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沐浴在飞溅血滴里的斯宾塞大师，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在本能的驱使下，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颊。
洇染开来的鲜血红色中，一片内脏碎块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中。
“我……我命令你……”斯宾塞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怨灵，干巴巴地命令道，“……停、停下……”
怨灵完全无视了“主人”的指示，在空中饥渴地寻找着猎物。
这次，它忽视了四散逃窜的“南境之傲”骑士们，瞄准了魔法师扎堆的地方。
这群隶属于岩溪城法师团的天之骄子，已经完全被陡然倒戈的二五仔怨灵吓得动弹不得，如一窝家禽般紧紧挤在了一起。
又是一个俯冲，鲜血如礼花般绽放。
斯宾塞大师不说话了。他茫然地四下环顾着，巨大的空虚与无力如浪涛一般袭来，他恍惚感觉到，四十多年的魔法生涯，一切的荣耀和财富，仿佛正在离开自己的躯体，缓缓飞升而去……
……直到一个沉重的身影，将他重重按倒在地。
背脊的钝痛中，他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疯狂眼眸。
“加西亚……？”斯宾塞喃喃地道。
他迷茫的视线，滑过了伊桑·加西亚充斥着疯狂与愤怒的脸庞——在那里，斯宾塞用眼睛余光看到，“轮回命运之门”召唤出的死亡怨灵，在第三次冲击中，又将一串“南境之傲”骑士炸成了漫天碎块。
一双粗暴的大手，把斯宾塞的脸颊扳正了过来。
“斯宾塞，狗东西，我不知道这都他娘是怎么回事……”脸上还沾着手下血滴的加西亚副骑士长，喘着粗气舔了舔嘴唇，“但我听说，干掉了魔法师，就能解决掉魔法师的召唤物，对吧？”
“什……什么？”斯宾塞先是有点发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惊恐叫道，“不……不……”
一刃冰寒的斯提尔特铁双手大剑，狠狠贯入了五阶初级魔导师安德·斯宾塞的胸膛。
热血喷涌。
朝霞火红。
……
“轮回命运之门”的怨灵，并没有因为安德·斯宾塞的死亡而消散，而是继续肆虐着岩溪城突袭队的凄惨阵容。
甚至，每当这只怨灵二五仔，取走一个“南境之傲”骑士的卿卿性命，收到魔力反馈的都不是身为召唤者的安德·斯宾塞，而是在克莱门特背上狂翻白眼的某领主大人。
劳瑞大师和其他霜枫岭马仔们，叉腰看着怨灵在岩溪城阵中大开杀戒，表情无比古怪。
他们虽然早就知道领主大人体质诡异、对亡灵生物有一定的震慑作用，也因此并没有对斯宾塞的亡灵法术过于恐慌……
但敌人召唤出的强大怨灵，居然在领主大人面前直接临阵倒戈了，这就……
劳瑞大师不错眼地打量着死亡骑士背后的年轻领主，眼神专注得足以让人把他误会为一个深藏不露的老同志。
“咳咳……”夏侯炎回头看了看满脸震惊的领民们，假模假式地宣布道，“圣神保佑，这只怨灵明显是意识到了，只有我们霜枫岭才能代表荒原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只有毅然决然弃暗投明、才符合历史的发展潮流！”
众人齐声应和“领主大人威武”。
每个人都心说“我他妈信你才有鬼”。
他们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对面那个魔法师开始持咒后，领主大人还一脸优哉游哉，甚至还安抚众人不必紧张——
——敢情丫还藏着能“劝降”亡灵生物的秘密武器！
只有夏侯大官人自己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
就在刚才，面对一个五阶初级魔导师的魔咒吟唱，说他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镇定心神，给予了《死灵法术精要》中记载的“驱使怨灵”咒语充分的信任。
虽然研究怨灵是“异灵术”学派的专精，但作为死灵魔法通用教材的《死灵法术精要》，自然不会缺少控制怨灵的法门。
“驱使怨灵”的唯一门槛是，只有魔法师的魔法境界高于怨灵强度时，对于怨灵的操控才能生效。
按理说，区区二阶法师，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操纵初级魔导师、利用裂魂之地数千年来积攒的怨念、召唤出的强大怨灵的；
但同样按理说，他还无论如何都用不出宗师级魔法“复活术”呢！
地球小老乡相信阎王老爷的护短，阎王老爷自然也会用白嫖的魔力与魔法境界回报地球小老乡。
更何况，夏侯炎很快就感觉到，自己好像不会再以“二阶法师”的身份行走江湖了。
随着裂魂之地怨念汇聚而成的强大灵体，将最后的岩溪城骑士炸成一瓶碎裂的皇家礼炮，浓郁的灰色幽冥魔力，也同时涌上了他的眼睛。
第122章 进阶之旅
为了消灭怨灵而捅了斯宾塞一剑的伊桑·加西亚副骑士长，毕竟也没能活着走出裂魂之地。
他背对着惊恐万分的手下扭头就跑时，这个格外高大魁梧、还拎着一条华丽巨剑的帝国百合骑士，几乎是立刻就吸引到了空中怨灵虎视狼顾的犀利目光；
而当怨灵的无形躯体尖啸而来，如春风入夜般拂过他的背脊，伊桑·加西亚毫无疑问地炸成了一团反射着朝阳的血雾。
目睹了这惨烈一幕的霜枫岭众，齐齐打了个寒颤。
不过，比起岩溪城部队的悲惨遭遇，凤凰台部众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关心——
——比如他们的领主大人。
夏侯大官人已经被死亡骑士从肩头卸下、在地上坐了下来。
从刚才开始，他的眼睛就覆盖上了一层灰色的幽冥魔力，整个人也如坠冰窟，打摆子般抖个不停，整个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幸好，汤姆·劳伦斯嚎丧般的“领主大人您可不能死啊”只嚷出半句，就被劳瑞大师一脚踹在了肚子上，整个人蜷成了出锅的虾米。
“不要慌！都不要慌！”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魔法从业人士（威尔逊再次被忽略了），劳瑞大师如赶到车祸现场的阿sir一般举着双手，大声安抚众人道，“根据本首席法师的经验，领主大人这是即将进阶的表现！”
“进阶？”卡特琳娜担忧地抓着弟弟的手，扭头看向劳瑞大师。
“正是！”劳瑞大师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魔法师的阶别晋升时，往往会由于暂时沟通自身修习的元素力量，而使得眼睛被魔力侵染、身体在魔力增幅的冲击下剧烈发抖——这都是进阶过程中完全正常的现象！”
劳瑞大师胸有成竹的态度，顿时让众人放下心来。
尽管这些凤凰台居民基本都是不懂魔法的粗坯，可魔法师的阶别概念，大体总还是听说过的——他们已经在脑海中，想当然地把魔法师进阶类比成了升官发财一类的大喜事。
“可是大师……”唯独卡特琳娜眼中的困惑并未减少，“大师，为什么艾略特会突然进阶呢？”
“兴许是受到战争环境的激发，或者突然对魔法有所感悟……”某个多年来一直停留在初级魔导师境界的资深废柴，不禁老脸一红，“魔法师的进阶，不是长期积累就能水到渠成的事情，多少有点看运气的成分……”
——不知道“轮回命运之门”具体作用的劳瑞大师，也只能给出这个似是而非的解答了。
“会有危险吗？”卡特琳娜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也担忧地看向劳瑞大师。
“一般说来，进阶意味着拓展魔法师体内的魔力回路，过程中一番折磨肯定是少不了的；”劳瑞大师咂了咂嘴，“至于可能危及生命的意外情况嘛……有倒是有，不过几率不大。”
“几率多大？”卡特琳娜扶着领主大人的手臂，眼神焦急。
“十分之一？”劳瑞大师挠了挠头。
在场诸人顿时面如土色。
只有劳瑞大师暗暗摇头叹气：这些一辈子都庸庸碌碌的普通人，终究还是很难理解魔法研究者的进取精神——海文大陆历史上多少魔法师，一辈子都卡在某个阶别上再难寸进、甚至绝望到寄情酒肉、在自我毁灭中了此余生！
——如果能立刻得到一次进阶的机会，别说承受十分之一的意外概率了，就是十分之九，都足以让一大票海文魔法师欣喜若狂！
超越凡人、沟通神明、以一己之力执掌元素威能的魔法师，本来就是一门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冒险性职业；比起进阶过程中的种种危险，进阶之后掌握更强大元素力量的成就感，才是魔法师们毕生追求的精神鸦片！
“放心吧，放心吧……”心里想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劳瑞大师，有些烦躁地朝这群围观群众挥手道，“进阶可是我们魔法师一辈子没几次的天大幸事，还有少数幸运儿甚至能在‘进阶之旅’中，获得与神明直接沟通的权力，大家没必要过于紧张……”
不过，已经没人听他讲话了。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同一个方向，表情僵硬。
意识到气氛不对的劳瑞大师，急忙转身抬眼看去。
一颗圆滚滚的球形物体，正漂浮在凤凰台众人的面前，它如小山般硕大的半透明躯体，在东升旭日的照耀下泛起了暧昧的粉红色。
“早啊列位，头回见面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啊……”被“轮回命运之门”召唤出的荒原怨灵，用晦涩的帝国古语跟他们嬉皮笑脸地打了个招呼，“那个，咱老板他，没啥大事儿吧？”
劳瑞大师觉得，领主大人倒是应该没啥事儿；
但咱们霜枫岭，以后这事情可就大发了……
……
冷，彻骨的冷。
夏侯炎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体表温度在迅速下降。
才刚从灼热的火场里爬出来不久，夏侯大官人无比确信，这一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冰火两重天了。
然后，黑暗逐渐减淡。
一股毫无来由的力量，在他体内飞翔，狂舞，凝练，汇聚。
刹那间，他有了一种灵魂出窍般的神秘体验。
他的视点逐渐离开自己意识昏沉的躯壳，离开一脸担忧的卡特琳娜与霜枫岭部众；
他像一颗明星般在裂魂之地上徐徐升起。
于是，他看见了整个西区都升腾着火焰的凤凰台营地，看到了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的荒原土地，看到了西边的怒涛山脉，看到了东边的龙骨高峰，看到了帝国领土最南端，将魔族的黑暗土地和帝国热土分割开来的奥术尖塔防线。
然后，仿佛受到某种使命召唤般，他在天空之中翻转身躯，向上方望去。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甚至没有天空。
只有一颗和天空同样巨大的恐怖眼眸，吞噬了视野中的一切。
在那恐怖眼眸的咄咄逼视下，一阵强烈的恐惧向他袭来，让他的心脏绞成一团……
——直到一只宽厚的手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夏侯炎愕然回头。
“刚才没来得及多说，结果正好你进阶了……走，咱们找地方吃点东西，谈谈心。”阎王爷从他肩膀上收回手，笼着袖子温和笑道，“先说好，不吃贵的——没办法，现在的风气是厉行节约，都是给官家打工的，身不由己。”
第123章 两眼泪汪汪
夏侯炎还记得，当年在学城法师学院上课时，那些德艺双馨的老法师们，一谈到魔法师的进阶是如何心向往之。
这不仅仅是因为，进阶后的魔法师能够掌握更为强大的元素力量，也会像拿到高级职位一样获得财富与名望的增长，更重要的是，魔法师有机会在所谓“进阶之旅”的心灵体验中，获得对于更高层次神秘存在的玄奥一窥。
根据《历代法师手记辑录》的记载，不止一位高阶法师曾经在“进阶之旅”中，体验到毕生难忘的壮丽幻象——有人窥见了令人心悸的“幕外存在”，也有人发现了深藏于大陆角落中的瑰丽秘境，然后等进阶完就跑过去寻宝了……
但更多的法师，则是在“进阶之旅”中，看到了自己主修魔法系别的执掌神灵。
尽管按照通行的魔法理论，各类神明乃是元素力量的最终来源，但“神”对于魔法师来说仍然是一个无比遥远的概念：绝大多数神明从不在世界上现身，即便是他们的外貌，也只有在宗师级魔法被施放时才能被世人得见。
不同于至高教会、以及其麾下诸多小教会的狂信者们把神明奉为至尊，一大批现代魔法研究者正努力淡化虚无缥缈的“神明”概念，甚至有一派“唯物论”魔法师，激进地认为神明其实并不存在，宗师级魔法召唤出的虚影，不过是元素力量的一种特定组合方式罢了。
但无论如何，能够看到自身元素力量的执掌者、甚至与其有限交流，对于绝大多数寻求真理的魔法研究者来说，都是进阶的最大意义之一。
和无数年轻魔法师一样，夏侯炎也曾经幻想过，自己会在“进阶之旅”中看到什么雄奇瑰丽的神秘景象；
但此刻，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深切感到……
我的青春魔法物语果然有问题。
——阎王爷从桌上抄起一副一次性筷子，极其熟练地撸掉塑料皮，“咔”一声掰开，然后交叉着两根筷子猛搓。
夏侯炎傻乎乎地盯着阎王爷看了半晌，然后扭头，看到了泛着油光的肮脏地板，和墙壁上挂着的“家和万事兴”刺绣大字。
“认真的吗？”夏侯炎死死盯着一脸无辜的阎王老爷，“您就带我吃沙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