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杀者”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十多年来头一次如临大敌。
“埃斯特维尔先生！”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呼。
埃斯特维尔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当初“雷龙”萨穆埃尔想要将爱丽丝收为关门弟子，爱丽丝自然见过“雷龙”门下大师兄的魔法画像。埃斯特维尔当时早已退隐，因此从未见过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小师妹的姑娘，但却在此时立刻注意到了女剑士的沉稳步伐和矫健身姿。
——又是一个武艺不在自己之下的强敌。埃斯特维尔微微侧过身子，将门口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同时笼罩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
在一片混乱、惊呼、惨叫声中，只有纪尧姆·冈特还保持着可贵的理性。
“伊戈尔公爵大人！冷静一下！”帝国首相大声吼道，“埃斯特维尔先生！乌尔娜小姐！去把利亚姆大人扶起来！”
埃斯特维尔并没有动，保持着蓄势待发的战备状态，“伦多之刃”乌尔娜则收剑入鞘，将哀嚎不已的利亚姆侯爵搀扶了起来——新任中央军司令的左颊已经像气球一样肿成了一团。
另一边，夏侯炎终于摆脱了两个马仔的束缚，脸不红气不喘地行了个搭额礼：
“欢迎来到天鹅堡，愿圣神指引您的道路，冈特大人。”
纪尧姆·冈特扭头看看受伤严重的利亚姆侯爵，再看看满地狼藉的会议室，唯有苦笑。
时隔多日不见，帝国首相发现这位黑发年轻人的气质似乎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如果说原先的霜枫岭公爵，只不过是因为大权在握而具有一种强烈压迫感的话，现在的霜枫岭公爵，浑身上下更多了一丝不知由何而来的危险气息。
这一个多月里发生了什么？纪尧姆·冈特想不明白。
“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埃斯特维尔一边徐徐道出来者的名字，算是问候，一边缓慢地将“圣血之心”收回背后。
“你们的请求，我在门外都听到了。”夏侯炎解下自己的披风，挥手拍给一旁的肖恩·蒙巴顿，“霜枫岭出兵清剿兽人的事情，我准了！”
利亚姆侯爵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呜呜”，冈特首相则大喜过望道：
“真的？那可太好了！”
“收复荆棘圣城，是我们所有帝国儿女不可推卸的责任！”夏侯炎正气凛然地拍了拍胸脯，“不过，要我们霜枫岭出兵的话，你们帝国正规军也要做好准备才是。”
“准备？”纪尧姆·冈特满脸费解，“什么准备？”
夏侯炎呲着牙，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把老虎放出笼子，就要做好与虎共舞的准备。”
满室寂静。纪尧姆·冈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背脊。
“那……那我们就说好了……”帝国首相清清嗓子，强自镇定道，“……关于清剿荆棘城周边兽人的军事计划，我会让军部那边派参谋给您送过来……”
“不用送了。”夏侯炎摆摆手，“霜枫岭人有自己的军事计划。既然事情谈妥了，几位就别在我们这破地方耽搁时间了——或者，几位大人想留下来吃个午饭？”
“不用了！不用了！”纪尧姆·冈特慌忙摆摆手，“我们……我们这就走。”
冈特首相有心想抛下几句场面话再走，可看看狼狈不堪的利亚姆侯爵，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两位宗教裁判官则一左一右搀扶起利亚姆侯爵，跟着冈特一道离去了。
——在临出门前，埃斯特维尔又回过头，深深地打量了夏侯炎两眼，这才扬长而去。
直到这一行四人的脚步声已然远去，屋子里的一群霜枫岭马仔这才呼啦啦朝着老板围了上来，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领主大人！”考辛斯骑士长好奇地看着老板，“你这一去半个月，到底是干什么了？我们中途收到过劳瑞大师传来的信息，说是您失踪在什么密道里面……”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夏侯炎嘿嘿一笑，充满东冰库风格地卖了个关子。
然而，还没等这货继续故弄玄虚，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就冷不丁地开口道：
“领主大人……您的魔法韵律好像不一样了。您进阶了？”
进阶？！在场的都是有识之士，如何不知道这可是魔法师提升实力的重要关卡？
当初的领主大人，便曾在凤凰台东门外，借助安德·斯宾塞的帮助进阶过一次。
只不过，鉴于领主大人一直热衷于用大棒子敲人、用指挥刀吓人，即使制造点亡灵生物也都不是用的自家魔力，所以大家很容易遗忘丫其实是个学城出身的光系魔法师的事实。
伊戈尔家族嫡系们绞尽脑汁一阵回忆，隐约想起领主大人之前的魔法阶级好像是中级法师来着。
如果领主大人真如灵歌大师所说，在这十五天中经历了什么奇遇进了一阶，那么就意味着他现在已经是个堂堂正正的高级法师了！
换在两年前的霜枫岭，高级法师绝对是不可多得的顶尖战力，不过嘛，如今的霜枫岭元素力量急速膨胀，正处于魔导师遍地走、高级法师不如狗的鼎盛时代，领主大人这点儿魔法修为还真没什么用。
毕竟，谁也不会为了多上一个高级法师的元素火力，就让领主大人冒着危险亲自上战场施法——至于丫真正压箱底的死灵魔法，反而绝大多数都不是用来在战斗最前线使用的。
因此，领主大人进阶虽然是个喜事，但说实话真没啥意义。
于是，众人就这么嬉皮笑脸地看向夏侯大官人、做好了说些吉祥话以示祝贺的准备，直到后者挠挠脑袋，有些“腼腆”地答道：
“……确实是进阶了。本领主现在姑且、大概、基本上也算是有个……高级魔导师的水平吧。”
会议室里一地的下巴。
……
天鹅堡外，返回鲜血战线帝国军总指挥部的小路上。
纪尧姆·冈特首相一言不发地走在队伍最前，埃斯特维尔平静地搀扶着利亚姆侯爵跟在后面，“伦多之刃”乌尔娜则心不在焉地缀在最后，时不时抬头打量一下空中的天色。
此时此刻的利亚姆侯爵，已经从甫遭重击的混乱中恢复过来，正用一只冰袋贴着肿胀的脸颊，每走两步路，就会从口中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哼。
“那个伊戈尔杂种……”中央军司令骂骂咧咧地嘟囔道，“……老子一定要杀了他……”
“您不该在霜枫岭的地盘太过高调的。”冈特首相并没有回头看利亚姆侯爵一眼，只是冷冷地道，“对于那群荒原人来说，您的职务、爵位和军衔没有任何意义。”
“杂种……”利亚姆侯爵又骂了一句，“这群无法无天的畜生……”
冈特首相继续向前走着：
“不过艾略特·伊戈尔倒是答应出兵了，这是个好消息，有了霜枫岭的兵力，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对荆棘城形成合围。从这一点上看，您这一拳也没算白挨，对不对，亲爱的利亚姆侯爵大人？”
看利亚姆侯爵的表情，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了，结果却因为脸部的疼痛又憋了回去。
“您先不要着急……以后伊戈尔家族那边的交涉就由我负责吧。”冈特首相深深叹了口气，“艾略特·伊戈尔和他的霜枫岭对帝国都还有用处，圣神总是眷顾那些有耐心的人……”
“冈特大人。”一向沉默寡言的埃斯特维尔突然开口道，“那位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是魔法师吗？”
“资料显示艾略特·伊戈尔早年间一直在北方的法师学城进修，直到继承文森特·伊戈尔的头衔才离开。所以，是的，他是一个魔法师，据学城的人说他当时主修光系魔法，成绩不佳。”纪尧姆·冈特显然对霜枫岭公爵的生平如数家珍。
埃斯特维尔眯起眼睛，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怎么了，埃斯特维尔先生？”冈特首相回头看了看“斩杀者”，“有什么问题吗？”
“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本人的实力，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强一点。”埃斯特维尔沉声道，“我可不认为他是什么‘成绩不佳’的学城劣等生。”
“……是吗？”纪尧姆·冈特咂咂嘴，“霜枫岭有不少高阶魔法师，艾略特·伊戈尔或许在领地得到了高人指点，或者用过什么神秘的魔法道具提升实力也说不定。真可惜，我们派到裂魂之地的所有间谍都被霜枫岭的军事统计局抓住清理掉了，所以我们对伊戈尔大人现在的真实实力一无所知。”
埃斯特维尔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斩杀者”不同寻常的态度，让纪尧姆·冈特有些不安。他问：
“埃斯特维尔大人，依您看，我们的艾略特·伊戈尔大人实力如何呢？”
“不知道。这才是最让我费解的地方——我不知道。”埃斯特维尔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冈特大人，我没有魔法师那种与生俱来的元素天赋，因此没办法利用魔力探查伊戈尔大人的大致阶级……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很危险。”
纪尧姆·冈特微微张着嘴：他太明白一个对于埃斯特维尔来说都“很危险”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了。
“伊戈尔大人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罢了，魔法师这行当毕竟还是需要时间和经验积累的……”冈特首相喃喃道，“伊戈尔大人再强，在舒尔茨大师面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对吧？”
埃斯特维尔保持了沉默。
正是这沉默，让纪尧姆·冈特悚然心惊。
“至高圣神啊！”堂堂帝国首相发出了一声惊呼，“艾略特·伊戈尔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不仅纪尧姆·冈特和埃斯特维尔想不明白，就连霜枫岭领主本人，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头雾水。
第484章 解体诸因
时间倒回半个月前。
就在劳瑞大师等几个马仔离开教堂，在黑塞泥沼边缘扎下营地开始等待的同时，夏侯炎正跟着恩德里克·塔纳图斯沿密道阶梯向地下一路行去。
进入密道以后，夏侯炎才发现这座死神教堂的地下，比自己想象中更要别有洞天。
尽管密道口是一团漆黑，但跟着恩德里克·塔纳图斯转过几个弯后，照明就陡然到来：
阶梯两侧的石壁上，渐渐出现了五六米一盏的骷髅头长明灯。这些长明灯用黑石雕刻而成，骷髅头里装满了鲸脂。淡蓝色的火焰微微跃动在骷髅的头顶，将狭长的阶梯密道映照得分外阴森。
夏侯炎记得，亡灵感染区中央的黑水镇，西蒙·阿德里安的秘密实验室也有类似的长明灯照明，看来这群死灵法师的审美趣味一直都没怎么变过。
不过，这条密道里的长明灯，可比阿德里安宅子底下的那些明亮多了。
“每隔一百年，吾会苏醒，给这些灯添一次鲸脂。”恩德里克·塔纳图斯自从进入密道就不发一言，此刻却突兀开口道，“但没有一个人来过。”
“那为什么要添呢？”夏侯炎问。
“因为我不是在等人来到这里，而是在等有人从这里走出去。”
恩德里克·塔纳图斯停下了脚步。
在他面前，两扇瘦长高耸、足有近二十米高的黑木门扇静静矗立。门扇两边，一盏又一盏骷髅长明灯沿着门扇的边缘逐个升高，最终映出了它的全貌。即便身在地下，夏侯炎面对着这两扇巨门，也有种接近摩天大楼、高山仰止般的目眩神迷。
整个巨门没有任何把手，也没有任何雕饰，只有浸染着幽冥魔力的黑色古木料上，弯曲盘绕着玄奥的魔法木纹。
“这座教堂的心脏……汝所寻求之物就在门后。”恩德里克·塔纳图斯用它空洞的眼窝瞪着夏侯炎，“若你真是主神的继承者，它便一直在等待你；但你若不是……”
塔纳图斯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夏侯炎知道这死骷髅的意思。
不过以他的秉性，断没有到了这一步又缩头的说法。
恩德里克·塔纳图斯又打量了霜枫岭领主片刻，确认后者毫无退缩之意后，便伸出白骨手掌，轻轻抵住了右侧的门扇，然后朝夏侯炎歪头示意了一下。
夏侯炎愣了愣，随即会意，学着塔纳图斯的样子，伸出左手按住另一扇门。
黑暗吞噬了他。
……
“你……已入绝境。”
洪钟般明亮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不绝，几乎震得夏侯炎耳膜作痛。
他愣了片刻，在意识到这声音并非在针对自己。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离开了黑暗狭窄的教堂密道，来到一片红色的旷野之上。
——是的，红色的旷野。
四下一片空荡荡，唯有数不清、望不尽的接天野草在熊熊燃烧。整片天空，不只是因为时候接近黄昏，还是因为火焰的映照，同样也色作橙红，而几乎有些耀眼的火烧云，则像是巨龙喷出的烈焰般，在天际蔓延开来。
这是哪儿？夏侯炎有些恍惚，伸手碰了碰身边燃烧的荒草。
一点儿也不痛，甚至就连温度也没有感受到。他的手指径直穿越了草叶，在一团烈焰中安然无事。
这里是幻境吗？夏侯炎眨了眨眼，或者是自己正身在某人的回忆当中？
“……改悔罢。”
又一声巨响从空中传来，打断了夏侯炎的思绪。他连忙抬起头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然后，就看见了：
那是半空中的一片金色虚影。那虚影顶天立地，占据了视野之中的一整片空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夏侯炎想知道这虚影到底有多高，可不管他向上望得有多高，却都看不到它的顶端到底在哪里。
——即便身边没有任何参照物，他也可以肯定，这虚影肯定比起裂魂之地的龙骨峰都要更加高耸、更加巨大。
更让夏侯炎震惊的是，他居然说不出那金色虚影的形状到底是什么。第一眼看上去，那好像是一个手提巨剑的云霄巨人，第二眼，它却似乎更像是一头展翅的巨龙，第三眼，它仿佛又是一台即将开火的九六式“天启”战车了……
虚影就在那里，并没有丝毫改变，但夏侯炎愣是无法靠视觉识别出它的具体形态：那虚影看起来就像是世间的一切事物，仿佛天地之间、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都已经被它纳入自身，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不要执着于表象，认真看。”一个声音在夏侯炎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