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炎又眯着眼将迪米特里伯爵审视一番，这才将丫放回地面。
“那……那……那您……”迪米特里伯爵用手指勾着领口，咳嗽了几声，才惨兮兮地问道，“那您在战场上使用的死灵魔法，我都看见了……这事儿……我该怎么跟帝国军部解释啊？”
夏侯炎脸上如冰龙一般冷酷的表情，顿时僵了一下。
迪米特里伯爵无比确信，在短短的半秒内，他从霜枫岭领主眯起的眼睛中，读出了起码五十种“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之类的近义词。
纯粹是出于对生命的珍爱，迪米特里伯爵赶紧如溺水者挽住浮木一般，伸手揪住了领主大人的袖子：
“您您您可别误会！我我我可没有朝帝国官方举报您的意思啊！您您您可是守卫国门的英雄，我我我可可可是很重视您您您的友谊的！”
“哦？”夏侯炎眯着眼道，“但本领主使用的死灵魔法，可是帝国公认的禁忌哦？”
迪米特里伯爵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年轻霜枫岭公爵的手，已经按住了“总裁南方军务”指挥刀的刀柄——在自己的后半生中，南境总督大人将无数次庆幸于自己此刻表现出的敏锐观察力。
因为，迪米特里伯爵几乎是在毫无反应时间的情况下，庄严肃穆地大手一挥，义正辞严地答道：
“伊戈尔大人！这些天在霜枫岭，我一直在研读你们开拓军政治部的教育读本！我认为，那天肖恩·蒙巴顿先生说得对——‘治军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所谓‘禁忌’，不过是一种根深蒂固却并无依据的文化观念罢了！伊戈尔大人，我认为，守护南方百姓以及所有帝国公民的生命安全，比起什么狗屁的‘禁忌’要重要得多！不管禁忌魔法还是主系魔法，能抗击兽人就是好魔法！”
饶是夏侯炎，也险些被这番政治觉悟过高的发言惊掉了下巴；
他的手掌，更是不由自主地从指挥刀的刀柄上移开了些许。
“看得出来……”领主大人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以士别三日的姿态重新打量着这位南境总督，“……您在我们霜枫岭软……咳咳，居住期间，受了不少教育啊……”
“那、那当然！”迪米特里伯爵一边偷偷抹着冷汗，一边赔笑道，“伊戈尔大人，这些天，你们政治部编撰的领地日报，我可是每天都看啊……”
“领地日报？”夏侯炎愣了愣。
他隐约记得，月初的时候的确跟劳伦斯提过一嘴要办报刊、占领宣传阵线一类的事情；
不过兽人侵略近在眼前、军务为重，夏侯炎后来也没把这项工作放在心上；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出去带兵追歼残敌，从前线回归凤凰台留守的劳伦斯，居然还真趁着战局已定，把这个领地周刊给办起来了！
“对啊！汤姆·劳伦斯先生主编的！”迪米特里伯爵赶紧点点头，“这些天我不是……咳咳……出不了门嘛，所以就每天读报，您在前线大获全胜的喜报，也是我在报纸上看见的——这不，我就按捺不住，跑到前线来找您道喜了嘛……顺、顺便也看见了您的死灵军队——真、真是一群壮……壮‘尸’啊，哈哈哈……”
夏侯炎冷笑连连：把“以死相逼试图越狱”说成“按捺不住过来道喜”，这位总督大人也的确是个人才。
不过干掉一万兽人以后，领主大人的心胸已经宽广了许多，懒得计较这些破事。
他冷笑着问：
“所以，劳伦斯他刚创刊的霜枫岭领地日报，取了个什么名字？”
迪米特里伯爵答道：“《领主今天吃什么》。”
夏侯炎居然一点儿也没感到意外。
“所以……”夏侯炎在心里的小本子上给劳伦斯又记了一笔，然后审视着迪米特里伯爵沉吟道，“总督先生您，并不打算向至高教会揭发我们领地使用死灵魔法的事情？”
“那当然不会！”迪米特里伯爵斩钉截铁地道，“如果不是您，我们、还有无数南方百姓，可能早就死在兽人铁蹄之下了！我安东尼·迪米特里虽然不成器，但也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
夏侯炎用看小人专用的眼神注视着南境总督。
迪米特里伯爵显然认为，霜枫岭公爵对自己品格的不信任，是一种巨大的歧视和偏见。
因为下一秒，他就点头赔笑道：
“所、所以嘛，伊戈尔大人，我跟您提这件事的意思是，关于战况中死灵魔法这部分，咱们还得想个好办法在军部和皇帝陛下那边遮掩一下、免得引起公愤……圣神在上，我是帝国南境总督，和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被宗教裁判所烧死了，我也脱不了干系啊……”
“哟哟哟……‘一条绳上的蚂蚱’？”夏侯炎阴阳怪气地冷笑道，“怎么，您现在不跟那帮南方贵族站在同一战线上、逼我舍弃霜枫岭在北岸布防啦？”
“南方贵族都是废物！”南方总督先生发出的这句论断，让夏侯炎连连侧目，“伊戈尔大人，您也知道，那帮南方贵族自从被征兵以后就一直叽叽歪歪，他们就没有一个把帝国大局、南方百姓放在眼里、就没有一个看得起我安东尼·迪米特里的！”
“自信点儿，我也看不起。”夏侯炎冷笑道。
迪米特里伯爵被这句话足足噎了两秒钟，才讪笑道：
“您看不起我是正常的，我不配！身为南境总督、我安东尼·迪米特里不能在战争中出一分一毫之力，只能看着您在前线带兵杀敌，我当然不值得您的尊重——但圣神在上，那帮南方贵族是什么德行，您也是亲眼看见的吧？我再不济、也没有像那帮狗娘养的东西一样，夹着尾巴逃回狮心河北岸吧？”
这话倒说得有理。夏侯炎耸了耸肩，答道：
“很难不支持。”
“我要的就是您的支持！”迪米特里伯爵一听这话，兴奋得都要蹦起来了，“伊戈尔大人，我跟您摊牌了——整个帝国南方，就是一盘混乱的散沙、就是一群食腐的虫豸！我安东尼·迪米特里堂堂帝国总督，竟然每天还要看这帮傻逼的脸色、跟他们说尽好话，才能求他们贡献一点儿粮饷和士兵保境安民——伊戈尔大人，我受够了！我现在明白了，要想把帝国南方治理好，必须出重拳！”
夏侯炎翻了翻白眼。
他早就看出，迪米特里伯爵身为帝国总督，却每天跟个孙子一样周旋于一群南方贵族之间，心中肯定早有不满、想着要加强自身权力了。
不过他的确没想到，这货居然把心中的想法就这么和盘托出给了自己。
“所以呢？”夏侯炎冷笑道。
“可我这不是没有重拳嘛……”迪米特里伯爵赧然道，“但是您有啊！您想啊伊戈尔大人，我是南境总督，您手下有那么强大的军力，我们要是强强联手，整个帝国南境不就是我和您霜枫岭的了吗？”
“迪米特里先生……”夏侯炎冷冷地道，“我是刚才没有跟您说清楚吗？这一个月，老子带着霜枫岭杀了整整一万兽人……一万兽人！我们已经累了！我告诉你！霜枫岭就是霜枫岭，裂魂之地就是裂魂之地，这片地方只属于伊戈尔家族，就这样！我们他妈没心情、去掺和到你们南方贵族圈的泥潭里搅屎玩！”
“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嘛……”迪米特里伯爵尴尬地搓着手，“不、不过呢，您瞧，南方各大贵族集结在狮心河北岸的部队不是还没解散吗……您是皇帝陛下钦定的‘总裁南方军务’，我觉得您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妨带着南方贵族们的联军再打一仗……”
“还打？！”夏侯炎用看白痴的眼神瞪着南方总督，“兽人都他妈死光了！打谁啊？！”
“不知道您对……那个……岩溪城……有没有兴趣？”迪米特里伯爵弱弱地看向夏侯大官人。
夏侯炎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了。
“就这么跟您说吧。”领主大人拍了拍迪米特里伯爵的肩膀，“裂魂之地和霜枫岭这一亩三分地就挺好的，我对岩溪城没有兴趣，岩溪城里那个老而不死的休斯顿大公，对我来说也不重要。”
然后，他从怀里拈出一只雪茄叼到嘴里，一边用手指点火一边继续道：
“但，没有休斯顿大公，确实对我很重要。”
第327章 众正盈朝
狮心河北岸，孔雀城。
这座毫不引人注目的小城，坐落于帝国南方第一重镇岩溪城，和大陆最西端、狮心河入海口处的巨鲸城这两座特大城镇之间，正好占据了狮心河中下游流域的中央位置。
然而，这座小城周围的地理条件实在是太过恶劣：
浩荡奔腾的狮心河，只是在岩溪城以南流速稍缓、留出了供渡船行驶的通道，而狮心河一旦经过岩溪城、来到孔雀城附近，就会由于地势急转直下、河道收窄而流速暴涨，使得任何稍有理智的商队，都不会选择取道孔雀城附近过河；
再加上，这地方在上古时代可能是一座盐湖，如今湖水已经干涸，却给孔雀城周围留下了根本无法种植作物的盐碱地——这也就导致，孔雀城一直位于岩溪城、巨鲸城一东一西两座重镇的压力之下，成为了狮心河北岸唯一的贫民聚居地。
若非孔雀城周围有几座铜矿场、养活了一群每天食不果腹的倒霉矿工，这破地方怕不是早就人去城空、不剩一家一户了。
按理说，养尊处优的南方贵族们，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种寒酸地方的——单单是看一看矿场散工以后、孔雀城街道上游荡的那些黑脸矿工，贵族老爷们都觉得是脏了自己的眼睛。
可天有不测风云，在这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的深冬时节，帝国南方的贵族老爷们，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把联军的战争议会安置在了孔雀城中：
按理说，但凡南方贵族要组织联军，指挥部都应该设在岩溪城的——这座巨城自古以来就是帝国在南方对抗魔族的军事枢纽，其控制力更是足以辐射到整个狮心河南方流域，算是天然的指挥部选址；
可惜，自从休斯顿大公国一场内乱以后，这座南方重镇就陷入了失联状态：
老来祸事频出的休斯顿大公，不仅没有给抵御魔族进攻的贵族联军提供一兵一卒，甚至还紧紧关上了岩溪城们，让试图带兵进驻的南方贵族们碰了一鼻子灰。
跳脚怒骂一通以后，帝国贵族们终究还是无计可施：
岩溪城是休斯顿大公国首府，人家休斯顿大公不开门，你总不能开着攻城车把门撞开吧？
可岩溪城闭门谢客，那联军的军事议会，又该安置在哪里？
刚入冬的时候，贵族老爷们再加上迪米特里伯爵，都是在巨鲸城吃着海鲜谈军务的；
但现在，他们已经在霜枫岭得知了兽人犯境的消息、仓皇逃回狮心河北岸以后，却无论如何不能在巨鲸城当缩头乌龟了：这座海岸城市实在是太靠西边，根本无法统筹整个狮心河流域的布防规划。
巨鲸城太偏僻，岩溪城不让进，帝国贵族们左看右看，也只能在神憎鬼厌的孔雀城落了脚。
颇为讽刺的一点是，之前没有兽人入侵的消息，南方贵族们人人都催着迪米特里伯爵解散联军、放大家回去迎新年，简直把“独善其身”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可兽人真的来了以后，这帮贵族却又一下子变得惶恐无比，在军事议会上拍着桌子要求进一步征兵、加快布防进度，刹那间丫们仿佛又变成最纯粹最忠诚的爱国者了；
也只能说，这帮烂货也的确是在危急关头，才终于意识到了唇亡齿寒的道理：
如果真让兽人打过了狮心河，那咱们所有南方人类都没有好果子吃！
然而，自打这帮贵族从霜枫岭逃回来以后，一晃十几天过去了，每天的军事会议上倒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得火热，可真正的军事部署，却没有多少动静。
从入冬开始，南方各大领地陆陆续续征发了大概三万多人近四万的部队，其中虽然良莠不齐、充斥着酒囊饭袋，但浩浩荡荡把阵型排开，气势倒的确挺足的；
然而直到目前为止，将近七成的人类联军部队，仍然驻扎在孔雀城附近的军营里消耗着粮食和耐心，真正被派往狮心河沿岸重要渡口布防的，甚至不到三分之一；
就连各大领地割肉贡献出的重型武器装备，也只是那么象征性地在北岸安设了几座，大头还在孔雀城兵营里盖着油布吃着灰……
至于各领地的法师团就更离谱了：这帮魔法专业人士随着领主来到孔雀城以后，不仅没有出发去往前线，反而每天忙着勾引本地的良家妇女，十二月二十五号那天，甚至有一个得知老婆出轨魔法师的绿帽矿工，抄起锄头就想报仇雪恨，结果被流氓魔法师们笑嘻嘻地炸成了碎末，一时间全城民情激愤，最后还是巨鲸城莫比·迪科侯爵出面“主持公道”，开除了那几个品德败坏的魔法师，这才稳定住局势……
这一切的烂事，都是因为，由南方贵族们组成的军事议会，每天，都，他妈的，在，吵架扯皮！
根据常理，在帝国南方总督区里，起码有三个人可以主持大局：
第一个，是帝国南方总督迪米特里伯爵——留在霜枫岭没回来。
第二个，是南方老牌贵族休斯顿大公——岩溪城电话占线，查冇此人；
第三个更不用提了，是某位刚上任的“总裁南方军务”大人……
总结下来就是，军事议会里人模狗样几十个当地贵族，就没一个说话算数的。
军事事务都是利益分配，谁去哪驻防谁在前边送死，这都事关自家领地的利益——帝国南方的贵族们虽然有心抵御兽人，可谁也没有派自己人去危险地带驻防的国际主义精神，众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长时间扯皮不下，于是就造就了如今“空有大军、无人进场”的窘境。
这天是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新年前夕。
傍晚七点，帝国南方的贵族们和往常一样，聚集在孔雀城唯一一家像点样的酒馆“翠鸟之羽”的二楼，装模作样地开起了“军事会议”。
流程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
刚开会，大家痛心疾首地反思一下昨天会议的失败（每天都很失败），自责太过自私、最终没能达成任何共识，然后互相为昨天的不当言行道个歉、勾肩搭背地表示一笑泯恩仇，会议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正式开始。
然后，唯一一个地位略高的领主莫比·迪科侯爵，便把昨天积攒下的问题和今天新出现的问题一起拿出来供大家讨论。
讨论一开始，大家还都假惺惺地，字里行间充斥着小资产阶级的玫瑰色；
但随着话题深入、触及到各大领地的核心利益，特别是涉及“派谁家的士兵驻防第一线”这种话题，脏字、人身攻击、巴掌和靴子就开始在会议桌上空乱飞了。
眼看着一众贵族吵吵嚷嚷掐成一团，有心想要搞出个结果的莫比·迪科侯爵，最终也只能和昨天（以及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大大大前天）一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悲伤地啜饮着一杯苦艾酒，心中充斥着“时无英雄、乃与竖子同列”的辛酸。
——刚从霜枫岭回来那两天，莫比·迪科侯爵还有心主持大局，代替不在此处的总督大人把各大领地搓成一股绳；
但很快他就发现，谁听你丫的啊！
别的不说，这些帝国贵族里公爵没有，但侯爵可有好几位，论起贵族头衔谁也不怵你个巨鲸城侯爵！
而且巨鲸城虽说是仅次于岩溪城的南方第二大城，但由于偏居海边、吃的是对魔族海贸和渔业的利润，天然地和内陆领地合不来——南方贵族们打架归打架，在这一点上倒是很有共识：不管谁主持大局，反正不能让你个洋泾浜来！
不过，在十二月三十一号这天的夜晚，如往常一样苦着脸喝了一杯又一杯、毫无喜迎新年欢快心情的莫比·迪科侯爵却没有意识到，命运女神和龟速码字的网络写手一样，似乎都对于“新年新气象”这句俗语有特别的偏爱——
——因此这个跨年夜，注定是无比的不寻常。
莫比·迪科侯爵被一口格外浓烈的酒水呛得咳嗽起来时，会议桌旁的贵族们，正为侦察事务大打出手。
事情也很简单：虽说早在十二号，他们就在霜枫岭得到了兽人入侵的消息……
……可如今都到跨年夜了，就算推开窗户举起望远镜，可那狮心河对岸，却还是没有任何兽人的踪迹啊？
于是，在某领地一个不嫌事大的军官的建议下，贵族们开始盘算着，要不要往裂魂之地上派几个斥候、探一探情况？
——是的，都他妈半个多月过去了，丫们连个侦察兵都没往对岸派过。
然而关于这个议题，一个脑满肠肥、酷似猪头的南方伯爵，发言最有代表性：
“要派你们他妈派！格老子的凭什么让我的侦察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