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大戟登时探出,架在了那中年骑士的脖子上,将他顶得连退了两步。
“你是谁?”摁着两名骑士的肩膀,阿尔曼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粗麻内衬的穷苦骑士,“告诉我你的家世,骑士。”
“我是塔蓝尔家族的德赛。”那骑士在周围芒刺般的视线中,自顾自地站好,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受巴尼福斯阁下雇佣而来。”
他鞠躬的动作太大了些,露出上衣亚麻混纺衬衫腰部的小洞,周围的随从和骑士们都纷纷偷笑起来。
他们心中都了然,这是一个穷困潦倒到不得不当雇佣骑士的骑士。
胆子倒是挺大,居然敢拦截阿尔曼了。
直起身,名为德赛的骑士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阁下,后勤补给的药剂有问题,我们喝了以后,出现了程度不一的紫绀情况。”
所谓的紫绀是帝国医生们少有的医学发现,表现为面部和手掌的皮肤会呈现暗紫色,是“黑胆汁过多”的结果。
“紫绀?”阿尔曼先一愣,随后奇怪地反问,“这么久这么激烈的攻城战,出现紫绀不是很正常吗?
我们很快就能攻下城池了,再忍忍,到时候,我放开了让你们抢。”
这些超凡骑士们几乎每隔两天都要喝一次药剂,血药浓度相当高,外加还在高强度使用呼吸法,很容易出现紫绀。
“阁下,这不是抢不抢的问题,发病的速度太快了,黑一点的人还不容易看,但凡稍微白一点的……”
“好了。”科玛伯爵不耐烦地说道,“一点点紫绀就把你吓到了,阿尔曼阁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和你闲扯?”
阿尔曼拦住了科玛,温和地对着德赛说道:“我们正要去开军事会议,这件事,你后续与科玛伯爵对接如何?我会时不时地向他询问消息的。”
德赛看了一眼倨傲的科玛伯爵,眼中的疑虑谁都能看得出来,但他还是让开了道路。
阿尔曼没有怪罪他拦路无礼,还这么给面子地给出了解决方案,他肯定不能再蹬鼻子上脸。
“我的帐篷就在那边。”满脸不情愿的科玛指着一顶挂着蓝青色纹章旗帜的帐篷,“你想找我,和侍从说,但凡我在,他们都会让你进去的。”
科玛伯爵留了这一句话,就小跑着追上了阿尔曼,朝着中军大营走去。
不过在走出几步后,他又转过身,扭头仔细地看了一番不远处的德赛,这才继续朝着大营走去。
掀开帐篷的门帘,香料味、油脂味、腐烂味、石楠花味混合着脚丫子的臭气扑面而来。
哪怕是阿尔曼都忍不住捏起了鼻子,一副眼睛被熏到的神色。
大营内摆放了几张桌子,贵族们叽叽喳喳地围坐在一起,讨论着女人和美酒。
地毯上满是昨天吃剩的鸡骨头,桌面擦过了一遍可还是流油和酒渍,甚至把地图都给染模糊了。
整间帐篷之内,只有阿尔曼那张单独的座椅是干净的。
“我先去换身衣服。”阿尔曼对着帐篷内的众贵族道,“等我回来,就正式开始军事会议。”
见阿尔曼随同侍从去更换衣服,科玛伯爵四处看了看,发现几乎没人注意自己。
他便提着装饰了黄金十字星的长袍,缩着身体,在桌案后溜到了玛丽卡女伯爵的身后。
“玛丽卡女士,刚刚在外面,有一个叫做德赛的骑士好像发现了药剂的事情,我们要不要……”
德赛所说的事情,科玛伯爵心中一清二楚。
为了此战,阿尔曼和巴尼福斯不计血本,将大半个千河谷教区的仓库搬空,调来了海量药剂。
包括可汗药剂、蜘蛛药剂、抗波龙药剂等等,甚至还有很多用魔兽肉制作的药剂,是相当地珍贵。
于是分管后勤的科玛便和玛丽卡女爵商议,觉得战事旷日持久,药剂消耗得多一些也正常。
顶多就是检查的时候,拿点酒倒进去稀释一下呗。
然后科玛就和几个专管这个方面的贵族通了气,自己开条子,让他们派手下弄出去几批,然后一起分钱。
可坏就坏在,科玛为了保密,是单独和每个贵族约谈的,而且说话还含含糊糊地打机锋。
导致其他贵族们,都自以为只有自己在干,并觉得多拿点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于是,最后的结果是药剂被拿出去了预定量的三倍。
底层的仓库管理人员更是不敢说,还以为他们是各自行事的呢,只有德赛骑士发现了一点端倪。
直到钱到手了,科玛伯爵才愕然地发现,怎么多出了这么多?
等科玛再拿着药剂去检测的时候,却发现这些药剂的浓度都不足原本的一半了。
至于骑士们的紫绀症状,就是喝了劣质的稀释药剂导致的。
“塔蓝尔家族的德赛?”在科玛期望的眼神中,玛丽卡女伯爵将粗壮的手指在手帕上擦了一下,“他是新主教歇利的亲戚,不要动他。”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把他贬成最低级的小队长?”
“不,升他的职,把他调去管一个中队,给他多安排上战场的机会,别让他在后勤待着就行。”玛丽卡女爵摇着油腻腻肥胖的脑袋,用浑厚如男人的嗓音道。
德赛毕竟是贵族出身,身后还有新任的红衣大主教歇利,把他贬斥了,他只会固执地继续寻找真相。
如果让他当上骑兵中队队长,再让他多上战场,不仅没时间继续调查,就是歇利来了都不好说什么。
“好,我这就去联络。”
科玛伯爵刚想走,却被玛丽卡给叫住了,她目光灼灼地瞪视科玛:“在我们离开急流市前,必须把账面平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明白。”科玛伯爵汗流浃背地回应道。
尽管科玛和玛丽卡都是伯爵,但他的父亲只是一个小男爵,而玛丽卡则出生于欧斯拉家族。
现任的欧斯拉公爵奥梅斯可是连老教皇都要留面子的存在,甚至于有人说荆棘园就是欧斯拉家族的后花园。
平账的机会恐怕只有急流市破城的那段混乱时期了。
在此之前,得多注意啊。
“阿尔曼阁下回来了,快坐回位置!”
科玛伯爵立刻从忧心忡忡中恢复过来,挺直了腰板站好。
第404章 他们都是教皇的亲戚
尽管阿尔曼走之前,暗地吩咐了仆人们把帐篷收拾一遍,可牛皮帐篷内还是满满的恶臭。
“把帘子掀开,光线太暗了。”有些洁癖的阿尔曼对门口的侍从们低语了一声,还是顾及了帐篷内贵族们的面子。
仆从将干净的毯子铺在了椅子上,阿尔曼这才坐下。
油腻腻的长桌上,昨夜彻夜狂欢的贵族们还没有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不少人甚至还在打着盹。
和位于帝国腹地的黄金平原不同,千河谷的贵族们还保留着老贵族们的粗犷和野蛮。
或许是因为物资的贫乏,他们的宴会向来是“不拘小节”。
在新玛丽风盛行的帝国核心地区,贵族们早就放弃了这种狂欢,而是用干净的桌面和骨瓷碗碟,优雅而安静地用餐,在舞会上彬彬有礼地交际。
面对着七歪八倒的贵族们,阿尔曼只能说他们颇有复古淳朴的风范。
“米扎姆教士临时有事,这一次我们先行召开会议。”阿尔曼揉着鼻子,实在是忍受不住地说道,“第一件事就是所有宴会暂停三天,并禁酒三日,以虔诚祈祷圣父的恩赐。”
“啊?”
帐篷内顿时一阵哭丧般的嚎声,仿佛一天不开宴会就会死一般。
他们身边地那些男仆和侍女却都露出了解脱般的神色,再望向阿尔曼,眼中都闪过了感激。
他们都是被骑士们从附近抓来的漂亮女子和英俊男子。
作为凡人,连续地服侍了好几晚上的贵族们,他们的身体早就在崩溃的边缘。
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猝死的侍女和男仆,他们被拖出帐篷,随意地掩埋在路边或者让其家人用板车拉走。
只是他们的家人大多都在急流市前攻城,恐怕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对付他们,甚至会羡慕于他们的美色,不用再上战场了。
要知道,急流市周边本就是人烟密集之处,有不少平民。
为了快点攻下急流市,阿尔曼将这附近包括狗狐乡的平民们拉出来了一万多人。
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发一把长矛甚至是一根木棍,不断地攻城,且每一天都要死亡上百人。
这些人中,起码有五分之一都是因为畏战逃跑或被骑士看不顺眼弄死的。
在下游的毕奇堡,每天都能看到数十具泡烂的尸体挂在水门的铁栏杆前。
他们展露出膨胀如气球的皮肤,在热气中露出一张淡蓝色的脸,小鱼小虾围绕在他们身边,将一块块粉蓝色的烂肉腐肉给撕扯下来。
展开手中的战报,阿尔曼心中还是不满,这都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怎么还是没能攻破急流市呢?
叫来仆从们给宿醉的贵族们擦脸醒酒,阿尔曼转头就朝着科玛伯爵问道:“那个德赛,你和他联系了吗?”
“呃呃,联系了,我给了他权限,他随时可以来找我。”
“好,以后相关的事情我就找你来问了。”阿尔曼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科玛伯爵。
“是,是。”
看着那手帕擦汗的科玛伯爵,阿尔曼嘴角弯了一弯。
关于贵族们偷拿药剂的事情,他心里是有点数的。
毕竟你科玛拿了,她玛丽卡拿了,作为最高统帅的阿尔曼怎么可能不拿?
只是科玛做得太过火了,阿尔曼这才决心敲打一下他。
但他也不能表现出自己知道这件事,因为知情就必须负责,不知情就可以不用负责。
至于这些药剂对战事造成的影响和对骑士造成的伤害,阿尔曼向来是无所谓的。
因为放在军营仓库里的药剂,只有底层骑士、卫兵和雇佣兵在喝,他们能提供什么战力?
阿尔曼手下的160名敕令,以及随从的其他超凡骑士,都有专供的药剂仓库。
那个可是孔岱亲王的私产,给科玛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拿的。
“各位……”见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洗了脸和手,将油污勉强擦干净,阿尔曼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巴尼福斯主教发信,让我们尽快攻下急流市,越快越好。
我之所以下令禁绝接下来三天的宴饮,就是为了让圣父赐福,放心,等急流市一被攻下,你们想开几天庆功宴都成。”
“为什么?飞流堡那边这么急吗?”
阿尔曼甩出了一沓信件:“你们自己看吧,霍塔姆郡的叛军势力越来越大了,他们甚至攻陷了多夫修道院,掳走了数千金镑的钱财。
我们相信,霍塔姆郡的叛军如今已经近万人!”
根据信件中的说辞,霍塔姆郡在骑士力量被抽调走后,对付起本地的叛军居然捉襟见肘起来。
往日都是先起一股再灭一股再起一股,每次都只需要对付同一个地区的单股叛军。
可如今却是同时起十股叛军,可教会只有能力派出剿灭三股的兵力,还不一定能抓住他们。
作为霍塔姆郡叛军核心的圣舅姥爷军,其首脑瓦伦泰勒和安德烈利用了霍塔姆郡水网纵横的特点,借由小船快速移动。
在这两人的统一指挥下,各支叛军例如圣二堂弟军和圣大表哥军是神出鬼没。
神殿骑士们又没法在水上奔跑,只能生生地被耍得东奔西跑,让叛军到处奇袭教堂和城堡,根本无法彻底剿灭叛军。
“近万人,有那么夸张吗?”不知道是谁嘟囔起来。
阿尔曼没说话,其实他对这个数字也有疑虑,会不会是巴尼福斯催促他的谎言?
但他知道最起码的一点,就在飞流堡城外的多夫修道院被攻陷,可把这位向来惜命的年轻主教给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