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提了……”尼克尔森师傅苦着脸耸了耸肩,“本来帝国境内就没剩几条龙,都差不多被咱做的弩炮杀完了,飞鸟尽良弓藏,被小人搞了一把……”
“类似的腌臜事情,绝对不会在我们霜枫岭发生!”领主大人大手一挥,“我会安排内务部,给您发上一笔大大的奖金!”
“奖金倒也没必要,咱不是看重这些的人……”尼克尔森师傅搓了搓手,“说实话,咱之所以加入您的领地,是因为有一个征兵的小伙子偷偷告诉咱说,您曾经干掉过巨龙……别的不说,什么时候您再找头巨龙给咱爽爽?咱这辈子也就这点儿指望了……”
众人第三次骂了句无声的“卧槽”。
还是肖恩·蒙巴顿开口,打破了诡异的寂静气氛:
“领主大人,论功行赏的事情,我们还是战后再说吧……这一炮过后,万一山贼还没有崩溃,那咱们就得赶紧整军、准备应对敌方联军的亡命反扑了!”
第185章 这是你的战争
火舌舔舐着崩塌颓圮的木条,焦黑与鲜红,两种跃动不止的鲜明颜色,在视野里编织交错。
“血狮”布莱克同时感到了灼热感与窒息感。
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不清楚。
世界仿佛又回溯到了自己刚抵达裂魂之地荒原的那些日子,充斥着每一日每一夜的喋血厮杀,战友和敌人的鲜血流淌成河,熊熊烈火在敌人的山寨上升腾而起,死神吐息一般的红色染透了半面苍空……
布莱克感觉自己的脑海一片迷茫,记忆无比混乱。
他只恍惚记得,自己刚才还站在联军的中军大帐里,就是否要立刻进兵的问题,和岩溪城派来的傻逼皮甲武士据理力争……
但紧接着,是一记微不可闻、几乎没有引起人们注意的轻声爆炸,而半分钟后,一切都随着震雷般的巨响天翻地覆,记忆也彻底断了片……
布莱克晃晃脑袋,咬着牙从地上坐了起来:用手撑着地面时,他清楚地感觉到,就连身下夹杂着灰烬的土壤,也完全是一片高温。
这是人间地狱。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
视野中的一切,都在黑红二色的单调渲染中发生了畸变,一切事物仿佛只有两种状态:燃烧,或灰烬。
一片缠绕着烈火的毛毡,在灼热气流的托举下,如蓬草般飘过布莱克的眼前——“血狮”忽然有一种没来由的确信,这片命不久矣的毛毡布,不久前还是自家帐篷的一部分。
头脑一片混沌的布莱克,任由自己的视线追随着这片飘飞的毡布,然后,在它的降落地点发现了更加让人悚然的事物:
那是人吗?
或者只是一块人形的焦黑?
刹那之间,平生杀人无数的“血狮”布莱克,突然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多么诡异啊,从某种意义上讲,人和薪柴居然是同一种事物……
可燃物。
在某种不知名力量的驱使下,布莱克匍匐在地上,艰难地朝那块人形遗骸爬了过去。
只是在高温中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就让布莱克的身体,因为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而像掉进沸水的大虾一般颤抖起来。
“血狮”喘着粗气,循着剧痛的来源,弯腰向自己的小腿处望去。
然后,他看见了殷红的血色,看见了焦黑的碳渣,看见了死亡的预兆与惨烈的伤痛;
但他唯独没有看见自己的小腿。
人高马大、身材接近两米有余的“血狮”布莱克,已经永远和自己的胫骨、双脚天人两隔。
如果换在以前,重伤的“血狮”或许会像最凶猛的困兽一般怒吼、攻击、杀戮,他会让视野中的一切生灵给自己逝去的双腿陪葬、无论男女老幼;
但如今,只有海洋一般浩大的迷茫感向布莱克袭来,淹没了他的口鼻、浸润了他的神识,让他在混沌的深渊中沉沦、窒息。
于是,剧痛仿佛也无所谓了。
“血狮”布莱克扭动身躯,继续向那具人形残骸爬去。
随着无比勉强的移动,他的整个胸腹都陷入了火辣辣的剧痛,说不清是因为和地面之间的摩擦损伤了皮肤,还是因为地表的温度正在将这头荒原雄狮煎成熟肉。
但布莱克仍然在向那具焦黑的尸体爬去。
不是为了见证别人的死亡,而是为了揭示自己的未来。
终于,在愈发旺盛的火焰的环绕中,布莱克爬到了焦黑尸体的旁边。
他想要握住尸体的手,但只是指尖的轻轻一触,就让一片又一片的黑色炭片,从尸体已成的手部簌簌剥落——而当他稍一使力,尸体的整只手直接就齐腕折断、颓然掉落在地,溅起点点余烬。
火焰,已经让死者失去了一切关于“人类”的特质。
如今,这只不过是一块大号的木炭——一块人形的木炭,一块曾经活着的木炭。
但最终,“血狮”还是辨认出了这具碳化尸体生前的身份。
他用肿胀而暗沉的手指,拨开尸体胸前的炭片,摸出了一轮滚烫的金属徽章。
抹开徽章表面的碳渍,它黄澄澄的表面还反射着跃动的火光——在它的圆心位置,粗糙雕刻的、雄壮威武的交叉双刀记号,在充斥着死亡的火场当中显得无比讽刺。
刀锋山。布莱克麻木地想道,这人是刀锋山的寨主。
刀锋山的寨主叫什么名字来着?
忘了,不过也不重要。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重要了。
血魔寨的寨主大人,匍匐在火热废墟的中心,和焦黑的刀锋山寨主躺在一起.
四下一片沉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响声。
死亡的阴影,在愈发灼热的空气中变得明显了。
布莱克喘息着,眼神空洞。
就在命中注定的死亡即将降临、意识渐渐离开现世的时候,耳畔轻微的脆响,让布莱克挣扎着梗起脖子。
一件熟悉的淡褐色皮甲,浮现在“血狮”面前。
来自岩溪城的皮甲武士,出乎意料地竟然没受到什么伤害,好端端地手提细剑、站在布莱克身前,眼神高傲。
“你……你……”布莱克挣扎着说道,但混沌的大脑,暂时无法整理出提问的正确方式。
仿佛是知道布莱克想问什么,皮甲武士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将一件拳头大小的事物甩在布莱克颊边。
布莱克艰难地扭过头,看到了躺在焦土上的、闪烁着黯淡幽蓝光芒的金属物件。
那东西的轮廓有些奇特,但“血狮”却惊讶地想起来,自己居然是见过这东西的……
一次性魔法护盾。
那是十多年以前,他在劫掠过一小股帝国军运输队以后,在敌方长官身上找到的:不过,布莱克没来得及使用这种魔法道具,就把它交易给了另一个荒原寨主,以换取一大批军用武器。
能够一次性生效的强力魔法护盾,解释了皮甲武士是怎么挺过刚才的剧烈爆炸中,逃过一劫存活到现在的。
“你……你是……”布莱克挣扎着道。
即使头脑已经不再清晰,但“血狮”仍然意识到,这种珍贵的魔法道具,断然不会属于岩溪城的某个普通武者。
“我是一个欠了休斯顿大公许多的人。”皮甲武士淡然道,“今天是我偿还他的时候了。”
不知为何,布莱克很想笑,而腿上的剧痛告诉他,如今只要笑出来就好了。
于是“血狮”真的咧开大嘴笑了,他沾满烟尘和泪水的脸庞,比起炼狱界的恶鬼还要狰狞几分。
“你……你偿还不了的……我们已经输了……”布莱克颤抖着伸出手,把刀锋山寨主的徽章向皮甲武士丢了过去,“我们的这场战争,已经失败了……”
轻飘飘的金属徽章,砸在武士的皮甲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掉落在地。
皮甲武士低头看了徽章一眼,然后抬头,盯着苟延残喘的布莱克。
“布莱克寨主,”他说,“一定程度上,你是对的——你的战争的确已经失败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从头,到尾,这都不是你的战争——这是我的战争。”
不待布莱克回应,皮甲武士就上前两步,一剑戳透了“血狮”的喉咙。
他低头凝视着布莱克僵硬的面颊,居然在上面发现了一丝平静与释然。
平静与释然,如果我死的时候也可以这样,那该多好……他想道。
然后,他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向火场外走去。
掩着口鼻穿透最后一层烟幕后,皮甲武士终于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他微微眯起了眼。
指挥中心突然发生爆炸,无疑已经给这座庞大且疏离的山贼联营,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混乱。
仅仅是听着耳畔的嘈杂声,皮甲武士都想象得到,远方的远方,一定已经有无数山贼趁乱逃离了营地,一定有无数的骂战和斗殴正在上演,一定有哗变的趋势在暗流涌动……
不过令皮甲武士稍感安心的是,眼前,就在火场周围,他看到了不少山寨的中层头目——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他之前已经私下接触过了,现在他们也围在四周,焦急地观望着火场中的情况。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山贼喽啰拎着水桶和布单,大概是想要扑灭火情。
情势还没有完全失控。
“西……西里乌斯大人!您……您没事啊!”血魔寨的一位小头目叫道,“我……我们的布莱克寨主呢?”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皮甲武士,西里乌斯,用淡灰色的眸子扫视全场,然后淡然答道:
“死了。所有寨主,都死了。只有我活着。”
过于巨大的震撼,化为持久的沉默,在山贼小头目的群体中扩散开来。
良久,才有一个小头目颤抖着开了口:
“那……那现在怎么办?”
这是所有人都想问的一个问题。
沉默的空气中,都快能听到每个人大脑飞速运转的声音了:
寨主死了,意味着群龙无首,联军还能维持吗?后方山寨里的驻守者如果听到消息,会不会闹出乱子?最关键的是,接下来该由谁来坐这个寨主的位置?
围观群众的最外围,已经有几个小头目在一步一步往后退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肯定是带着手下打道回府,趁早抢到空出来的寨主交椅再说……
但皮甲武士西里乌斯的冷淡声音,让所有人都打了个颤:
“现在,我们向霜枫岭发起进攻。”
“你疯了吗?”有个小头目大声叫道,“这仗还怎么打?!”
西里乌斯缓缓地扭过头,死死盯住了这只出头鸟,他霜狼一般的冰寒目光,让发言不慎的小头目步步退却——这些天来,西里乌斯的杀伐果断,早已经给山贼们留下了足够巨大的心理阴影。
“如果现在解散联军,疯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们。”西里乌斯冷冷地道,“跟着寨主出战,寸功未建还把寨主送在了这里……我记得有人之前跟我说过,‘在荒原上统领山寨,靠的就是荣誉、威信和勇气’——而你们,被敌人干掉了自家寨主,留着血海深仇不报想要退兵——就凭你们,凭什么坐上寨主的位子,凭什么在裂魂之地扬名立万?!”
周围的山贼小头目们,齐齐咽了口唾沫。
“那……”有人颤声问,“那怎么办?”
“我们要进攻!我们要攻下霜枫岭,用这座领地里杂种们的性命给寨主陪葬,把他们积攒的财富变成战利品!我要你们带着战胜之威,而非战败之耻,回去抢自己山寨里的第一把交椅!”西里乌斯厉声道,“你们问这仗怎么打?我带你们打!你们的寨主死了,可我还在,休斯顿大公允诺的奖赏还在——只要你们服从指挥、跟着我打下霜枫岭,那原先许诺给几位寨主的报酬,我会给你们加倍奉上!”
山贼小头目们面面相觑,但原先慌乱的眼神已经有了变化。
“所……”有个人嗫嚅道,“所以……”
西里乌斯拔剑出鞘,寒光指天,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