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爬行的过程中，马尔科只用了单手，另一只手则扶住了腰间的长剑。
尽管隔着手套，但嵌有珍珠的胡桃木剑柄，仍然让这位年轻且勇敢的兽人战士胆气一壮。
眼看着已经接近了那株灌木，马尔科再无任何犹豫，“腾”地从山脊上站起身，带着无数飘飞的雪片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拨开了黑黝黝的灌木丛。
然后，两只闪亮的眼睛，出现在了灌木覆盖下的雪层中。
两只覆盖着淡肉色眼皮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一秒，马尔科在拔剑的时候只花费了一秒；
但一秒，在霜枫岭侍卫队长、帝国“圣奥古斯都节”比武大赛冠军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小姐训练出的开拓军斥候面前，还是显得太慢了。
马尔科·烈风中士刚把烈风氏族世代相传的长剑举到半空，就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反胃感。
兽人士兵只觉得，仿佛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陷入了痉挛状态。
然后他低下头，看到雪层中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握着一柄纯黑色的怪异短剑；
短剑的剑身，则直直没入了马尔科自己的小腹。
——龙骨峰精灵宝库收藏的铁木短剑，即使历经千年风雪，依然切玉斩蛇、锋锐无当。
或许是由于在长途跋涉中，身体在彻骨严寒的逼迫下，早已经趋于麻木；
马尔科·烈风中士甚至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年轻的兽人，曾经设想过死在人类神射手的箭下、死在狮吼七式弩炮引起的爆炸中、或是在攀爬攻城梯的时候被一桶滚烫热油当头淋下，甚或更光荣一些，成为某位大魔导师宗师级魔法的牺牲粢盛；
但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一刻竟然会来得如此轻柔、静谧。
就好像荒原的风，从地上吹起了一片雪花。
手里还举着军官长剑的马尔科·烈风，在这座陌生的山脊、异乡的土地上颓然倒了下去，他的身体沿着小山的东坡骨碌碌一路滚下，推出了一坨格外硕大、宛若坟茔的积雪，这才堪堪停下；
这座雪坟，迅速被染成了一片属于鲜血的红色，消融，流淌。
浑身僵硬的马尔科·烈风，茫然躺在这堆红雪之中，痴痴地望向自己滑落的山脊。
他看到，随着雪层的颤动，一个穿着雪白罩袍的人类，从厚厚的积雪之下爬了出来。
那人类从罩袍下掏出一根木杆，然后站在山脊上，高高挑起鲜艳的红旗，朝着西方用力地摇啊，摇啊，摇啊。
这座山的西方，到底有什么？马尔科·烈风如此想着。
但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永远也不会，因为他死在这座小山的东麓。
他将是“炼狱之锤”这个番号所属的一万兽人士兵中，活着向西方走得最远的一个。
第308章 第 北极星下
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十二月十四日。
上午九点整。
霜枫岭参谋部长肖恩·蒙巴顿从一个见习参谋手中接过暗月琉璃远望镜，隔着镜筒遥遥看向远方的山巅。
不断舞动的红旗，在一片银白世界里煞是妖艳。
“领主大人！”蒙巴顿放下远望镜，沉声报告道，“我们的斥候传回消息了——驻扎在山对面的兽人营地，仍然没有要拔营启程的意思。”
艾伦·霍特林拈着蘸水笔，在一只牛皮本子上记了个时间：
“他们昨天是八点五十拔营启程的——看起来这帮兽人被冷天气折磨得不浅，起床都晚了许多。”
“雪停了……”考辛斯骑士长挠头道，“他们肯定是想等接近中午、气候更回暖一些再动身——去年冬天我刚到裂魂之地的时候，也是被冷得够呛。”
裂魂之地的老土著艾伦摇摇头：“不过今年的确不寻常，往年这边没这么冷的……”
“只能说就连至高圣神，也没有站在兽人杂种那边！”考辛斯骑士长幸灾乐祸地道。
对于这个明显只会被至高圣神唾弃的霜枫岭骑士长，帐篷中众人一致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现在，正是开拓军大部队从霜枫岭集结出发的第二天。
不同于“炼狱之锤”的兽人们在和高海拔、寒风与崎岖小道干较劲，要从霜枫岭抵达荒原东部只能说是一路坦途——再加上霜枫岭那几辆“狮吼七式”弩车内部安装了风系符文法阵、在有精灵法师们不断供能的情况下，直接被霜枫岭挂上车厢、用作了黑色高级运兵车，在开拓军骑兵的护送下一路狂飙猛进、横冲直撞。
结果就是，日月兼程的这五百名开拓军先头部队，甚至只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赶到了裂魂之地东侧，行军速度快得好比秋名山上的AE86。
按理说，如此迅速莽撞的进军方式，无疑犯了兵家之大忌：
这一路之上，霜枫岭甚至就连一个侦察骑兵都没派出去探路！如果换在是常规战争之中，这么干往往就是猝然中伏、摆席开吃的下场。
奈何霜枫岭的瘪三们，对于裂魂之地这一亩三分地实在是太熟悉了！
开拓军队伍中有不少被招安的、思想觉悟比较先进的土匪同志，这帮人在投奔革命前，每天的主要业务就是在荒原上敲闷棍——在兽人们眼中一望无垠、寸草不生、通行无路的荒原，于这些本地人看来，就如自家后院一般亲切至极。
尽管天降大雪，但霜枫岭先头部队仍然依靠着本地老乡的向导，在这白色相簿的季节极其熟练地赶到了目的地；
当然，伊戈尔开拓军之所以肆无忌惮，主要还是有恃无恐。
因为就在十三号的凌晨、开拓军从凤凰台出发的一夜以后，领地派驻在东部的秘密岗哨就用冬拥鸽回报来了兽人大军的确切行踪。
——惯于在温暖东方作战的兽人们，当然无法在一片石海雪原的一片纯白里，分辨出哪颗石头底下其实藏着一个温暖的霜枫岭暗哨地洞！
“炼狱之锤”的古利特·烈风师团长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不仅仅兽人的南境突袭计划早已被蔷薇城白厅解密，甚至，就连从他第一步迈上荒原开始，整个兽人师团也都已经完全处于霜枫岭的监视之下。
现在，艾伦·霍特林手里的牛皮小本子上，不仅记载着“炼狱之锤”师团昨天拔营、就餐、扎营的时间，就连目测得到的军队规模、兵种结构都写得一清二楚：
全都是霜枫岭暗哨用飞鸽传回来的。
而由东方传来的情报，也肯定了此前帝国军部作出的判断：
的的确确，这支兽人侵略者部队的规模在一万人左右，正是一个正规联邦师团的规模——放到东境正面战场上不算显眼，但在裂魂之地这种地方就显得非常声势浩大了。
和整整一万兽人精锐比起来，两千人组成的霜枫岭开拓军简直渺小得宛若蝼蚁一般。
更何况，目前抵达的伊戈尔开拓军先头部队，更是只有区区五百人而已。
除了霜枫岭的骑兵队，以及坐上“狮吼七式”兵车的伪·机械化步兵，构成开拓军主体的步兵们还在后面的荒原上蹉跎跋涉呢——根据计划，他们至少要到今天下午，才能够赶上这支先头部队。
特别是，霜枫岭仰仗的重装器械，包括帝国军工业的王冠“克伦威尔歼灭者”和霜枫岭土制大杀器“要你命3000”弩炮，全都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值得一提的是，当晚从凤凰台出发时，目睹了“曼哈顿实验室”工匠们如庖丁解牛般流利地拆卸打包“克伦威尔歼灭者”的士兵们，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前些天领主大人要让工匠们把凤凰台周围那些固定好的弩炮拆了又装、装了又拆——
合着是他娘的练手呢！
按理说，我方斥候已经发现了敌踪，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情。
不过，手头只有五百人的现状，还是让帐篷里的霜枫岭参谋们有些头大。
目前这五百人，几乎囊括了霜枫岭的所有精锐，无论是死亡骑士克莱门特，还是帝国冠军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都是能在战场上以一敌百的高手高手高高手，更何况劳瑞大师和灵歌大师率领的法师团还磨杖擦掌、跃跃欲试呢！
但问题就在于，山丘对面的兽人，同样并非等闲之辈。
帝国之中，屁大的领地也能拿出三磅钉，能在海文大陆上存活下来的势力谁又没点家底了？当初在帝都的时候，武艺冠绝西境伊戈尔公爵领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尚且在赛场上遇到了不止一个无名高手，险些功败垂成呢！
而用屁股想也知道，堂堂东方联邦派来突袭帝国的精锐，又岂会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是，兽人的确没有魔法师，可这支兽人师团里的随军萨满数量，比起“北方暴雪法师团”这小猫两三只肯定高出了不止一个量级！
与被誉为“法师杀手”的魔族司祭不同，兽人的主力元素使用者萨满，或许进攻性没那么强，但他们的祝福和诅咒巫术，却是士兵们在战斗中最好的辅助！
至于战士嘛——本来就以身强体壮、膂力无双闻名于海文大陆的联邦兽人，也断然不会像裂魂之地的可耻山贼那样触之即糜！
说实话，领主大人要放弃霜枫岭的防御优势，用两千人主动出击触这一万兽人精兵的霉头——就算有亡灵魔法在，这种过度激进的行为，在年轻参谋们的眼中就已经是接近精神错乱的弥天大勇了；
而此刻开拓军的前后队甚至尚未会合，区区五百人撞上上万大军，怕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唯一让参谋们深感庆幸的是，这场谁也没预料到的暴风雪，恰恰给了精灵族冰霜大法师卡尔维诺·灵歌恣肆挥洒魔法才华的空间：
新上任的“北方暴雪法师团”副团长，利用大雪过后空气中浓郁的寒冰魔力，带着几位学徒围着这座五百人的小型布置了一座“苍白挽歌”临时结界——在魔法结界的保护下，这座营地在任何人的视野中都会和纯白的雪景融为一体，这也是开拓军先锋队敢于和兽人大军隔山相望的最大倚仗。
那么如今，到底是该原地不动、等候后队赶上再做计较，还是干脆先行后撤，以免万一被兽人大军拔营进军时发现？
——甚而，就用这五百人以玉碎的勇气先干他娘的一炮爽了再说？
面对兽人压境，这个涉及领地命运的决策，即使是肖恩·蒙巴顿都做不了主。
于是，从肖恩·蒙巴顿、艾伦·霍特林、克里斯·曼恩等开拓军高层，再到围坐在地图桌旁的普通参谋，帐篷里一群军官的炯炯目光，齐刷刷看向了缩在帐篷一角的关键人物——
——奉巴西尔三世陛下旨意、“总裁南方军务”的霜枫岭领主大人！
不得不说，此次出征，领主大人的装扮有够新颖：
他并没有穿往常爱穿的那套苍鹰纹短袍，更没有为了应景穿上公爵的红军服，而是怪模怪样地披上了脏兮兮的藏青色法师袍——按照魔法协会规定，蓝色系法师袍至少要到第四阶的高级法师才能穿，某个连毕业证都没拿到的家伙这么穿无疑属于“逾制”。
不过也没人管得了丫就是了。
更让霜枫岭参谋费解的是，领主大人虽然腿脚利索得很，但此刻却在帐篷里坐上了轮椅，活像一夜之间变成了半身不遂；
而且在这大冷的天，老板居然还抄着一柄鹅毛扇，闲了没事就摇了又摇，时而抚摸一下下颌并不存在的长须。
自从部队出发，一众开拓军军官瞪着老板的眼神，就活像在看神经病。
而这帮异界乡巴佬的鄙夷，也只能让趁着出征致敬诸葛丞相、以求武庙先哲保佑的夏侯大官人狂翻白眼，活像是跑到漫展cosplay博丽灵梦的老二刺猿，被人问了一句阿姨你这出的是《○神》里哪个角色啊？
而此时此刻，在帝国历九九四年十二月十四日的上午九点，面对众人关于军情的询问目光，奇装异服的霜枫岭领主大人，只不过是望向帐外银装素裹的雪白世界，一声悠然长叹：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开拓军参谋们满脑门问号。
然而，三秒钟后，在山的另一边，竟然真的传来了呼啸的风声。
第309章 第 东风破
“草！”
目前再就业于霜枫岭的前东境统领，帕沃尔·埃尔德里奇，趟着齐膝深的积雪，往上爬一步山路，就这么骂一句娘；
一步路，一声“草”，这货的登山路严谨虔诚得仿佛在磕长头。
随着一声格外响亮的帝国方言脏话“法克！”，脖子上缠着红围巾的埃尔德里奇总算爬上了山顶。
这条懒狗痛苦地锤着后腰，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老板真是，啊，神经病啊……明知道我的膝盖，啊，受过寒，打不了弯，还让我来爬山路，啊，怕不是活在梦里……”
不过，类似的抱怨，丫肯定是不敢在领主大人面前说的——公然霸凌自家领主，狗都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埃尔德里奇嘟嘟囔囔地发泄完心中的不爽，这才从背上卸下鼓鼓囊囊的背包，一边解着包裹上的粗麻绳，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山峰上探出头，朝下面看了看。
此时，他正位于“炼狱之锤”东侧的那座小山的顶峰之上。
朝山下一眼望去，无数帐篷鳞次栉比构成的兽人大营，几乎填满了两山之间的这片鞍部地带——就在各个帐篷间，正有不少蚂蚁般的兽人身影行走奔忙。
——此时，“炼狱之锤”的兽人士兵们早已起床，正忙着吃早饭、整理行装与辎重，为一会儿的拔营进军做好准备。
即使是在东境和兽人交手打了半辈子的埃尔德里奇，也不由得佩服起这群兽人侵略者的军纪来。
在海文大陆上，兽人族战士一向是骁勇善战、桀骜不驯的代名词；
不像人类帝国和魔族那样，在上千年时光中形成了完整、规范的军事作战体系，光荣联邦兽人军队的风格一向都原始而野蛮——可这帮无组织无纪律的兽人，硬是凭着强健魁梧的体魄、足可扛鼎的膂力、堪比磐石的耐力和极度嗜血的好战精神横行大陆！
例如，无论是人类还是魔族，在骑兵冲锋时起码都会排好恰当的阵型，以求在冲锋过程在最大减少受投射物攻击的几率；
可兽人的狼骑兵和科多兽骑士，完全就是自顾自地驾着坐骑在战场上猪突猛进、横行无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