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这个长生者来告诉你一件事情好了，隐·妮菲德，这种看似成熟的总结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对于任何一个生命体来讲，即便是经历了再多的失败，当他站在历史的风口浪尖的时候，他也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会在下一个瞬间被吹落，在未来真正到来之前，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不会失败，即便是我也会在选择中做出错误——所以我才会以如今这幅模样站在你的面前。”
莫赫诚实的说：“所以，你搞得好像是自己已经吸取了过去错误的教训——那么你告诉我，在那个教训当中，你得到的结论是什么？一定要绝对的，完全的相信阿·戈多拉？相信他一定能够战胜魔王？亦或者说，相信我这位魔王无论如何都不会死，最终能在这样的战争中获得胜利？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事情，你觉得你能够判断吗？如果能够判断，那我和多罗先生的这个小游戏根本就不会成立。所以，去考虑过去的事情毫无意义，你更喜欢谁，你更信赖谁……我想，这是你需要拷问自己内心来得出答案的事情。”
魔王的气魄一览无遗。
“我会，考虑考虑的。”
隐·妮菲德离开了莫赫的宅邸。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魔王对话——作为诅咒源头的魔王，诅咒师们很多对魔王都怀抱特殊的情感。
大家选择诅咒，大多是因为走投无路，不得不选择诅咒作为让自己变强，生存下去的手段，但是同样的，也是诅咒这种力量，有些时候会惹来杀身之祸，至于平日的歧视和不堪，就更不用说了。
这个群体很难抬起头来说话，他们声音最大的时候反倒是讨伐魔王的时候……即便魔王是这一份力量的根源，即便是诅咒师们当时在内部无数次的开会，考虑如果魔王死了，诅咒这份力量会不会直接从世界消失……但最终，诅咒师们还是毫不犹豫的将矛头对准了魔族，对准了魔王。
莫赫开出来的条件，对于诅咒师们来讲基本上没办法拒绝，隐·妮菲德更是确定，多罗没办法开出来类似的条件，他最多能够给予的不过是一份庇护——但是凭借人王的威严维持的庇护，并不能真正庇佑人的内心。
她将这一份消息传递给了诅咒师同盟，让其他诅咒师们都考虑考虑这个问题，她已经见过了魔王。
却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和多罗进行过对话。
自从那一天的事情之后，即便是先前见到了多罗，他也仿佛未曾看到自己，即便是她们都在那里，多罗也并不和她们发生对话。
被她们所制造的冒牌货相较于她们，都得到了更多的源自于多罗的关注——多罗是故意这么做的嘛？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了，如果多罗尚且对她们怀抱恨意，那或许也正是多罗爱的体现。可是多罗所表现出来的只有一份疏远，一份源自于厌恶的疏远，就像是碰到了讨厌的人，自然而然的不会去和对方多说话，多说一句都会觉得心累。
她们对于多罗而言，便是这样子的存在。
所以，隐·妮菲德才先来见了莫赫。她试图从莫赫这里得到有些关于多罗意志的答案。莫赫显然是看出来了她的想法，所以她给了许多信息，这些信息是否可以相信了？大概是可以相信的，因为莫赫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当然，那位魔王，或许会想要看乐子——如果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多罗的话。
如果多罗并不存在，这个世界都是莫赫的玩物，那么莫赫随时都可能会骗人，只要能够让她开心的选项，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可是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多罗，存在着和她同等级的存在，在关于多罗的事情上，对于莫赫而言，便存在了“利益纠纷”，存在了她在意的事物，她便不能以将世界当做是自己玩物的姿态来对待这个世界。
她必须要不择手段的战胜多罗才行。
所以，她和自己之间的对话，是否也会构成某种她对多罗出手的杀招？
这或许考虑得太远了。
隐·妮菲德将所有的想法都抛之脑后，她不知道诅咒师同盟应该怎么做，但是她知道，她自己想要怎么做，她想要见多罗一面。
……
不知名的酒馆当中，阿德里亚娜一如既往的买醉，她的身边站着好几个穿着华丽的魔法师。
“会长！如今正是魔法师工会生死存亡的时刻，需要你回来主持大局！你在这里买醉算是什么样子？”
阿德里亚娜随意的摇摆着自己的手，醉醺醺的说：“我回去主持大局？让我回去背锅才对吧？你们不敢面对我们新任的人王大人，便想要我回去承担他的怒火，你们希望我怎么做？脱光了衣服，钻到他的寝宫里面，献上我的一切，奢求他的原谅？我知道这套流程。”
她的话语稍微有些尖锐，但是在场的几个看起来上了年纪的魔法师面色平静：“作为贵族，能够嫁给人王这样的人，理所当然的是一份荣耀，何况你曾经和人王有渊源，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讲，处置有仇的女人最好发泄怒火的方法永远是把那个女人变成自己最为忠实的玩物。男人对这种征服感是永远没办法放弃的，而魔法师工会和人王的联合，也会成为一段佳话。”
“事实上，白之教会已经把前圣女夏蒂从教会除名，然后送到了人王的身边，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想不用我多说——人王让夏蒂活了下来，换言之，白之教会和人王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说不定会迈上新的台阶。这是我们魔法师工会所不能容许的！”
阿德里亚娜摇晃着自己手里空空如也的酒瓶子，她轻蔑的看着这几个魔法师：“为什么不能容忍？因为白之教会宣扬所有人都是女神的孩子，人和人之间平等，但是魔法师生来高贵——魔法是贵族的证明……所以诸位不能忍受，是吗？”
她这个话一出来，几个魔法师脸色大变：“阿德里亚娜！你也是贵族！你是肩负贤者之名的魔法师！你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得了吧！贤者有什么卵用？”
阿德里亚娜丝毫没有礼节的叫喊着：“你们没看到吗？我们做了一个赝品出来！然后那个赝品一辈子都没法战胜正品！我研究了一辈子的魔法，肩负贤者之名！又怎么样？用魔王的角对他发出致命一击，结果他就那么笑眯眯的接下来，然后什么事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之间释怀了一样：“你们说得对，我只有作为一个女人的价值，至少我下面还长了个那个东西能够让男人高兴。我回去就把自己打包送到人王那里去，你们满意了？满意了就滚！我自己会去找他的！”
第188章 承诺的回报
阿德里亚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一直觉得自己非常冷静，她一直觉得自己不管是遇到什么情况都是最能够保持冷静的那个人。
在最开始加入勇者小队的时候，其实是有很多混乱不堪的情况的。
譬如说那个时候的阿·戈多拉总是热血上头，冲得太过于靠近前面，导致和队伍脱节，艾德琳彼时虽然被认为是炼金术师当中前所未有的天才，但是年龄还小，遇到突发情况就总是非常慌乱然后就抱着头尖叫。
圣女夏蒂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可恶女人，小队因为她的同情心吃了不少亏，至于隐·妮菲德？那就是一个孤僻的女人，孤僻而偏激，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给你整一个爆的。
那个时候，阿德里亚娜就总是在想——这个小队要是没有了自己可怎么办啊！肯定会把一切都弄得乱糟糟的。
与其说她是小队的魔法师，倒不如说，她是一直给众人擦屁股的那个人。
譬如说给冲得太靠前的阿·戈多拉施加防御的魔法，譬如说给恐惧的艾德琳弄一个土墙让她安心下来，譬如说和同情心泛滥的夏蒂吵架，让她收起她那多余的善良，又譬如说时刻监视隐·妮菲德的动态，免得她突然之间就开始莫名其妙的诅咒。
她不认为自己比其他人厉害，她只是觉得，自己刚好擅长这些方面，作为一个合格的贵族，作为一个以光复家族为目标，始终在进行贵族和魔法修行的人，她就是擅长察言观色，她就是擅长去注意那些小小的细节。
小队其他成员都实在是过于粗枝大叶了。
她们的小队像是这样子不断的迈进，一直到魔王的面前。
神术施加在阿·戈多拉的身上，确保他不会被诅咒侵蚀，不会被毒素感染，魔法的力量同时作用在勇者和魔王身上，限制魔王的行动，将风的雷的力量附加在戈多拉的剑上，炼金道具时不时的放冷箭，落在魔王的身上，诅咒持续的施加在魔王的身上。
正是因为小队的团结一致，所以才有了多罗战胜魔王的画面——
那是错误的想法。
在那个时候，大家大概都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个事情。
但是大家都不愿意承认，甚至从内心中就把这种可能否决了。
那就是，那些诅咒，魔法，炼金道具，看上去对魔王有用——是因为魔王在等。
彼时名为魔多赫的魔王在期待！他自己察觉到了阿·戈多拉正在朝着他的领域迈进，所以他装作是受到牵制的模样，他装作是被小队的众人齐心系列击退的模样，是因为他在给阿·戈多拉机会，给阿·戈多拉信赖！
这些力量，是他让阿·戈多拉确信，他有这样多的支持者，那也是这个男人始终迈进至今的理由——魔王在坚定阿·戈多拉的意志，最终等到了这个男人完成他的跃迁，抵达了能够和魔王正面决斗的领域。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力量就都已经失效了。
最开始能够限制魔王活动的冰牢，在魔王和阿·戈多拉展现出真正的实力之后，比棉花糖更加脆弱，甚至，在魔王那洞穿虚妄，距离的双眼之下，连遮蔽视野的意义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成了虚无。
任何形式的攻击，任何形式的力量，在最终的战斗到来的时候，都显得如此的羸弱。说起来非常可笑——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纸糊的。轻轻一碰就会被粉碎。唯有魔王的拳头和勇者的剑，才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那个时候的少女们，在特等席观战，她们大概就已经理解……阿·戈多拉，已经不是她们所理解的那个阿·戈多拉。或者说，她们从未真正认清过这个人。
那个领域，不是“人类”的领域。
从那个时候开始，阿德里亚娜就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了，她清晰的意识到，即便是魔王真的死了，这个世界上也仍然留存一个魔王。
叫他魔王，叫他人王，叫他什么都可以。
本质是一样的，一个永恒的，俯瞰着世界的，会让世界不断扭曲的存在——相较而言，或许魔王会更好一些？
如此的想法从阿德里亚娜的脑海中钻出来，因为她注意到，魔王其实很稳定。
作为被支配者无法接受的世界，无法接受的命运，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讲……支配世界如此漫长时间，要以万年来计算的魔王，他甚至没有对这个世界进行过什么像样的破坏。
勇者和魔王的战斗她们清晰的看到了，世界在他们的面前是如此的脆弱，像是这样子的的存在，想要对世界做点什么的话，那实在是太容易了。那与其让阿·戈多拉这样子的年轻人登临王座，不如让活了漫长岁月的魔王继续待着。
毕竟，即便是魔王曾经毁灭过世界，但毕竟是做过的事情——老人的稳定性是高于年轻人的。
这些想法都没有意义。
阿德里亚娜其实迷茫了很久，杀死多罗的计划等同于找死，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但她还是那么做了。她总归要对得起自己作为贵族的荣耀，对她这个一事无成的人来讲，在小队时候的记忆，是她活着的依托，而在那记忆当中，“贵族”这个身份是她最为重要的东西。
是她自认为区别于其他成员，成为不可或缺那一份子的关键因素。
她已经用尽全力在谋划了，甚至借用了魔王的角。
但结果就是如此，随后又看到了贤王的计划，制造了一个曾经记忆中的阿·戈多拉，但事实证明，那不是真正的阿·戈多拉。
她到处酗酒。
其实，倒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在买醉。她只是在体会，如果有人仔细的调查，就会发现如今的阿德里亚娜买醉的地方，都是曾经多罗到过的地方，多罗曾经在这些地方醉倒，她也要体会相同的感受。
她知道，自己的感受没法和多罗真正的相同。
但，她又怎么做呢？
多罗没有杀自己，他对自己是否怀有某种期待？
对于多罗而言，她到底……
对于自己而言，多罗又到底……
昔日的记忆像是流水般从眼前流淌而过，阿德里亚娜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
魔力在她的体内涌动。
……
隐·妮菲德和阿德里亚娜几乎是同时来到多罗面前的。
“这可真是——夏蒂和艾德琳一起到来，你们两个也一起到来……单独一个人，不敢来见我吗？”多罗脸上有着轻浮的笑容，“雷格古斯卿，我们之前不是在说收编少数种族的事情吗？你应该去办这个事情了。”
“是，尊敬的人王陛下。”
雷格古斯于是立刻退了下去。
多罗于是重新看着这两个人：“你们来是做什么的？”
阿德里亚娜的目光落在了隐·妮菲德身上，她的意思是可以让这位诅咒师先说。
隐·妮菲德对阿德里亚娜要说什么没有兴趣，她只关心自己的事情：“我去见过了魔王，她提出的条件是可以从诅咒的源头进行修改，让诅咒师不再是诅咒师，成为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阳光之下的职业。如果我要投靠你，你会给出什么样的条件？”
“……从诅咒的源头修改啊……真是符合莫赫性格的夸张的提案，有些时候我都对魔王的智慧和知识感到恐惧，在她宅邸的时候她甚至教导我如何使用炼金术，神术，如何通过各种力量的冲突来从女神手里面抢人。这种条件我是给不出来的，我能够给出的条件，和当年相同，妮菲德。”
“可那是你当年就应该履行的条件。”隐·妮菲德如此不识趣的说。
但多罗并没有因此而生气：“是的，按照你的说法，的确是当年就应该同意的条件，我让你们诅咒师投靠我的时候所给的条件——但你没有信任我。”
“那个时候，我们的做法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你。你仍然有去推进这件事情的力量，但是你没有那么做。”
“我蒙受了背叛，却要履行和背叛者之间的契约？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傻子吗？”多罗不紧不慢的说，“我在你们心中大概的确是这样子的傻子。我一直觉得恪守承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妮菲德，你知道吗？第一个赞扬我这样品质的人不是你们，是莫赫。”
多罗像是回忆着什么：“最开始和莫赫碰到的时候，她给予了我安慰，把喝醉的我带回家，细心照顾，还给我煮了一顿魔王餐吃……以至于之后她给予我的恩惠更是难以计算……我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告诉我说，只要给予我善意，就一定会得到我的回报，对我的投资一定是划得来的。那让我很感动。”
隐·妮菲德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动摇，她目光坚定的盯着多罗：“可现在的事实是，你选择成为了人王，站在了和魔王的对立面，你并没有给予她所谓的回报。魔王对你的认可，你并没有让她的认可落实，你证明了你无法信守你的承诺，你无法回报他人的善意。”
第189章 告白，统帅
隐·妮菲德对多罗进行了质问——按理说她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但是多罗可以平静的看待她的质问，这是作为人王的器量。
多罗当然没有给予莫赫回报，按理说他应该给予莫赫回报，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和魔王是拥有漫长生命的生命体，他们拥有漫长的时间，在未来的岁月当中，慢慢的回报莫赫的恩情，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又何须被眼前的人知晓，又何须被眼前的人理解？像是隐·妮菲德这般的存在，正如莫赫曾经说过的那样，只适合成为在漫长岁月当中缓解无趣的工具。
所以，隐·妮菲德的任务是取悦自己，夏蒂大人物是取悦自己，艾德琳的任务也是如此，阿德里亚娜也不会有差——她们存在的价值是为了让自己感到愉快，此时此刻，夏蒂和艾德琳已经开始在战胜自己的道路上迈进，她们说不定会做出不得了的成就，会让自己始终记住她们的成就，也说不定，最终只是让自己失望。
但这一份期待的心情也正是值得品味的东西。
“妮菲德，无论你如何作想，我也是如此说，我会给出的条件，和当初没有什么不同。”
多罗再一次强调这个问题：“在诅咒师这个群体的问题上，我的意志并不会改变，你们理所当然的拥有活在光明下的权力，你们痛苦的生活源自于世人对诅咒的理解，源自于曾经的诅咒师做出过的一些事情，我承认你们存在的必要性，承认你们存在的合理性，但并不会为此而做什么。”
他理所当然的说出了这样的话语，让隐·妮菲德陷入了沉默当中，事实证明，名为多罗的这个男人，他从很早之前就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他从很早之前就……
她于是说：“我会选择在莫赫的那一边，诅咒师应该迈向全新的世界。”
多罗于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