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成功复活几个侍卫的喜悦褪尽以后，在场的几个人都开始面对同一个问题——
“艾略特大人……”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望着自己的领主，碧蓝的眼睛中终于浮现出忧色，“我们的队伍现在……还被困在感染区的中心，对吗？”
劳瑞大师意味深长地瞥了领主大人一眼，夏侯炎则抿着嘴点了点头。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个话题啊……
爱丽丝和刚复活的五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六位武者的表情都很复杂。
虽然死而复生，但临死前面对僵尸的场景还深深刻在几人心头：如果有选择，谁也不想再次面对那些恐怖而狂暴的亡灵生物。
可他们的队伍，恰恰就被无数僵尸围在了感染区中。
夏侯炎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假设，仅仅是假设，我能够无限次地把你们复活，你们能保护着所有人离开感染区吗？”
说出这句话时，夏侯炎自己都有点心虚：
毕竟，他的复活术到目前为止也只成功了两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失效，所谓“无限次复活”，只是最乐观的假想罢了。
而听了领主大人的话之后，侍卫们的脸色也都有点发白：他们明白，这是领主大人想利用复活术将他们不断复活，以制造出一支“不死”侍卫队，进而护送车队离开感染区；
可无限次复活，岂不是意味着他们要一遍遍死在尸潮当中？
侍卫们也都是普通人，没有谁是不惧痛苦的勇士或舍己为人的圣贤——忠诚于领主，不意味着他们甘愿为了护送一群其他领民，而重复性地忍受死亡的苦楚！
一时间帐篷里寂静无声。
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紧咬朱唇，开口轻声道：
“艾略特大人，侍卫队的兄弟们已经牺牲够多了，请您不要再让他们面对死亡的恐怖——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独自一人战斗，我愿意为您死亡无数遍。”
夏侯炎摇了摇头：如果只是重复复活爱丽丝一个人，不仅他自己心中不忍，而且在只有女剑士一个战斗力的情况下，也根本无法做到对车队的周全保护。
“我提醒各位注意一下。”一直保持沉默的劳瑞大师突然冷冷开口，“今天被复活的六位，你们可都是在尸潮中有幸保留全尸的——我想，如果被僵尸啃成碎肉的话，即便是艾略特大人的复活术也无计可施吧？”
众人这才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复活术能够提供的肢体修复能力是有限的，这也就意味着，只有相对完整的尸体才能被成功复活！
如果只剩下一地碎肉、一副骨架，那么无论是原版复活术、还是领主大人的特别版复活术，都会无法起效！
——刚才，夏侯炎在劳瑞大师的建议下，试图对一只老鼠的半截尸体施放复活术，不幸失败，从而证实了这一结论；而现在，众人才恍然意识到，大师提议做这个试验到底意欲何为。
劳瑞大师的意思很明白：一旦某人在尸潮中不幸死亡，且尸体被过度破坏，那就意味着他是真的彻底死亡、不存在复活的机会了。
也就是说，即便领主大人真能将尸体无限复活，但随着战斗的进展，也总会有人被僵尸啃成碎肉、无法复活，从而造成战力的永久损失。
现在还活着的七个侍卫，再加上被复活的五个侍卫，以及侍卫队长爱丽丝。
车队里仅剩的这十三个武者，最终又能坚持到几次复活还侥幸保留全尸呢？
答案并不乐观。
夏侯炎只觉一股巨大的沮丧感朝自己袭来。
为了保护这个五百人的队伍，他甚至甘愿打破禁忌、使用死灵法术复活侍卫，但兜了一大圈，让所有人逃出生天的希望却还是那么渺茫！
“艾略特大人……”爱丽丝同情地看着领主大人，柔声道。
“艾略特大人。”劳瑞大师斩钉截铁地道，打断了爱丽丝正要出口的安慰话语，“您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事实上，我们的情况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善。”
巨大的改善？夏侯炎怔怔地抬头看着大师。
“是的。”劳瑞大师坚定道，“原先，我们只剩下七名侍卫，而现在我们有了十三名侍卫，其中还包括爱丽丝队长这位强大战力——现在，我有充足的信心，由他们十三人再加上我自己，绝对能够将您安全护送出感染区！”
夏侯炎感觉喉头像是卡了什么东西：
“所以，您还是在劝我一个人逃命？”
“不是您一个人。”劳瑞大师摇了摇头，“这十三名侍卫里，应该也会有几个幸运儿，最终能活着陪您走出感染区。”
“那您自己呢？”夏侯炎问。
“老命一条，何足挂齿。”劳瑞大师哈哈一笑。
夏侯炎感觉胸口空落落的：原先，他只是有可能独自存活；现在，由于复活术的缘故，他还可能多挽救几条性命。
但为什么，心中还是如此的不甘呢……
“真的没办法救下那些领民吗？”他求助般望着劳瑞大师。
“没办法。”劳瑞大师给出了残酷的回答，“仅仅十几个侍卫，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护送一支五百人的队伍的——艾略特大人，您即便是损失了这五百人，等到了帝国分配的新领地，一切也都可以重新开始。”
夏侯炎咬了咬嘴唇，然后看向侍卫们。
“劳瑞大师说得有道理。”爱丽丝轻声道，她身后的侍卫们也默默点头。
夏侯炎沉默着站起身，望向帐篷外——明月高悬，星河璀璨，是啊，穿越以后，他也只不过才领略了这美丽新世界的一角罢了。
等到离开感染区、抵达自己的新领地后，还有更美好的明天在等着他去体验……
地球上的无数往事，和艾略特·伊戈尔的种种记忆，一时间纷纷涌上心头。
良久，夏侯炎才转过身，望着劳瑞大师，望着爱丽丝，望着侍卫们。
每个人都在等待他的最终决定。
“我的生命，并不比任何人的更珍贵。”夏侯炎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淡淡地宣布，“明天，侍卫队可以和劳瑞大师一道启程——我相信，你们十三个武者和一位魔导师，在无需分神保护我的情况下，应该能够安全逃离感染区；但我，要和我的人民死在一起。”
第12章 漫长的告别
听完夏侯炎的最终决定，劳瑞大师和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和自己领地的人民同生共死，这当然是一个完全符合贵族领主阶层道德伦理的抉择——五百年前魔族大举入侵时，帝国曾就有一大批边境领主拒绝撤退，最终战死在自己的领地上、战死在自己的人民中间，为帝国铸成了一道血肉城墙！
这群贵族中最有名的，正是那位传奇般的“帝国之光”奥拉夫伯爵！
——可话说回来，魔族大举入侵的“末日之战”，算起来都已经是五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如今的帝国贵族圈，虽然名义上还宣传着古老的“贵族义务”等一套伦理道德，可背地里，这些贵族领主哪个不是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扣腚眼吮指头的懦弱吝啬之辈？
像“帝国之光”那样真正恪守贵族信条、于危机中和领民同进共退的“老派”领主，在如今日益腐败的帝国贵族圈，就算拿筛子过三遍，怕是也抖不出一个种！
这也正是劳瑞大师他们纳闷的地方：
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爵位虽高，可说到底也就是个十九岁的小孩子，人生中绝大多数时光都是在法师学院度过的！根据学城传回来的小道消息，艾略特在学院的行为举止，也完全就像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怎么领主大人今天像转了性一样，突然间一身凛然正气，居然毫不犹豫地决定，要为手下的五百领民献身陪葬？
结果被领主大人这么一搞，反倒愈发显得劳瑞大师他们这群逃跑派，简直是将人民的生命弃如敝履、实在是道德低劣、令人发指！一时间，大师和爱丽丝都是赧然垂首、无地自容！
劳瑞大师都快哭了：艾略特大人这是吃错了药，还是被鬼上了身？
——怎么他小小年纪的，就这么快在道德的山峰上占据了制高点，然后丫还解开裤子朝山下的所有人撒尿，把平素以善良温厚自居的劳瑞大师浇了个透心凉！
劳瑞大师脑子还没转过弯，他身旁的爱丽丝队长却已经幡然醒悟——只见女剑士昂然抬起头，朝领主大人行了个军礼，铿锵有力道：
“艾略特大人，我，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是您的侍卫队长，我无条件服从您的一切决定！您不走，我也不走，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如果您选择死亡，那我就一定会死在您的身边！”
爱丽丝身后的侍卫们对视一眼，也都跟随着自己的队长，朝领主大人敬了个军礼。
那个以诙谐著称、爱讲冷笑话的侍卫，更是对着领主大人爽朗笑道：
“领主大人，我汤姆·劳伦斯本来就是死人一个，能活过来是您的赏赐——既然这额外的几天生命是您给我的，那我就陪着您把它走完！”
爱丽丝和侍卫队成员纷纷表态支持领主大人，于是，帐篷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表情尴尬的劳瑞大师身上。
大师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朝领主大人比了个中指，破罐破摔地吼道，“您他妈最好给我保证，等我在尸潮中陪您下了地狱，能找着我那本艳情小说！”
“那叫‘黄书’……”侍卫劳伦斯嘟囔了一句。
“滚蛋！”劳瑞大师骂了一句，然后一抖袍子，气鼓鼓地跟着领主大人出了帐篷。
爱丽丝在一旁同时看到，领主大人的嘴角有笑意，劳瑞大师的眼角有泪水。
……
夏侯炎和劳瑞大师在营地中间分别时，两人的情绪都已经平静下来。
“大师，对不起没听从您的建议。”夏侯炎望着自己的首席法师，轻声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您的建议也是当下最理智的选择，可，人有时候就是要做出一些并不理智的决定。”
劳瑞大师默然摇摇头，苦笑道：“我是您的首席法师，当然要尊重您的决定。”
夏侯炎轻叹一声，劳瑞大师则舔了舔嘴唇，突然低声道：
“艾略特，您是我看着长大的。”
夏侯炎心中一暖，微笑着点了点头。
“天太晚了，您赶紧回帐篷就寝吧。”大师看起来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皱纹密布的老脸上兼有疲惫和释然，“我再自个儿散会儿步。”
“您不睡吗？”夏侯炎问。
大师转了个身，遥望着北方的群山，悠然长叹道：“既然明天等着我的是永恒的长眠，那今天又何必睡得太早？”
北方……北望郡。夏侯炎突然意识到，这个耄耋老人，眺望的是自己家乡的方向。
再难归去的家乡。
两人互道“再见”以后，夏侯炎便孤零零地提着狮子提灯，缓步向自己的帐篷走去；复活术的事情闹了一夜，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三四点钟，营地里一片黑暗沉寂，偶有猫头鹰的叫声不知从何方响起。
揭开帐篷的门帘时，夏侯炎发现里面还亮着油灯：自己的女仆安洁·伦道尔盘坐在灯旁，低头修补着什么衣服；见领主大人回来，小女仆立刻抬起头，略带责怪地道：
“领主大人，这么晚，您跑到哪里去了？”
夏侯炎附身将狮子提灯放在一旁，无奈笑道：
“安洁，你绝对想不到，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发生了什么？”女仆的小脸蛋上满是好奇。
夏侯炎思考了一下，挑着说了个最具代表性的事迹：
“劳瑞大师丢了一本黄书。”
小女仆红着脸轻啐了一口，站起身，服侍着夏侯炎换上睡衣。她看着领主大人钻进睡袋，突然问：
“那，您明天……是要启程离开感染区吗？”
“不，我拒绝了劳瑞大师的提议。”夏侯炎在睡袋里背对着安洁，“我会一直和你们待在一起。”
安洁愣了愣：“所以，您会和我们死在一起，对吗？”
夏侯炎沉默了片刻，然后“嗯”了一声。
安洁摇摇晃晃地低下身子，跌坐在领主大人身边。这个比领主大人还小几岁的贴身女仆，手里紧紧攥着刚缝好的衣服，终于控制不住眼中涌出的泪水：
“领主大人，我们都要死了啊……我……我好想鹰息堡，我好想安娜夫人，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过……艾略特大人，我……我才十七岁，我还没有嫁人……”
女仆安洁俏脸微红，扭头朝夏侯炎望去，却发现领主大人的睡袋里，已传来了震天响的呼噜声。
第13章 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夏侯炎猛地睁开眼睛。
一个从梦境中涌现出的大胆想法萦绕在心头，瞬间消除了这位领主大人的一切困意。
他在黑暗中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帐篷外的天色，大致确认，现在应该是拂晓前的五六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