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原先带着愤恨与好奇看向夏侯大官人的目光，此刻又齐刷刷地移到了伊莎身上。
每个人都在等待，这位圣痕地女伯爵到底会对自家未婚夫作出什么反应。
最终，伊莎·桑德利亚轻咬嘴唇，死死盯着夏侯大官人，往前走了两步。
某无良领主咽了口唾沫。
围观的贵族们，脸上洋溢着看戏的热情。
卡特琳娜挺了挺胸脯，准备接受伊莎·桑德利亚提出的解除婚约的要求。
然后，这位年轻貌美的圣痕地女伯爵，站在自己“未婚夫”的面前……
哭了。
无论是卡特琳娜还是夏侯大官人，都无比震惊地看到，娇滴滴的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站在霜枫岭领主面前，用手背不停地擦着眼睛，抽噎着哭成了一个泪人——经过刻意压抑又足够清晰可闻的啜泣声中，一颗又一颗泪滴坠落在地，劈啪作响。
深知伊莎·桑德利亚秉性的伊戈尔姐弟俩，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伊莎·桑德利亚是真被自己的“未婚夫”伤透了心，这才在众人眼前哭得如此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
夏侯炎只能说，这坏女人的演技也实在太好，脸皮也实在太厚了！
所谓礼仪，归根结底就是一种强行压抑情绪的学问，古今中外一切礼节规定，都可以归纳为“我心底里其实很他奶奶想这么干，但是我不能”；
同样，作为一位贵族小姐、堂堂女伯爵，在大庭广众之下嚎啕大哭起来实在不能算是一件体面事；
但伊莎·桑德利亚，还偏偏就这么干了！
特别是这女人哭起来以后，还真就一句话也不说，只不过是哭声越来越凄婉动人、身形越来越摇摇晃晃，越来越映衬得霜枫岭领主像是个天理难容的负心汉王八蛋。
片刻之后，宴会大厅里的舆论走向，便朝着伊戈尔家族预料之外的方向转变了：
男性贵族们倒好，面对伊莎·桑德利亚的突然“崩溃”，基本上都跟霜枫岭领主一样手足无措，但格外心软的贵族小姐们，已经快步迎上去扶住了弱柳扶风的泪人伊莎，时不时向霜枫岭领主这边抛来一个满带谴责和愤怒意味的眼神。
其实这帮傻白甜贵族小姐心中也没怎么细想，就是觉得事情是“和自己玩得很好的好闺蜜，被一个荒原渣男领主给欺负哭了”……
两相权衡一对比，该帮谁还不是显而易见？
不过被这些眼神一看，就连夏侯大官人自己都差点把自己当成了异界版的登徒子、陈世美，只觉如此辜负美人之徒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民愤。
领主大人心中直骂娘希匹见了鬼了，老子要真是订婚后出轨挨骂也就罢了，我他妈见都没怎么见过这个“未婚妻”，怎么突然就被这些帝都妹子用眼神戳起脊梁骨来了？
而卡特琳娜也完全没想到伊戈尔家族都不要脸了，可伊莎·桑德利亚居然比伊戈尔家族还不要脸，真就靠豁出形象在公共场合掉眼泪贩卖同情心，哭了快三四分钟了但就是厚着脸皮绝口不提解除婚约……
——原以为可以报复一下伊莎的阴险行径，没成想自家的战术，在更不要脸的圣痕地女伯爵面前黯然失色……
更完蛋的事情还在后头。
要知道，伊莎·桑德利亚的蛇蝎心肠，也就是在鹰息堡跟伊戈尔家族的高层们暴露过一些，在绝大多数帝都傻青年眼里，她可是一朵亟待采摘的娇嫩百合花；
如果说宴会上比较年长的贵族们，还能从卡特琳娜一句话和伊莎·桑德利亚的哭声里琢磨出一点两家政治博弈的气息、懂得外人家务事绝对不要插手置身事外的话，那么在场的那些本就对圣痕地女伯爵心中有意的愣头青们，直接就被心上人的哭声给激得热血上涌昏了头——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一个义愤填膺的贵族青年，已经朝着夏侯大官人把手套甩在了地上：
“艾略特·伊戈尔！你明知有婚约在身，却如此对待自己的未婚妻伊莎·桑德利亚小姐，实在是天理难容！今天，我要为可爱的伊莎小姐讨回公道！以至高圣神的名义，我要向你提出决斗！”
满室哗然。
“有婚约在身却勾搭别的女人”，在藏污纳垢的帝国贵族圈还真不算什么罪过，但拿来用作正义大旗扯一扯也算够味——众人算是看出来了，提出决斗的这年轻小伙子是打定主意要趁此机会，给伊莎·桑德利亚出口恶气、顺带在美人面前狠狠表现一把了。
反正近些年来，贵族之间决斗不伤性命已经是公认的潜规则，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跟毫无政治背景的荒原领主打一架，根本就是无本万利的便宜买卖嘛！
不过该做的姿态还是得做，心里只想着吃瓜看戏、瞧着体格羸弱的荒原破落户被痛揍一顿的围观贵族们，还是冠冕堂皇地拉住提出决斗的小伙，好一顿不咸不淡的劝阻，大意是贵族圈子要以和为贵、不要搞窝里斗云云；
至于另一边，卡特琳娜和精灵法师贝格莱德，也揪住了眼神逐渐变冷的领主大人苦苦劝说。
不过和年轻小伙那边的情形不同的是，他们都是在低声劝在荒原上杀出一身血气的霜枫岭领主，千万别一时上头应承下决斗邀约、更不要把对面给打死了……
“卡特琳娜你放心，我手底下有轻重，这不是连撬棍都没带嘛……”夏侯炎拍了拍姐姐的肩膀，然后冷冷瞥了一眼此事的始作俑者、在众多贵族小姐簇拥下站在一旁的伊莎·桑德利亚。
圣痕地女伯爵还保持着抽噎啜泣的状态，不过在擦泪手掌的掩护下，她朝自己的“未婚夫”隐蔽地抛来了一个甜腻腻的媚眼。
夏侯炎决定，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自家未婚妻。
第243章 接化发
伊莎·桑德利亚是一条吞人噬骨的玫瑰色毒蛇，卡特琳娜·伊戈尔是西境鹰息堡响当当的大小姐。
这俩人都是绝不肯在交际场合轻易吃亏的、贵族圈子中数一数二的巾帼猛女。
于是，今晚发生在伊莎·桑德利亚宅邸宴会上的一场闹剧，十分生动地展现了大国之间的相互威胁是如何层层升级，最后演变成互相保证毁灭的热核战争的：
先是伊莎·桑德利亚女伯爵枉顾伊戈尔家族态度、单方面挑明婚约对霜枫岭领主宣示主权，再是卡特琳娜见招拆招，用一桩桃色新闻把伊莎逼得无地自容，最后则是伊莎·桑德利亚彻底解放战力，用完全抛弃颜面的嚎啕大哭为自己赢得了道德上的制高点……
当然，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大国之间的博弈看似打得火热，其实最终牺牲的，永远都是给它们当马仔的那些蕞尔小邦。
明枪暗箭打得火热的两位大小姐没怎么着，反倒是伊莎·桑德利亚那个年少轻狂的追求者，朝着霜枫岭领主抛下了挑起决斗的白手套……
至于用哭声和精湛演技诱导了这一切的圣痕地女伯爵，此刻反倒是小口啜饮着气泡酒作壁上观了……
而宴会上贵族们虚情假意的劝说，更是没能阻止那个一门心思想为心上人出气、扬名立万的年轻贵族，这货甚至直接放下话来：
“艾略特·伊戈尔！你这个懦夫，到底有没有勇气接受我的挑战？！”
此言一出，帝都贵族们就知道，一场精彩绝伦的决斗，这下算是非上演不可了。
帝国贵族，特别是那些年轻后生仔，一辈子也就是为了一张脸皮活着——要是谁厚起脸皮唾面自干以“懦夫”自居，这辈子就别想在贵族圈子里继续混下去了；
年轻贵族放出的这句狠话，也就意味着这货是真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没给霜枫岭领主和自己留下半分余地，这场决斗就是非打不可；
目睹这样的鲁莽举动，宴会上一些老成持重的中年贵族都不免暗暗摇头——只有这帮早已被社会磨平棱角的老江湖，才知道“做人留一线”是多么重要的一条社交潜规则。
不过霜枫岭领主的表现，也确实没让等着吃瓜看戏的无聊贵族们失望：
面对同龄年轻贵族的挑衅，夏侯大官人只是轻蔑地瞟了地上的白手套一眼，然后就伸手朝着满脸义愤的挑战者点出一根食指，往回勾了勾。
“你过来啊。”霜枫岭领主声音不大，侮辱性极强。
在贵族们的哄笑和口哨声中，宴会大厅的中央地带被迅速清理出了一片圆形空地，帝都贵族们在伊莎·桑德利亚的带领下轻车熟路地退避三舍，给决斗的双方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一直以来，“决斗”就是海文大陆居民们喜闻乐见的文体活动，这个在上古时代往往以一方死亡收尾、充斥着血腥意味的仪式，也随着时代的发展加入了讲文明树新风的新潮流，变得愈发文明——与还保留着决斗至死惯例的野蛮联邦兽人不同，现代帝国贵族之间挑起的决斗，其实就是文雅版、安全版的流氓街头斗殴：
虽说死不了人，但是掉几颗牙齿、丢点脸面还是很有可能的。
而狠揍这个外地来的荒原领主一顿、让他在帝都贵族圈再也无颜见人，也正是挑起决斗的年轻贵族，和一群排外情绪严重的老帝儿都儿人儿贵儿族儿的共同愿望。
随着霜枫岭领主接受了决斗挑战、大喇喇地站到决斗场地里、和挑衅的贵族青年当面对峙，卡特琳娜·伊戈尔的脸色也迅速转为苍白：
别的贵族都以为，这位鹰息堡大小姐是怕自己弟弟挨揍；
只有精灵法师贝格莱德清楚，卡特琳娜分明是怕霜枫岭领主一不小心把人打死……
在帝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腐败贵族，不过是一群毫无见识的井底之蛙；可在裂魂之地确确实实上山下乡体验过生活的贝格莱德，对于霜枫岭从上到下的行事风格可是再熟悉不过：
如果说剿灭了裂魂之地山贼的伊戈尔开拓军，是一群比山贼还山贼的荒原暴徒，那么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霜枫岭领主大人，简直就他妈是一个死亡如风常伴丫身的暴徒头子、胸有猛虎狂碾玫瑰的衣冠禽兽！
旅居霜枫岭期间，贝格莱德大师还有幸见识过领主大人是怎么拷问山贼俘虏的：
为了从那倒霉山贼嘴里挖出他杀人劫道以后，获得的十枚金币赃款的藏匿位置，某位闲得蛋疼的领主大人亲自操刀，愣是用撬棍鼓槌和人皮鼓面，在铜雀台军营广场上亲自开了一场热闹非凡的打击乐派对：
审讯结束以后，那山贼俘虏浑身从上到下都没剩几块完好的骨头，唯有手臂手指逃过一劫——在审讯中，领主大人欣喜地发现这货编瞎话的能力堪称一流，是个百年一遇的小说写作人才，于是特意留下他的双手、好让他在东冰库继续发挥余热、贡献剩余价值。
回想起这些并不愉快的回忆，贝格莱德大师真的很为决斗场上那个年轻贵族的前途担忧啊……
不过无知者确实容易无畏。
眼看着霜枫岭领主大人气定神闲地站到决斗场中、算是接受了自己的插旗挑战，年轻贵族偷偷瞥了一眼意中人伊莎·桑德利亚神秘莫测的表情，然后用自己最洪亮的声音叫道：
“艾略特·伊戈尔！你要用什么武器决斗？剑？刀？棍棒？”
这是一句非常鸡贼的问话。
很明显，提出挑战的年轻贵族和围观的不少贵族一样都清楚，伊戈尔家族的这位年轻继承人，不仅是荒原上的新任领主，还是个在学城上过学的无证魔法师。
在最传统的无限制决斗中，魔法师近身面对武者虽然同样吃亏，但凭借自己的魔法技艺，起码还有点还手之力；
但“用什么武器”这句话一问出来，言下之意就是这次比拼的是纯粹武艺，不准魔法乱入！
围观的帝都贵族中，以前和伊戈尔家族关系匪浅的那些老贵族，齐齐在心中骂了句“无耻”，然后把暗含担忧的目光看向了老朋友文森特·伊戈尔的年轻继承人。
令他们骇然的是，面对这个暗藏陷阱的提问，霜枫岭领主并没有依照魔法师的天然权利要求“无限制决斗”，只不过轻飘飘回了句：
“长剑就好。”
在魔法师日益羸弱、法师文化逐渐费拉不堪的现代大陆，还真是很少有魔法师决定跟别人比拼物理攻击的——类似“魔法师挥起长剑砍人”的场景，基本上只在野外探险危机四伏、流浪法师佩剑成风的荒芜纪元才能看到。
围观贵族们一边觉得今天能见到稀有的剑术对决场景、这场宴会来得值回票价，一边又为场上的霜枫岭领主感到遗憾和惋惜：
帝都的年轻贵族们，往往从幼年起就会修习武艺、强身健体，而向霜枫岭领主提出挑战的这位、名叫艾佛森·奈特万的年轻贵族，更是曾经在帝都贵族子弟们私下展开的剑术比赛上勇夺殿军；
至于对面的霜枫岭领主嘛……
根据流言，围观贵族们初步判定，这货肯定早就在学城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算是一根会魔法的芦苇。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实力完全不成比例的、一边倒的比武决斗。
随着众人的招呼，桑德利亚女伯爵家的侍从，急匆匆给决斗双方端来了散发着新刨木屑气味的木头长剑。
这种练习用兵器基本砍不出血，但狠狠挨上一下就是一片淤青，也挺不好受的。
夏侯炎从侍从手里接过木剑，放在手里掂了掂，无奈地撇撇嘴。
他心里只恨帝国一向仰仗着魔法师提供重火力、对于火器发展不甚重视，搞得如今决斗连火枪都没得用，只能搞点近战武器——比起干巴巴的木头长剑，两人各抄一柄手枪激情互射岂不是要帅多了……
又有哪个热血青年不想在决斗场上化身荒野大镖客，开着死神之眼疯狂午时已到呢？
不过吐槽归吐槽，夏侯炎总归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武器，然后看着对面的年轻贵族，也同样自信满满地抄起了一柄木头长剑。
自告奋勇充当裁判的中年贵族一声令下，剑术决斗终于算是正式开幕。
年纪轻轻的帝都剑术达人艾佛森·奈特万，没忘了冲着心上人大吼一句“为了伊莎·桑德利亚小姐的名誉而战！”，之后才一手扶腰一手挺剑，抖出一个无比华丽的击剑起手式，挥剑朝着霜枫岭的领主大人直冲过来。
然后被夏侯大官人提起腿一脚踹翻在地。
贝格莱德大师和卡特琳娜齐齐捂住了眼睛。
不得不说，每天陪着开拓军士兵一起练武、在荒原上杀人盈野复盈城的霜枫岭领主，来到帝都文化人的地界儿还真是收敛了本性，显得很讲武德：
为了不给决斗对手造成什么严重伤势，他伸脚踩住倒在地上哀嚎的艾佛森·奈特万以后，非常贴心地将手中的木头长剑倒转一周，双手握着长剑的木质剑身，用比较钝的剑柄一端，冲着这货的脑袋肩膀腰眼部位抡起手臂猛锤，高尔夫球挥杆姿势标准得简直可以去给《最后生还者2》做动作捕捉。
鸦雀无声的宴会大厅里，只有一声又一声的闷响、惨叫、哀嚎，此起彼伏，煞是动听。
夏侯炎其实已经很留意用脚踩住这贵族小年轻的手臂了，奈何还是一疏忽，被丫拼死找到机会，伸手在光滑的瓷砖地板上猛拍了几下，算是投降认输。
霜枫岭领主不无遗憾地将木头长剑甩手丢到一边，松脚放开了这个毫无逼数非要来跟自己比武决斗、如今只剩下鼻涕眼泪满面纵横的生瓜蛋子，然后朝着呆若木鸡的围观群众们，相当臭屁地施了个超级优雅的米海尔大帝礼。
瞠目结舌的精灵大使足足愣了半晌，才跟满脸苦笑的贝格莱德大师破口道出一句：
“牛逼啊……”
第244章 胭脂粉好比迷人的药
年轻贵族小伙艾佛森·奈特万，被几个仆役吭哧吭哧抬出宴会大厅看医生去了，一路哼哼唧唧、哀嚎满路。
这桩贵族斗殴事件的胜利者夏侯大官人，还在得了便宜卖乖，一个劲儿嘟囔：
“大家都看到了啊，是他要跟我决斗讨打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过分的要求……”
在场的帝都贵族们，看向霜枫岭领主的目光，顿时带上了几分心有余悸的恐惧。
夏侯炎站在决斗场中，环视宴会大厅，确认不会再有暗恋伊莎·桑德利亚的二愣子跳出来闹事了，便翻个白眼，跟没事人一样活动着手腕回到了姐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