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公元1489年的秋天，老骑士的能力
摩尔人的荒村一片死寂，所有的屋舍都被破开，随处都可见暗红的血迹，昭示着曾经有过的杀戮。
村庄中间的水井黑黢黢的，老骑士罗伦佐骑在马上，一时看不清楚。他便矫健地跳下马来，凑到井口前一瞧。一股腐烂的尸臭味道，就从井底飘出，没入鼻端。
“该死！这帮乱杀的蠢货！这么深的山间水井，都被尸体堵满了”
老骑士罗伦佐皱起眉头，稍稍打量了下深井中，被剥去衣服、浮肿发烂的尸堆，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水里都是尸毒，不能碰啦！”
说到这，老骑士想了想，又招来一个老练的扈从，吩咐道。
“上主赐福！卡洛，你沿着摩尔人荒废的水渠，去上游找一找。那里应该有一处山泉或者溪流。注意点，看看水源边有没有尸体！”
“好！尊敬的罗伦佐骑士，听您的！”
扈从卡洛点了点头，伸手吹了个呼哨，干脆利落的跳上战马。他身上的链甲衫一直未解，腰间挎着染血的长剑，就这么奔行而去。
“Vaffanculo！我们奔行了这么远，好不容易歇一歇，却连口水都补充不上！”
年轻骑士乔瓦尼余怒未息，恨声骂道。
“到底是哪一只游荡的圣战军？连手无寸铁的女人都杀，一点都没有骑士的精神！”
听到“骑士精神”这样落后时代的词汇，老骑士罗伦佐眉头一扬，惊讶地看了乔瓦尼一会，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在威尼斯共和国，他可是很少听到贵族们，会把这样可笑的话放在嘴边。
不过，老骑士很快就想起，乔瓦尼年少时，是在尼德兰接受的传统骑士教育，还充当过当时的尼德兰摄政，“骑士楷模”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骑士扈从。这些什么“骑士精神”的由来，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嗯，骑士楷模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已经在三年前，当选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老西尔维斯特给儿子从小谋划，提前做得这笔投资，那肯定是不会亏的！”
想到这，老骑士罗伦佐看向乔瓦尼的眼神，就越发热切起来。
乔瓦尼是单纯了些，是过于虔诚了些，还没有什么涉事的经验，但耐不住人家起点高，路铺的好哇！单是神罗皇帝的扈从经历，就是多少平民骑士，求也求不到的门路关系啊！更不用说人家父祖的身份，和要继承的大家业
老骑士罗伦佐捋了捋山羊胡子，仔细思忖了一会，就打定主意，好好展现一番自己的能力。他笑着指了指井口，自信的说道。
“其实啊！乔瓦尼，要想知道是哪一支队伍，屠杀了这个村庄，倒也不难！”
“嗯？罗伦佐，怎么说？”
“你看啊，这些井里的尸体，都被剥光了衣服。能穷的连衣服都抢走的，只有穷鬼卡
斯蒂利亚骑士，穷鬼英格兰骑士，穷鬼日耳曼骑士，穷鬼瑞士佣兵，穷鬼圣战民团”
“呃你说这么多，又怎么知道是哪一支？”
“别急啊！瑞士佣兵和圣战民团，都没有马。他们很难跑这么远，深入到这里劫掠。而穷鬼卡斯蒂利亚骑士，眼下都被费尔南多国王抓在手里，围攻巴萨山城。这个时候，能真正能跑出来乱杀的，只有英格兰穷鬼和日耳曼穷鬼。”
“唔罗伦佐，伱好像说的有道理。”
年轻骑士乔瓦尼想了会，认可的点了点头。接着，他好奇的问道。
“那究竟是参与圣战的英格兰骑士，还是日耳曼骑士？”
“哈哈！上主见证！”
老骑士罗伦佐得意一笑，伸手从附近的屋舍上，折断了一只射入的流矢。他把断箭摊在手中，自信的说道。
“你看这三羽的重箭，还有杉木的木料，以及箭杆上缠绕的一圈细绳，这肯定是英格兰人的圣战队伍！只有他们的骑士，才会携带步战的大弓。而若是日耳曼骑士，一般都是破甲的骑弩！”
说到这，老骑士罗伦佐还把断箭拿到鼻端，轻嗅了会，断言到。
“这是卡斯蒂利亚的紫衫木，被我们威尼斯人大量低价收购，稍稍处理加工后，再溢价卖给英格兰商人，作为制作弓箭的木料！甚至说不定，这批弓箭的木料，还是从你特兰家族的海边仓库中，运出去的！”
“啊！英格兰人？家族的木料生意！”
听到这一番见微知著的分析，年轻的乔瓦尼虽然不太懂，却大受震撼。他钦佩的看了眼老骑士罗伦佐，稍稍迟疑，还是问道。
“这样卖木头的生意，它.赚钱吗？”
“嗯，一般吧！为了这场南方圣战，卡斯蒂利亚王国集结了六万军队，前后打了这么多年.为了军队补给，他们早就欠了共和国一屁股的债。现在战争还在继续，他们有什么就得还什么，根本没有议价的权力。木头的生意，主要还是稳定走量，但我们能两头吃.也就两三倍的利吧！”
“啊？才两三倍的利润？.”
“哈！两三倍已经不少啦。只有我们威尼斯人，掌握了船队、货源与市场，才能赚取这样的财富。在天主世界，真正能对我们产生威胁的，也就只有热诺瓦共和国（Genoa）的商团，还有正在崛起的葡萄牙商人.”
“哦！.”
闻言，年轻骑士乔瓦尼眨了眨眼，稍稍有些失望。很显然，他并不能理解，对于大商团来说，稳定走量意味着什么。
在他目前有限的认知里，共和国市场中，最受人追捧的货物，便是葡萄牙人从南方大陆远航后，带回来的象牙、香料与宝石。这些珍惜的货物只要一转手，就是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利润！而随着这些货物流传开来的，还有神秘的南方大陆，刺激的冒险故事！对于一个年轻的骑士来说，这种冒险与财富的双重诱惑，简直是致命的。
“上主见证！等我继承了家族的船队我一定要乘船出海，亲自去神秘蛮荒的大陆，传播上主的荣光，再带回价值连城的宝货！”
年轻骑士乔瓦尼暗暗起誓，眼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神采。经历了一年多的战斗，他对于崇高的圣战，已经发自内心地有些失望了，而出海冒险的渴望，则渐渐的涌上了心头。
“上主赐福！葡萄牙人能做到的，我们威尼斯人，自然也能做到！”
看着乔瓦尼眼中的憧憬，老骑士罗伦佐嘴角翘起，显然猜出了对方在想什么。“上主哟！幻想那么多，还是太年轻喽！”
老骑士罗伦佐笑着摇了摇头，从马上的背囊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刺刃，还有几根破甲的利锥。接着，他拿着这些刑具，嘴角带笑，走向早就被骑手们绑好，一脸硬气的摩尔贵族俘虏。
注：这里用热诺瓦共和国（Genoa）的旧称，因为另一个名字是敏感词。
第746章 公元1489年的秋天，摩尔人的内乱
“啊！.”
十月秋收，摩尔荒村外的田野上，却满是高高的荒草，充满了荒凉死寂的味道。蓝山雀大胆在屋檐上停歇，直到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才受到惊吓飞起。它在荒村上盘旋张望，只看到围拢哄笑的十字骑兵，还有人群中心，一个瘫软在地、声音嘶哑的摩尔俘虏。
“哈哈！Checoglione！真是没用的蠢货！看这家伙刚才的表情，我还以为，能遇到一个宁死不屈的异教徒呢！.”
年轻的十字骑兵们哈哈大笑，看着在地上抽搐、满脸是血的摩尔贵族，就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猴戏。他们的眼中没有任何怜悯，因为在传统的认知中，折磨和杀死一个异教徒，不仅不是罪行，反而是虔诚的美德。
“哈！真是无趣！”
年长的十字骑士们，则一脸的无谓。这样折磨异教徒的戏码，他们早就见得多了。对他们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用耐饿的豆子，喂好自己的战马。
此刻，他们正身处于战场的前线，随时都可能遇到敌人。在这时候，随时喂饱战马，保持奔驰与冲锋的体力，才是骑士的第一要务！至于放马吃草，需要花的时间太长，还不耐饿，是只有在安全放松的时候，才能做的。
老骑士罗伦佐笑眯眯的，割下了摩尔俘虏的一只耳朵，一只小指。随后，他用锋利的破甲锥，将滴血的器官串在一起，在对方的眼前随意晃悠。等几乎痛晕的摩尔俘虏回过神来，一眼便看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用另一种可怖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数息沉寂后，便又是一声惊骇而沙哑的惨叫。
“啊！不！.”
等惨叫过去，老骑士罗伦佐，才第一次开口审问。他用熟练的摩尔语，和惊恐畏惧的摩尔俘虏交流。对方的脸上虽说夹杂着恐惧，但依然也有着抗拒。
老骑士笑眯眯的，挥了挥锋利的滴血刺刃，又低声许诺了句什么。摩尔俘虏这才似信非信，迟疑了会，渐渐招供起来。
半晌之后，老骑士把相似的问题，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都得到没有矛盾的答案。他就此确定，对方没有撒谎。
年轻骑士乔瓦尼站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也学习着老骑士的审问技巧。俘虏的语速很快，他的摩尔语才刚刚入门，因此也没太听明白。等审问完成，他才疑惑的问道。
“罗伦佐，你刚才许诺那个俘虏。说等回到营地，让他见过费尔南多国王，就允许他赎身离开？你是认真的吗？”
“哈哈！乔瓦尼，对异教徒的诺言，又怎么能一定算数呢？”
老骑士罗伦佐嘴角翘起，笑眯眯的回答道。
“如果他真的能从巴萨城中，拿出可观的赎金来，放了他也没什么。不过要是费尔南多国王有什么
处置，那也不管我们的事。一切都要看上主的旨意！”
“呃”
年轻骑士乔瓦尼抿了抿嘴，一时有些无言。片刻后，他缓缓的点了点头。确实，对于邪恶的异教徒，和对于兄弟的天主同胞不同，没什么一定要遵循的许诺。想到这，他就放下思绪，追问起更关心的话题。
“罗伦佐，他刚才说，什么叔父国王，什么侄子国王，还有什么援军，什么投降？”
“嗯。这事情具体说起来，有些麻烦。不过，他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老骑士罗伦佐胸有成竹，自信笑道。
“乔瓦尼，你之前不是问我，既然围城大军不行，又怎么攻下巴萨山城吗？哈哈！这个俘虏的回答，就是我的答案！”
“啊！攻下巴萨山城？那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上主见证！他是巴萨山城的摩尔领主本·哈桑（MohamedBenHassan），派去格兰纳达王都，向格兰纳达国王，阿布·阿卜杜拉（AbuAbdallah），请求援兵的使者。他带回了阿布国王的回信！”
“什么？格兰纳达国王，要派兵过来，支援巴萨山城吗？”
闻言，年轻骑士乔瓦尼面露惊讶，神情也有些紧张。
“我们现在，就在格兰纳达王都，与巴萨山城之间。如果有大队的摩尔骑兵要过来，那我们现在就得撤退！”
“不，别担心！我们不用撤退。”
老骑士罗伦佐笑着摇头。他捋了捋山羊胡子，神情悠悠，话语也有些感慨。
“格兰纳达的阿布国王，告诉巴萨的领主哈桑：王都不会有一兵一卒，派给巴萨山城！如果他要请求援兵，就去向他所效忠的，叔父阿扎尔·扎格哈尔（az-Zaghal）求援吧！.”
“如果叔父也没有援兵，那巴萨山城，就干脆投降吧！记住，要直接向仁慈可敬、勇敢坚毅的伊莎贝拉女王投降，不要向难以揣测、狡猾奸诈的费尔南多国王投降”
听到这样的回复，年轻骑士乔瓦尼震惊当场。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老骑士，颤声问道。
“怎么可能！罗伦佐，伱没听错吧？！巴萨山城，可是格兰纳达城东北，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屏障！格兰纳达国王，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这座山城要塞？还让要塞的守军，向伊莎贝拉女王投降？.”
“嗯，乔瓦尼，怎么说呢这事情啊，其实和格兰纳达王国的内乱有关！而这样的内乱，又是伊比利亚双王一手设计和促成的！也正因为格兰纳达王国的内乱，我才断言，摩尔人坚持不了太久了.”
老骑士罗伦佐看了眼瘫软的摩尔俘虏，拉着年轻的乔瓦尼，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接着，他神情一肃，压低声音，详细地讲解起，这场圣战中至关重要的转折。
“格兰纳达王国虽然小，却地形险要，人口众多，国家富足。它有南方大陆的众多摩尔人王国支持，原本并不是那么好打的”
“然而，六年前，这一轮圣战开始没两年，格兰纳达国王阿布·阿卜杜拉，我们就叫他侄子国王吧！侄子国王亲自率兵北上，勇敢的进攻了卡斯蒂利亚军队.然后，他就战败了，不仅没有战死，还耻辱的被卡斯蒂利亚人俘虏了。”
说到这，老骑士罗伦佐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他饱含深意的看了年轻勇敢的骑士一眼，有意的教导着。
“乔瓦尼，有时候啊，不合时宜的勇敢，就是一种害人害己的罪行！.侄子国王阿布被俘虏后，格兰纳达的王室一番争斗变故，王位两次传递，最后落到了侄子国王的叔父，阿扎尔·扎格哈尔的头上。而摩尔人内乱灭亡的种子，也就在这个时候，开始种下.”
第747章 公元1489年的秋天，半岛圣战的脉络
荒村之中，老练的骑兵们各自忙碌，井然有序。而一老一少两名骑士，则站在角落，谈论着南方圣战中，只有天圣战军上层权贵，才知道的隐秘与谋划。
“其实呀！要说这个叔父国王，他打得也还不错，依托山间的堡垒要塞，抵抗的很坚决。卡斯蒂利亚人全力打了两年，觉得有些棘手。这时候，他们就又想起了被俘的侄子国王了.”
听到这，乔瓦尼睁大眼睛，疑惑的问道。
“啊？罗伦佐，这个侄子国王，被俘了这么久，还没死吗？”
“哈！他不仅没死，待遇还一直很不错呢！”
老骑士罗伦佐捋着胡须，笑着说道。
“传闻啊，伊莎贝拉女王，经常与这个被俘的侄子国王独自交谈，用无人能抵挡的魅力，成功把对方收入裙下咳咳！别这么看我。当然，这个只是传闻，传闻！而实际的情况，大概是有了些互信的基础，又或者是威逼利诱.”
“反正最后，侄子国王阿布与伊比利亚双王达成协议。双王答应把他放回格兰纳达王国，并支持他登上王位。而他则同意格兰纳达王国，在保留原本领地的条件下，成为卡斯蒂利亚的附庸，并按时向对方纳贡！”
“什么？格兰纳达王国保留领地，成为卡斯蒂利亚的附庸？”
闻言，乔瓦尼皱起眉头，迷惑不解。
“那这场圣战，不就早就结束了吗？可卡斯蒂利亚的进攻，从未停止，也没有丝毫放过摩尔人的迹象啊！”
“哈哈！乔瓦尼啊，你还是太年轻啦！对异教徒的诺言，又怎么能一定算数呢？”
老骑士罗伦佐笑着摇头，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接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双王的野心，是一统伊比利亚半岛！这份协议在签署之初，就没有打算执行！双王放回被俘的侄子国王，就是为了让格兰纳达王国，出现两个国王，从此分裂开来。而被放回的侄子国王，也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舍不得摩尔人的王位，不愿再做随时会被处死的俘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