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放火的是黑狼军团长！他带着好几百红发，正在不停的射箭支援我们！…”
“谁？老娘我要把他…呃！黑狼军团长？…呃…”
战舟上的诺虎鱼顿时哑然。她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岸边，那一群标志性的红发，正不断地射来燃烧的箭矢，根本无法掌控轨迹，几乎不分敌我。而她又看了看前方厮杀的战场中心，十几艘载着红发猎手的小船，正在努力精准的射出火箭。
在西垂的天幕下，一艘艘的大船小舟被渐渐点燃，逐渐连成了一片火红的系带，升起一股股的黑烟。而无情的火焰吞噬着一切，无论是黑油还是火药，都难以被轻易扑灭。
很快，双方拼死的搏杀，就渐渐被燃烧的系带分隔。激烈的喊杀声渐渐变缓，最后只剩下火焰中渗人又绝望的惨嚎，就像是从地底的黑渊中传来的一样！
“嗯？…敌人的首领到底在哪里？！真是一只狡猾的草兔！…
黑狼托尔泰克站在岸边，背后行囊中的火药箭，已经全部都射完了。而普通的箭矢射不到那么远，也没有射击的必要了。他用锐利的眼神，在几艘大船上仔细寻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敌人的首领，倒是看到了扔掉旗矛、被迫跳水的水师团长诺虎鱼。
“主神见证！这疯女人凶悍是够了，水性也好的很。但打仗就一股劲头的带人往前冲，都不知道过过脑子，考虑整体的大局！…”
黑狼眯起眼睛，看着矫健的诺虎鱼跳入海中，又灵活的爬上不远处的战舟。她大声嚷嚷着什么，似乎还想往前冲杀，只是被燃起的火带所阻挡。
“说到底，还是不太会打仗！没带过军团，只有先锋的蛮勇！要好好学习！…呃？这话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黑狼摸了摸下巴，口中低语了几句，给诺虎鱼下了结论。随后，他又一次眯起眼睛，在火焰与烟雾中，努力去寻找敌人指挥的首领。
这支东方联盟的船队，虽然被点燃了三艘大船，但依然保持着主力。而这支船队的存在，给王国水师的压力与威胁，实在是太大了！而按照他的经验，只有斩杀敌人的首领，才能把这股危险的敌人彻底击溃！
海水染成淡红，像是夕阳的倒影，只是格外的惨烈。一条条漂浮的木船，在一具具漂浮的尸体间燃烧。而浓浓的黑烟，就从大大小小的火炬上升起，渐渐将战场笼罩。
王国的水师撤退向岸边，更多的弓手也从陆地上赶来，展开支援的阵型。东方联盟的水师，则停泊在战场的另一侧，远远的与岸边对峙。七艘残存的大船，满是累累的伤痕，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聚集在舟师的最中心。
而直到这个时候，这支水师的托托纳克统帅，才戴上华丽鲜艳的羽冠，穿上高级祭司的祭袍，在武士们敬佩的目光中，登上最大的王国长船。
“海滨的太阳神啊！…墨西加人的邪火，无情的在海面上到处燃烧！…这一场我精心谋划的突袭与决战，隐蛇圣城最后的希望…终究是差上一筹啊！…”
“夕阳的落日，没入西方的海中。燃烧的火焰，宣告着战场的终结…难道，这就是神定的命运，是东方联盟注定的未来吗？…而策划了那么多的我，抵抗了这么久的我，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
第939章 羽蛇祭司的退路
夕阳垂落西海，像是鲜红明亮的火球，渐渐在水中融化。而那些融化的火焰，半数化作大海中淡红的血水，半数化作漂浮的火船。最后，这些明亮的火、暗淡的血，都映在武士与水手们的眼中，融化成最为真切的死亡，和最为遥远的神国！
“海上的落日，血火的战场…太阳羽蛇啊！这胜利只是短暂，而唯有死亡与神国，才是注定的永恒…”
羽蛇祭司帕普戴着羽冠，穿着祭袍，站在长船的船头，眺望着海面上的战场与落日。在一众武士与水手的注目下，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神杖，喊出胜利的宣告。
“太阳神从海滨升起，又从海滨落下！羽蛇神带走了敌人的死亡，又带给我们光明的希望！赞美众神！我们击败了残暴的墨西加人，也击败了卑鄙的背信者！…”
“太阳与羽蛇庇佑！赞美众神！神佑胜利！…”
随着祭司们的宣告，沸腾的欢呼声，从庞大的东方船队中响起，震动了整片海滨，也让岸边的王国军团黯然失色！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水上厮杀后，王国的船队被迫退往岸边，东方联盟占据了燃烧的战场。他们可以从容的打捞，救援己方漂浮的伤兵，抓捕敌人落水的俘虏，统计伤亡的数字。
从这一战的损失来看，王国水师伤亡了六、七百人，损失了七、八十条战舟，伤亡了接近三分之一！而羽蛇祭司帕普率领的东方船队，只折损了三、四百人。船队被烧毁了一批战舟，又俘获了一批王国的小船，真正的损失，也就是三艘烧毁的玛雅桨帆大船。
单从双方的伤亡来看，这一场帕普祭司精心策划的偷袭与决战，毫无疑问，是一场史诗般的胜利！而对于连连战败的东方托托纳克联盟来说，这一场难得的大胜，更是鼓舞人心！
“太阳与羽蛇啊！这是一场难得的胜利！但也只是如此了…我谋划了这么久，想方设法，聚集了这么多大船，精心选择了这个战场…我想要的，可不仅仅是击败墨西加人的水师，而是要完全把对方击溃，彻底截断墨西加人的水路运输啊！…因为只有这样，战争的局势，才能有所改观…”
羽蛇祭司帕普抿着嘴，脸上是胜利后自信的微笑，心中却如遥远的山峦般沉重。
墨西加人的反应如此迅速，支援如此有力。背叛的海滨部族如此奋不顾身，甘愿为了什么海滨联盟而战。这一切都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让这一场偷袭的决战，仅仅获得了战术上的胜利，却无法改变双方的战略形势…
“墨西加人的纵火箭，点燃大船的妖魔火焰…好不容易凑来的十艘大船，一战就烧毁了三艘…敌人拥有纵火烧船的能力，东方联盟的海上优势，又能够保持多久呢？而一旦无法掌控水路，断绝敌人的补给，
陆上的墨西加军团，又有谁能够抵挡？”
羽蛇祭司帕普垂下眼眸，保持着胜利的笑容，内心则真切的感受到了绝望。
这十艘大船，一共有八艘玛雅桨帆船，两艘王国长船。其中一艘玛雅船、两艘长船，来自他对于玛雅商队和王国探索船队的突袭。另外四艘玛雅桨帆船，则来自隐蛇圣城对玛雅商队的强行征召。
只有最后的三艘玛雅船，才是这大半年里，东方联盟的船匠们，好不容易造出来的！而能造出这些大船的技术，则来自于突袭王国探索船队时，俘获的玛雅船匠，以及征召的各支商队船匠。因此，这十艘大船，便是他掌握的海滨水师中，最为重要的优势主力，也是压制墨西加水师的底气！
“墨西加人已经开始围攻祭湖城…圣城总祭司，尊崇的阿特科约特尔辛（Atlcoyotltzin），颁发了死守到底的教旨，并派遣了祭司长老特佐佐莫克在城中督战！…可谁也没把握，守住祭湖城。一旦祭湖城守不住，接下来，就轮到最后的隐蛇圣城了！…”
想到潮水般涌来的敌人，羽蛇祭司帕普忧心忡忡，焦急又无可奈何。这次出海决战，是总祭司阿特科约特尔辛召见他后，亲自颁发下的教旨，也是一次寄予厚望的水路突袭。
在托托纳克纳瓦语中，“阿特”（Atl）的含义是“海洋和水”，“科约特尔”（coyotl）是“土地和领土”，而“辛”（tzin）则是“尊贵者”。总祭司阿特科约特尔辛，便是“海滨之地的最尊贵者”，最贴近众神的祭司长。换而言之，他就是整个东方托托纳克联盟，实际上的精神领袖，抵抗墨西加入侵的宗教首领！
在东方诸部所有的尊贵者中，海滨总祭司阿特科约特尔辛作为“海滨之地的最尊贵者”，抵抗的意志也最为坚决。他不仅召集诸部贵酋，组建了东方诸部的联军，亲手发动了抗击墨西加人的神战，还慷慨的从神庙中拿出财富与神物，赏赐诸部中的贵酋与勇士！
羽蛇祭司帕普一路逃亡，一路抵抗，从羽蛇古城一直逃入隐蛇圣城，这才重新站稳脚跟。随后，他亲手主导了郊狼城的大火，延缓了黑狼军团的行军，也第一次落入了海滨总祭司的眼中。半年前，他带领了七八百武士，突袭了只剩四艘船的王国探索船队，成功俘获了两艘长船，立下了难得的战功！
而当他返回隐蛇圣城，向祭司团的众位长老，回禀玛雅商队与王国船队的勾结时，海滨总祭司当众赞许，并把他树立为了抗击墨西加入侵的“神佑祭司”！紧接着，海滨总祭司亲手给了他一份教旨，让他彻查玛雅商团与墨西加人的“勾结”，把清算的规模扩大化：没收所有玛雅商队的财物，强行征调所有的船只与水手！
“所有的玛雅商船队，都被我没收了财物，强征了船只水手这些商队的背后，既有玛雅各邦，也有隐蛇圣城中的长老们…我已经得罪了东方数百里的玛雅各城邦，断了长老们的财路，又杀了那么多的墨西加人…无论是东方、西方还是海滨圣城，可都没有我的退路可言了！…”
羽蛇祭司帕普垂下眼眸，脸上满是苦涩。海滨总祭司看重他，提拔他，把他一个逃亡的羽蛇祭司，钦定为圣城的水师团长…不就是认为他没有退路，意志坚定，能和墨西加人厮杀到底吗？
作为羽蛇城中曾经的祭司长老，他知晓海滨总祭司的想法。在整个托托纳克海滨，最为尊贵的总祭司是众神的代言人，是最不可能投降的尊贵者，也决不可能逃亡玛雅！
武士与小贵族们如果投降墨西加人，还可能保住性命，甚至在什么海滨联盟中，重新掌握部族与权力。大贵族们可以携带着财物、武士与仆从，逃亡东方的中部玛雅诸部，乃至于去往北方的低地玛雅，或是南方的山地玛雅，至少能有富足的生活…
而只有象征神权的海滨总祭司，既不可能投降敌人，也不可能逃亡外邦！对于总祭司阿特科约特尔辛来说，他尊贵的权力来源，正是信仰的圣地，是虔诚的托托纳克部落民，更是脚下的海滨沃土！所以，他不可能离开托托纳克，即使隐蛇圣城陷落，也会逃亡内陆的丛林深处，寻求萨波特克人支援，继续抵抗到底！…
“太阳与羽蛇啊！尊崇的海滨总祭司没有退路！他把我作为黑曜石的匕首，挥向墨西加人坚固的盔甲。他不在意我的折损，也认为我没有退路！…”
夕阳落入海面，夜幕缓缓笼罩。两千多人的东方水师开始返航，而他们屯驻的水寨，就在东方数十里外，烟火大神山下的一处海湾。那里有更多的部族战士，刚从隐蛇圣城支援而来，要为诸神与神裔们，流尽最后的鲜血！
“总祭司降下神旨！为了众神，为了抵抗墨西加邪魔，流尽最后的鲜血！…”
帕普祭司站在东去的长船上，沉默的看着黑暗的天际，那是烟火大神山的阴影，也是隐蛇圣城的方向。这一刻，他脸上的微笑冰冷如同凝固，心中的波涛则如潮水般翻涌。
“可是…我真的没有退路吗？…那个人的话，他为了逃脱死亡的许诺…该死！众神庇佑！请在漫长的黑夜中，指点我吧！又或许…是主神庇佑？….”
第940章 玛雅人看见了光
海面上浮动着银色的月光，海岸边隐现着灰黑的山峦。在大海与神山间的海湾，有一处石头建造的水寨，低矮、古老而苍凉。
其实，这也是奥尔梅克人的古代遗迹之一，与神山火山口处的两尊古老神像一样，都建立在天朝战国时代的尾声，足足一千多年以前。而这处水寨原本的用途，则是一处神山下的祭所，供奉着海滨尊崇的“海洋之母”，也同样是墨西加高原的神灵之一，西瓦特奥特尔（Cihuatéotl）。
“太阳与羽蛇庇佑！这次突袭墨西加人，我们取得了难得的大胜！”
羽蛇祭司帕普面带笑容，向迎接的神庙祭司与武士们，大声宣告。随后，他安排船队众人歇息，也安排了修船的工匠和人手。直到一切忙完，月亮升到天中，这位羽蛇的高级祭司，圣城的水师团长，才在头人楚楚特的护卫下，沉默的走入水寨祭所的深处。
“楚楚特，你带着几个部族的武士，仔细守在外面！”
“是！帕普祭司大人！”
蛇湖部头人楚楚特恭敬低头，如同帕普贴身的亲卫一样。随着帕普祭司的重新崛起，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连带着安置的族人也有了保障。而两人一起逃难千里，经历过了那么多的生死后，互相的信任程度，已经超过了太阳与羽蛇的信仰，是能够一同寻找出路的！
“很好！楚楚特，我会带着你们，就像之前的逃难一样…去寻找一条退路！…”
帕普祭司眼神闪动，轻轻地提点了一句。楚楚特头人垂下眼眸，郑重地点了点头。两人心领神会，错肩而过。随后，冰冷的古老祭所，还有祭所地下的献祭地牢，也伴随着一路延伸的蛇形雕刻，逐渐出现在帕普祭司的眼前。
“打开石门！”
“是！祭司大人！”
祭所地下的尽头，是一片古老阴森的石牢，用于关押献祭的祭品，不知埋葬过多少灵魂。而其中最深处的石牢，也最为宽阔，用来关押最尊贵的神裔祭品。
这些石牢没有门锁，只有一处处沉重的石门。而以石门的重量，决不是一个人能够推开的。因此，关押祭品的办法很简单朴实，绑上绳索，扔到石牢内。每天开启一次石门，送些饭食，再关上就好。
“轰隆…”
四名驻守的武士齐齐用力，才把沉重的石门推开。火把的光亮映入石牢中，照亮了一个佝偻在角落里的身影。
“嗯…你们在外面等着！”
“是！祭司大人！”
帕普祭司嗅了嗅鼻子，眉头扬起，这才举着火把，走入冰冷的地下黑牢。很快，他就捂着鼻子，走到角落的身影前。对方则捂着眼睛，艰难的适应着突然出现的光亮，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天蛇神啊！…我终于…又看见了光！…”
玛雅商人蒂卡洛捂着眼
睛，适应了好一会，才流着眼泪睁开。在帕普祭司的火把下，他的脸色是虚弱的苍白，身形也消瘦的几乎脱了相。只是，他艰难的睁开眼睛，辨认出出现在面前的人，嘴角就扬起一丝真诚的笑容，用托托纳克纳瓦语问候道。
“帕普…祭司…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帕普祭司举着火把，俯视着墙角的蒂卡洛。他眼神闪动了下，这才平静的说道。
“玛雅人，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认识墨西加人的死神殿下？”
“是啊！尊敬的帕普祭司…我与修洛特殿下是旧识…在殿下的面前，我也能说上些话的…”
“神灵见证！你一个玛雅商人，怎么会认识死神殿下的？”
“嗯…修洛特殿下的京畿军团长，奥洛什…欠过我不少烟草钱，也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曾经是殿下的武艺老师，带殿下去过我的店铺…后来，我也为殿下寻找过铜料，从韦塔莫山区运往联盟…再后来，就是为殿下出海，去往东方的古巴蛇岛，直到遇到船队的突袭…祭司大人，这一切，我都交代过一遍了！…”
“我知道。但这一次，你要用神灵与先祖起誓！”
“主神见证！先祖…”
“不！用玛雅人的天蛇神。”
“.天蛇神见证！先祖见证！我之前说的，都是实话！若是有一丝作假，便让我…”
“你的家族绝嗣。”
帕普祭司眼神冰冷，沉声说道。
“不要用你自己。用你的家族起誓！”
“.”
玛雅商人蒂卡洛沉默不语，看着帕普祭司严肃凝重的眼神。好一会后，他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天蛇神与先祖见证！此刻，我若是有一句假话，就让…我的家族绝嗣！…”
“嗯。很好！”
帕普祭司眯起眼睛，仔细的看了会玛雅商人蒂卡洛，这才露出些笑容，如祭司般指引道。
“太阳与羽蛇庇佑！只要真诚的信仰，遵从祭司的指引…你的家族，便会如根系般延续下去，拥有扎根于高处的未来！”
“扎根于…高处的未来？…”
闻言，玛雅商人蒂卡洛眨了眨眼睛，脸上虚弱的笑容，像是涟漪般扩散开来。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看着突然沉默的帕普祭司，笑着试探道。
“祭司大人，有水吗？我渴得厉害…能不能给我些水？”
帕普祭司沉吟了会，向后面的亲卫招了招手。很快，甘甜的井水，就“咕咚咕咚”的，流入玛雅商人的喉咙，让他浑身都舒畅了起来。
“嗯…主神庇佑！”
玛雅商人蒂卡洛摇了摇皮囊，舔完了最后一滴水，又有意向主神祈祷了一句。接着，他看了眼帕普祭司沉默的反应，眼神一闪，笑吟吟的说道。
“尊敬的帕普祭司…有吃的吗？一天一顿馊南瓜，也实在是让人饿的慌…能不能，让我吃一口玉米的饼子？就一口…”
闻言，帕普
祭司眉头一扬。他深深的看了蒂卡洛一眼，这才对身后的亲卫吩咐道。
“拿几块玉米饼，给他吃！”
“等等！等等！…”
玛雅商人蒂卡洛虚弱的伸出手，脸上却满是狐狸一样狡猾的笑。
“尊敬的帕普祭司！这处石牢，很久没有人清理…实在是有些，不适合吃东西…我能不能，换一处干净的囚室，最好要有光…”
“换一处囚室？有光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