玛雅平民。
“诸神见证！对面尊敬的普顿族长！我们是船队的使者，我们来自西方的纳瓦部落，我们没有敌意！我们带着礼物而来，我们愿做你们的朋友！”
隔着数百步的距离，船上玛雅平民就高举双手，声嘶力竭、纵声大呼，正是标准的北方城邦口音。
“城邦人？.”
听到对方的口音，莫齐酋长眉头微皱，随后又被后面的话语所吸引。
“纳瓦部落？！”
五百年前的纳瓦东征，彻底改变了玛雅世界的格局，也带来了很多东迁的纳瓦部族。直到现在，在西方数百里的丛林中，还残存着零星的纳瓦部落，也曾经与普顿各部发生过接触。而在北方的低地城邦，则有着许多说纳瓦语的族群，都是崩溃的托尔特克王朝留下的。当然，普顿各部作为玛雅人中的野蛮人，游猎在中部广阔的草原与山地间，是不会说纳瓦语的。
“带他们过来！”
十几名部族战士一拥而上，握着闪亮的黑曜石长矛，散开看押着登陆的两人，走向强壮的酋长。托马特祭司头戴羽冠，一脸无畏与坦然。而旁边的玛雅商人蒂卡洛战战兢兢、欲哭无泪。他纵然满心的不愿，还是一步步，走入了“野蛮”的普顿族中。
“一个勇敢的纳瓦祭司，一个胆小的玛雅平民，真是有趣的组合！”
莫齐酋长嘴角翘起，产生了些好奇。但这仅仅是好奇，决不是善意。他取下一根锐利的投矛，握在手中，注视两人越靠越近，直到十步之内！
“先祖见证！入侵者会死在我的
短矛之下！”
莫齐酋长厉喝一声，举起锋利的短矛，就毫不犹豫，勐然向前一掷！
“嗖！”
玛雅商人蒂卡洛立时就是一个哆嗦，膝盖发软，连身子都矮了半截。他背嵴冒汗，想起被殿下当靶子试射的时候，脱口便是一句。
“主神庇佑！”
“主神庇佑！”
投矛呼啸袭来，十步之内，根本来不及躲避。托马特祭司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厉声祈祷了一句。接着，他就感到头皮一凉，头上的羽冠，被投矛精准的射落。而他伸手摸了摸头顶，隐约能摸到头皮，显然是秃了一块，真正是生死只在一瞬。
众目睽睽之下，被射落了象征祭司身份的羽冠。托马特祭司险死还生，尚且来不及后怕，心中的怒火已经蹭蹭升起。他眼神一厉，用纳瓦语大声呵斥。
“普顿族的酋长！我带着主神的光明而来，带着墨西加联盟的善意而来！你竟敢悍然出手，冒犯主神的威严？.强大的联盟统治高原，凶悍的武士数以万计！不要让主神的经文，从我的手中掉落！”
听到托马特祭司愤怒的呵斥，玛雅商人光亮的额头，顿时冒出一片冷汗。他等不及站直身体，就绞尽脑汁，高声翻译。
“尊敬的普顿族酋长！这是来自勐虎部落的战神祭司，带着虔诚与友谊而来！你为何要无端出手，伤害尊贵祭司的友谊？强大的勐虎部落统治着西方的高原，有二十倍于你们的勇士！请不要让友善的祭司失望，引来神灵的怒火！”
“强大的勐虎部落，有二十倍于我们的勇士？”
闻言，莫齐酋长稍稍一肃。他并不相信，世间会有如此强大的部落。但是，对方既然拥有七艘大船，数百远航的勇士，那么来自于一个大型的纳瓦部落，应该是确信无疑的。可这样的部落，为何会突然间，出现在部族的土地上？
莫齐酋长沉吟不语，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托马特祭司。托马特祭司怒气未消，咬着牙，也观察着眼前的玛雅酋长。不过片刻后，双方的神情，都有所动容。
“头颅稍长，脸上有纹面，但没有斗鸡的眼睛，也没有修整的牙齿.玛雅贵族中所谓的神灵特征，在这个酋长的脸上，存在的可不多啊！”
托马特祭司目光稍移，就看到对方强壮的臂膀，魁梧的身形，还有粗糙的大脚。毫无疑问，眼前的普顿部族首领，同样是一名强悍的部族战士。这可与他一路行来，所看到的玛雅神裔截然不同。
莫齐酋长打量了会眼前的纳瓦祭司，视线在对方腰间的铜斧上停留了会。接着，他脸上带着好奇，又多了些认真。这么强壮的祭司，在玛雅各部中，可是少见的很。他沉吟了会，就握着拳头，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胸膛，表达着战士的尊重。
“纳瓦人的祭司，众神已经离去，不会降下怒火，
也再不会回来！我投掷出短矛，求告了有灵的先祖。你既然没死，那就不是入侵者。现在，告诉我！你们的船队，为何会出现在，我们的土地上？”
听到酋长的话，蒂卡洛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中稍稍一松。只要对方愿意交谈，不是一见面就砍人，那他就有发挥才智的余地。他赶紧稍作修改，翻译了酋长的话，并小声提醒。
“见面投矛，既是表达威吓，展现非凡的战斗技艺，也是测试您的胆量托马特祭司，对方并没有冒犯主神，那我们的礼物”
托马特祭司恍若未闻。他用威严的目光，直视着莫齐酋长的眼睛，朗声开口。
“玛雅众神早已离去，但纳瓦主神却刚刚登临至高！她不断降下神迹，用神启的指引，引领着无比强大的联盟。我们的船队，从三千里外而来，既不贪求你们的土地，也对你们毫无敌意。我们出现在这里，是蒙受神启的指引，肩负神圣的使命，去往东海的蛇岛！”
“神迹？神启？.”
闻言，莫齐酋长摇了摇头。自从神灾之后，普顿各族的心中，就已经没有神启了。不过，他能理解其他虔信的部族，便好奇的追问道。
“先祖见证！你们真的，从遥远的三千里外而来？那你们的使命，又是什么？”
“主神见证！我们要去往东海，在蛇岛上做好准备，迎战白肤的邪魔！”
说到这里，托马特祭司神情坚定，又复述了一遍白肤邪魔的预言。莫齐酋长听的一愣一愣，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后，他才回过神来，用力摇了摇头。
“有灵的先祖，从未给过我们启迪。但若是有入侵者前来，无论是何等模样，我们都会与他们战斗！勐虎部落的祭司，我尊重你的使命，也尊重你的虔诚与勇气。你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不过，若是你没有其他的话语，就可以离开了！不要再踏足我们的土地！”
“.”
托马特祭司咬了咬牙，抿嘴不语，心中有些挫败。他俯下身来，捡起地上的祭司羽冠，重新在头上戴好。接着，他注视着地上的黑曜石投矛，稍稍沉吟，再次直起身来。
“普顿族的酋长！我们的船队东来，目的之一，就是传达主神的预言。你既然聆听了主神的神启，就会获得主神的馈赠！”
说到此处，托马特祭司就伸手入怀，拿出一布袋的宝石，递给莫齐酋长的亲卫。接着，他咬了咬牙，又取下腰间的精良铜斧，直接递给莫齐酋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