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米……一千米……八百米……
“出发！”布莱克声嘶力竭地吼道，“给我碾碎他们！”
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在等候着这一句简单的号令。
山贼营地中的第一个骑兵冲了出去，第二个骑兵冲了出去，第三个骑兵冲了出去……
整整四百轻骑，如同狩猎的狼族，如同乘浪的群鲨，从山贼联军的浩荡联营中呼啸而出，兵锋西指！
他们的马刀、箭镞闪烁着璀璨的日光，他们的轻皮甲胄浸润着鲜血的殷红——
三百对四百，没有任何匆忙组建的新兵蛋子，能够抵挡这支荒原群雄强强联手构成的马上之师！
然后，让攻城塔上的布莱克大跌……远望镜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第一个山贼骑兵冲出营地大门的刹那，远方的霜枫岭骑兵如同突然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在原地勒马减速，兜出一个大圈子，就这么调转马头，又沿原路朝着台地退了回去！
——由于起伏地形的遮挡，刚刚冲出营地准备来个当头痛击的山贼骑兵，甚至都没有出现在敌人的视野里，霜枫岭的骑兵队就如同受到圣神感召一般逃之夭夭了！
结果，发生在战场上的一幕，落在布莱克的镜筒中，难免显得无比滑稽：
近处，自诩为狩猎者的山贼骑兵还在兴致勃勃的向西冲锋，却浑然不知，他们的“猎物”已经早自己一步跑路了……
同为轻骑兵，速度基本上没什么差别，随着霜枫岭先行告退，山贼们派出的骑兵完全丧失了追及对手的希望——在登上高地、发现真相后，这群扑了个空的山贼骑兵，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恐怕就是望着尘土飞扬的平原愕然失语、怀疑人生。
“操……这……这不会也是一次佯攻吧？”放下镜筒后，布莱克就连骂声，都显得无比虚弱了，“他……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派骑兵迎击的？他们……怎么正好在八百米处掉了头？难道……他们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皮甲武士缓缓摇了摇头。
……
战场另一边。
肖恩·蒙巴顿骑马驻足在一处坡地上，手举从领主大人那里借到的暗月琉璃远望镜，仔细观察着平原上的情况。
他的身形看起来无比沉稳，尽管不经意间咬啮指甲的细节，还是些许暴露了这位帝国军校高材生内心的紧张。
剩下的几个萌新骑兵，御马待在蒙巴顿身后，一脸不知所措。
良久，蒙巴顿才轻轻出了口气，放下镜筒，自言自语道：
“敌人果然出骑兵想要反击了……八百米，所以我对于这个距离的估计是正确的……”
萌新骑兵面面相觑。
就在刚才，蒙巴顿把绝大多数骑兵都派了出去，但命令内容却无比诡异：
向山贼营地全速冲刺两千二百米，然后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在距离敌方八百米处立刻掉头回程！
而在更早些时候，蒙巴顿还曾派出两支骑兵小队，绕着圈子从北方、从南方分别来了一次象征性的冲锋——
——加起来，短短的半小时里，他已经指挥不同规模的骑兵队伍，从三个方向发动了整整三次莫名其妙的骑兵冲刺！
全都是按计划行动、点到即回，全都是在和空气较劲，就连敌人营地的影子都没摸到——
当然，每匹战马的背后，也全都用绳子拴着干树枝捆，以便营造更多的烟尘。
虽然心中对蒙巴顿的意图一头雾水，但萌新骑兵们也只有乖乖听令的份。
很快，五十名骑兵就带着隆隆响的圆木和滔天尘土赶回了台地脚下，而蒙巴顿临时提拔的骑兵队长，一见到他就高声叫道：
“蒙巴顿先生，他们好像出兵……”
“我知道，他们从营地出兵，是想要抓住你们，但你们按照我的命令在八百米处之前减速回头，所以他们扑了个空，不是吗？”蒙巴顿淡然打断了骑兵队长的汇报，扭头对一愣一愣的萌新骑兵们大声道，“你们做得非常出色——就像这样，按照我的命令行事，不会有任何伤亡和危险出现！”
萌新骑兵们迟疑地点了点头：起码到目前为止，蒙巴顿都没说错什么。
“所以，你们要继续按照我最开始划分的三只小队，分不同批次、不同方向轮流对山贼营地进行袭扰，方向和深度由我决定！”蒙巴顿高声命令道，“第一支小队，绕到东北方，向营地开进一千二百米，回程，等待下一次命令！第二支小队，绕到东南方，等候十五分钟，再向营地开进四百米，回程……”
在荒原的阳光下，年轻指挥官还带有纤细绒毛的面颊，仿佛扑上了一层金粉。
第183章 敌后武工队
后世史学家在提起“东裂魂之地攻防战”这个霜枫岭发家之路上的经典战例时，除了对肖恩·蒙巴顿的赞誉以外，往往也不无遗憾：
可惜，在这个年代，裂魂之地的高空中还没有运转着帝国的魔法飞艇——
——否则，我们就可以从高空中俯瞰整座裂魂之地平原，把蒙巴顿的骑兵调遣与山贼联军的匆忙应对尽收眼底：
壁立千仞的尘埃山脉，和连绵起伏的霜枫岭台地群，在裂魂之地的最东方夹出了一条少女般的狭长平原，蜿蜒而过的溪流是她的裙带，郁郁葱葱的霜枫木林地是她的秀发，而一场你来我往的骑兵袭扰战，就在少女平坦而洁白的小腹上盛大开幕。
总数不过六十的霜枫岭萌新骑兵队，依靠着马屁股后面的树枝和一往无前的冲劲，在平原上营造出了远胜于实际的威势：
当我们俯瞰荒原，甚至看不到任何一匹战马的清晰形体，只有若干奔腾在大地的尘土烟团，将肖恩·蒙巴顿脑海中的构想付诸实践。
已经对年轻军官心悦诚服的霜枫岭骑兵，按照蒙巴顿的指示分成三队，以恶癣一般贴在地面上的山贼营地为圆心，片刻不止地兜着圈子，仿佛这座营地的三颗轨道卫星。
但它们，是会偶尔“坠落”的那种“卫星”。
每过十到三十分钟，就会有一支或两支骑兵小队，突然停止圆周运动，然后急速向圆心的山贼营地冲刺而来——
——但其中没有任何一次，他们是直接撞上山贼联军的防御工事的。
或两千米、或一千五百米、或一千米，这些冲刺而来的骑兵小队，总会在抵达某个距离范围后拉缰止步，然后或是继续兜圈、或是赶回凤凰台脚下、轮换着让持续作战的马匹休憩片刻。
最开始，山贼联军还保持了剿灭这群烦人骑兵的强烈欲望。
不止一次，山贼联军的骑兵队伍，会在霜枫岭骑兵迅速接近时，如掠食的鲨鱼般从营地中冲出，想要正面击溃霜枫岭的骑兵队伍——可是每一次，霜枫岭骑兵都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兜圈撤退，让山贼们懊丧万分地扑了个空；
当然，最初还是有过几次险情的，其中最危险的一次，山贼骑兵险些就咬住了霜枫岭骑兵的尾巴，但最终还是棋差一招，眼睁睁望着一大团烟尘招摇而去；
而在险情出现以后，蒙巴顿迅速调整了策略，先是用一次三个方向的同时冲刺彻底吓懵了山贼联军，然后又通过几次神鬼莫测的、五百米长度的短距离冲刺，让这群土匪完全摸不到头脑；
然后，山贼骑兵们就再也没能抓住这三支小队的尾巴。
不过，有一点是永远不变的：霜枫岭象征性的骑兵冲刺，从来就没逼近到山贼营地的五百米范围以内，永远都是在外围区域打马虎眼。
以“血狮”布莱克为首的山贼头领们，很快也就品味出了一点儿意思来——
“妈的，他们又跑了？”布莱克站在半成品攻城塔上，端着远望镜，眼睁睁地看着一团烟尘远远离去。
类似的戏码，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联军里的山贼们已经见识了不下二十次了。
“要我看，他们压根就不敢真正发起进攻！”布莱克身旁的某个斥候喽啰，一语道破了天机，“不就是不停兜圈子佯攻、想要让我们精神紧张疲于奔命嘛，谁还不知道啊！”
布莱克放下镜筒，咂了咂嘴。
事到如今，“血狮”回过味来也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说一千道一万，目前山贼联军已经构筑好了临时营地，虽说防御工事过于简陋、比起经营了一段时间的霜枫岭营地略显逊色，但仅凭拒马和栅栏，防御一下小规模的骑兵冲击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而反观外面的霜枫岭骑兵，这群一直在兜圈子、从来没有发动过一次正经进攻的杂种，难道还真能有勇气冲击山贼营地不成？
这群绕圈子的骑兵，归根结底，不过是老套的扰兵之计罢了！
“我看这帮王八蛋，断然是不会发动进攻了……”布莱克恶狠狠地把镜筒拍到斥候胸口，高声叫道，“都给我放轻松一点儿！不要所有人都在外面晃悠，给我轮班盯着这群王八蛋的动向就好！”
山贼们轰然响应。
无论如何，喽啰们也都觉得自家老大的策略是正确的：
对方这群滑不留手的骑兵，明显是不想发起进攻，只不过是要用持续不断的佯攻销磨联军精力、外加夺取战场主动权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对敌人打起百分百精神严阵以待的话，就是自己坑自己了。
因此，轮班值守、以尽可能小的成本维持住一个基础防御，也就够了——如果说对面真敢不要命一样冲击人数数倍于己的联军营地，那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去见死神。
不过，还是有个喽啰提出了问题：
“那……老大……我们的攻城器械怎么办？营地里木料不够，我们还是需要出去伐木的啊！”
布莱克愁眉苦脸地舔了舔嘴唇。
这的确是一个现实问题：由于摸不清霜枫岭的防御工事质量如何，在皮甲武士的建议下，人数占优的山贼联军这次是选择了最求稳的作战方针——即先行扎营、建造好足够的攻城武器以后，再以十全把握向台地推进；
可现在，有了这些不停在外面兜圈子的敌方骑兵，伐木队该怎么出去采集木料，反倒是个问题了。
类似问题的通用解决方法是，先干掉敌人的骚扰部队再去伐木就好；
可联军现在面对的这群骑兵，不知为何显得狡猾异常，让他们连影子都抓不到，这可就要了老命了……
至于派足够的部队护送伐木队往返，倒也不是不行，但布莱克总觉得憋屈：
老子明明占据优势，凭什么要因为霜枫岭王八蛋贵族的一股骑兵就兴师动众？
更何况，伐木队基本上都是黄沙堡的人，和对方素有龃龉的血魔寨寨主，可没有派人为对方保驾护航的国际主义精神——说白了，这次就是在休斯顿大公的撮合下来一次联合行动，结束以后大家还要喋血荒原、用实力争胜横行全凭本领呢……
我派人给你当护卫，对方真打过来，损失的可是我的人手……
册那，凭什么！
“先把手头能用的木料凑一凑吧……”布莱克犹豫良久，勉强答道，“集中起来先造出几座攻城塔、投石机……”
“老大！要不咱们直接上吧！”有个喽啰建议道，“既然搞不到木料，干脆就一切从简，随便弄点攻城的大家伙直接进攻得了！”
这句话可算说到布莱克心坎里去了。
霜枫岭射来那件女装加战书以后，“血狮”就已经想要迅速进兵干死对面的这群王八蛋了，而此后的骑兵骚扰，更是让这位血魔寨寨主心中愈发烦躁不耐：按照他的理念，人多势众的山贼联军早就该一股脑推过去，皮甲武士“徐徐图之”的保守型战略只会误事。
不过，联军毕竟不是布莱克能一个人说了算的。
且不论其他几家山寨的寨主，被休斯顿大公派来督军的皮甲武士，才是此间真正的甲方和主事者。
“妈的……”布莱克嘟囔了一句，厉声命令道，“你们继续保持警戒！我去跟他们商量一下！”
“血狮”吭哧吭哧地爬下攻城塔，临进入帐篷前想了想，大声嘱咐道：
“你们，保持警惕，如果那帮王八蛋骑兵又想靠近，无论是不是佯攻，都要来人给我报告！”
山贼们轰然响应，布莱克揉着脖子想了想，觉得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便大喇喇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不一会儿，各大山寨的头目和皮甲武士就都赶了过来。
一场山贼联军的战前紧急会议，就此在这个毫不起眼的毛毡帐篷里拉开序幕。
不得不说，轻骑兵的持续骚扰，的确给所有在场的联军领导造成了严重的心态影响。
黄沙堡、刀锋山等几位原先支持皮甲武士保守战略的寨主，在“血狮”布莱克提出要迅速进兵以后，居然也都保持了两不相帮的沉默——如今在他们看来，果断出手毕其功于一役、免得继续遭受骑兵骚扰威慑，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更何况，不停在帐篷门口进进出出，汇报“西北方的骑兵在进攻了”、“东南边的骑兵于两千米位置撤退”的山贼哨兵们，更是让与会的寨主们心中暗感烦躁。
不过，会议上的确有个格外死心眼的家伙，咬定了原先的保守战略不松嘴。
“现在就进军，正是时机！”布莱克恶狠狠地拍着桌子，桌上那件粉不拉几的女裙也随之一颤一颤，“反正也不好建造更多的攻城器械了，干脆就这么打过去，怕什么？！”
皮甲武士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冷淡地斜睨着“血狮”，直到对方说完，才慢悠悠地道：
“不着急，再等等。”
“操！凭什么！”布莱克又急又气，蹬着皮靴直跺脚。
“就凭，他们送了这件裙子过来。”皮甲武士从腰间抽出细剑，用剑尖把桌上的女裙挑了起来，表情轻蔑，“你们这群吃杂草的荒原蠢货……这么明显的激将法，你们还看不出来吗？我不知道霜枫岭在打什么鬼主意，但他们明显就希望刺激得我们按捺不住、急切进军呢……怎么，‘血狗’布莱克先生，一件裙子没办到的事情，几支不停佯攻的骑兵就办到了？”
听到对方把威风赫赫的“血狮”改成“血狗”，布莱克通红的眼睛里已经明显有怒火升腾，但眼前明晃晃的精钢细剑，还是让他保持了足够的冷静。
“操！”布莱克一挥手，把女裙从剑尖上薅下来、狠狠甩在地上，带出了丝丝缕缕的断裂蕾丝边，“那我们怎么办？木料不采、攻城器械不建、兵马不动，就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跟一群狗娘养的骑兵骗子干耗下去？”
“对，耗下去。”皮甲武士还剑入鞘，从桌上端起水杯，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我不相信，外面的这伙骑兵还能一直跑下去，人受得了，战马也受不了……布莱克，你现在的策略是正确的，只要随时保持警惕不被偷袭，就这么和他们耗下去就好……”
“我！操！”布莱克破口大骂，“在这里和霜枫岭的王八蛋对着静坐，我他娘都不知道这场仗怎么赢！”
帐篷里乱糟糟吵作一团的同时，根本没有人发现，一个戴着过大号的皮甲头盔、身上装束格外凌乱的“山贼小兵”，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