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27节

  他当然想回去,彻底摆脱这个地方。目前而言有两条路:

  可以在这干等着,期盼像梦一样一觉睡到自然醒。但就算出去,他迟早也得再睡觉,然后又被那个发光触手怪拉进来。

  或者存在一些更激进的选择,可能会增加对这里的了解,掌握一点主动权……比如,出去逛逛?

第52章 异态天体

  【出去看看】

  这个作死想法一旦出现就在脑海里扎根,迅速壮大。克拉夫特都没想过自己这么勇的,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出如此主意,拿生命整活。

  排除发光怪物的干扰后,旅馆里只剩下从靠顶部的横条小窗投进来的光线,一种极为清淡、近于晦暗的光,跟克拉夫特所知的阳光或者月光相差甚远,也并非阴天那种光线被云层遮蔽的黯淡。

  这种光线极不情愿地提供了单调的视野,使世界不至于陷入绝望的彻底黑暗中,又没法从它身上获取半点使自身丰富起来的色彩。

  用感性和克拉夫特仅有的一点文学细胞来描述,可以形容为“死掉的”光,缺乏了什么要素,像一碗陈粮加水和成的面糊,粮食本身的寡淡滋味都未能保留,仅供敷衍果腹,比完全没有好上一点。

  一个没有热量的稳定光源提供了这种光线,钉在天上的定点,观察不到光线的角度变化。如果下定决心出门,至少不用担心太阳下山,除非这里要学舞台换场那样直接切换明暗场景。

  保险起见,克拉夫特还是愿意先等等,期待唰的一下被从深沉的噩梦中拉回现实,与他以前记得或不记得的梦一样,无需多此一举。

  反正消耗的时间已经不少,他不介意抽出时间来陪这个古怪的地方再耗上个把小时,无伤大雅。

  诚然,对这里没啥了解不算好事,在下一次遭遇战中会十分被动,但前提是还能有下一次。

  鲁莽地出门,暴露到空旷的街道上,无异于一场赌博,风险可见、收益未知,说不定就再也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话虽如此,等待确实是一件无聊的事情。克拉夫特干脆贴着门板坐了下来,反正他的衣服比地板湿多了,这里也指望不上自然风干。

  在潮湿和无趣的包围中,他开始构思接下来的行动路线。先从门缝里把剑插进去,向上顶开门栓进入房间,从房间里的那扇大窗翻出去,外面就是旅馆后的小巷。

  二楼不算高,还有齐腰深的水缓冲,不必担心痛击自己的膝关节。

  绕到正门,握住剑身,把护手当锤头使。用力正确的话,两下就能敲开那把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的锁,打开返回通道。

  以上的流程快则两分钟,最慢五分钟后从外推开旅馆大门,第一步完成。

  没意外的话他就可以开始第二步,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文登港很大,要往哪个方向去?

  其实他最想去看看的是盐潮区,搞明白大规模的接触事件在深层的对应现象是什么,还能顺便探究清幕后始作俑者的最终目的。

  克拉夫特到现在还没想明白,那个大概率是教授的人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就像被直接灌进了一堆关于深层的知识,一开始就明白要怎么做,通过一个简单举动让事态自行发展。

  在见到发光怪物后,他不但没有感到逻辑清晰,反而因为探明的部分过于匪夷所思,陷入了更深的疑惑。到底能从这东西身上得到什么?

  被掐头去尾的事件里,“如何知道”和“为了什么”依旧云山雾罩,遮掩在漫无边际的阴霾中。

  要理解其行为,必须获得同等的信息量,盐潮区是避不开的一环。

  但以这个水位,整个盐潮区已经在水下了,唯一能看的是飘在水面上的木板,在水面上怎么定位都是个问题,而且他找不到一条船来到深水区去。

  船不论大小都在港口,哪怕在造的都被放在近水的地方,没有人无聊到专门在远离海岸的地方安放一艘小舟来预防在梦里才有的情况。

  如果想要一艘船,就意味着他可能在去港口的半路上就会遇到过顶的水位,这意味着他要游一半的距离去港口找艘船,或者选择在房子间距大、高度不等的情况下当屋顶飞人。

  一个坏选择,和另一个更坏的选择,听着就不像是脑子正常的人类能做出来的事。

  克拉夫特在门口坐了好一会,无聊到构思完了第一步的每一个细节,还是没等到自然“醒来”的那一刻。他甚至还考虑了再遇到那个发光的生物要怎么办,厨房里有没有地方可藏。

  说到厨房,倒是给了克拉夫特一些灵感。

  他未必需要一条标准的船,思路大可以放宽一些,任何够大的、浮起来的东西都能满足他的需要。

  恰好,厨房里有个大木盆,是老板拿来装活鱼用的,平时盛水的时候也没见漏,正好拿来试试。

  克拉夫特返回一楼,从厨房里找到了那个木盆,侧着滚到前厅,倒空里面的水。

  凑上去闻了闻,没有鱼腥味,看起来也很干净。爬进去盘腿坐下,木盆在水面颠簸,顽强地撑住了一个成年人的体重,看吃水线还绰绰有余,可以再带上一块划水用的木板。

  他试探性地扶着盆沿站起来,在盆里轻轻跳起又落下,居然没有问题。制造者堪称文登港首屈一指的良心商家,异界灵魂都没见过这么良心的木盆,也不知道老板是为了装什么鱼买了它。

  除了看起来有点幼稚,这个盆挑不出任何毛病。

  很快的,克拉夫特返回厨房,带回了一个舀水的瓢,还有一块木板,丢进木盆里。这就是他的“出航”准备了。

  现在,向外探索的计划基本圆满,克拉夫特撬开房门,来到房间的窗前。

  他拆掉木栓,拿木栓在窗上敲击,快速地退到一旁,按住剑柄,安静等待。如果有什么东西会被声音吸引过来,那就给它一剑,放弃出去的打算。

  窗外没有动静,极端的寂静中,只听到了自己轻微的呼吸和心跳。

  “我还真有点希望哪个神来保佑我一次了。”克拉夫特在心里嘀咕,“下次一定去教堂捐个银币。”

  【下次一定】

  莫名其妙,然而印象深刻的内容一闪而过,压力在某种微妙的幽默中得到缓解。

  深吸一口气,他做好了最后的心里建设,单手推开窗户,第一次面对这个异于现世的世界。

  【褪色】

  昏暗中,熟悉的窗外景象被镀上一层枯燥乏味,寡淡的微弱光线像是会被风吹走,不稳定地附着在物体表面,被风化般的脆薄感。

  平日里见惯的窗外景色,被降低了亮度,又剥离了颜色,显出老旧壁画般的色调,由不可抗力摧毁了人类苦心营造的东西,进入难以避免的令人生厌境地,漠视现世的繁荣。

  深层用无声的表达排斥着外来者,昭示着此处并非现世活物能生存的地方,用显著的区分,使之明确认知到自己不属于这里。

  克拉夫特从窗口一跃而下,跳入小巷里的水中,纯粹、冰凉的海水,没有任何生物的痕迹,感受找不到半根冲来的水藻或者海洋生物,想必这里是不存在赶海了,可惜了那么大的潮水。

  行走在两侧房屋间,头顶是不足两步宽的无星暗夜,分不出是本就如此还是云层遮罩。

  晦暗中,他摸着墙前倾身体,以半游半走的姿势向前移动,绕过拐角,转向正面的街道。

  在通往街道的巷口,他看到了那个播撒晦涩光芒的源头。它固定在如幕的天穹上,大得出乎意料,亮度极低却没有任何星辰点缀。

  他抬起头来,被它抓住了视线,被孤寂冷漠的光源和纹理所吸引。那种特殊的光线使它在缺乏参照物的天空中不易判断距离,产生在遥不可及处又同时近在眼前的错觉。

  缺乏足够发光物的天空形如伪物,没有空旷辽远的开阔感,宛若巨型岩石穹顶倒扣,压迫与窒息感沉重异常。

  直觉上它足有月亮的几倍大,亮度却远逊于后者。视觉上巨大的面积让其表面的纹理比月海更容易辨识。

  而那些纹理,并非寻常天体的弧线,而是交错的直裂,纵横分割了这个光芒不显的圆形面,划开不见底的沟痕,如同布满疤痕的皮肤。

  在正中,一条斜行的痕迹穿过正中,几乎把它剖成两半,无法形容的颜色噪点般明灭,似要向两边扩张。

  精神受到了触动,克拉夫特感到自己并非在观察,而是在对视,获得了相对应的关注,极大的异样感扫过全身,鼻腔黏膜被刺激,唇齿间泛开微酸的腥味。

  他知道这是边缘化的精神感官在夺取其它神经通路,表达获得的信号。

  鬼使神差的,克拉夫特没有低头,不由自主地想去看清它,观察那道闪烁彩色噪点的横纹,就和忍不住去观察作呕的发光生物内里构造一样,存在说不出的吸引力。

  感官在混乱,耳边嗡鸣声放大,舌尖传来痛感,血腥味混着酸苦的无源味道散开,体感振荡横移、倒转。

  有什么在褪去,精神和身体受到排斥,他感觉天地倒悬,水面翻转到上方,皲裂的天体换到了下方,对他持续施加某种影响。

  他感觉在下坠,向那深黑的无光天穹坠落,而水面、建筑在上升,离他远去。

  意识模糊中,克拉夫特发觉失重感再度袭来,下坠不可遏制。

  【另一个方向】

  一个念头闪过,他陷入了黑暗中。

第53章 李斯顿

  “克拉夫特,克拉夫特你在吗?”

  李斯顿捧着一叠病历,敲响被鸠占鹊巢的教授房间,指节叩击厚重的实心杉木,发出沉闷回音。

  不甚清晰的回声从走廊彼端传来,像是有另一扇门被同时拜访,看不见的访客与他同行。学院修建风格取于教堂,建筑多长廊厅室,间有曲折螺旋的通道阶梯,也继承了空旷回响的效果。

  圣西蒙教堂灯烛长明,圣歌诵经不绝于耳,自然层层回荡,圣洁非凡。但搬到学院就显得大而不当,每在拂晓夜晚人稀时,回声远近变化似有人跟随,回头又是空荡一片,反而营造了相反的氛围。

  李斯顿不喜欢这种氛围,这总让他想到某些在潜意识里浮沉的鬼怪传说,尤其是在半夜解剖完后独自离开,一时失神走错了路,背后回声传来,能把他手里的工具吓掉一地。

  除了必要的讲课外,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了外面的诊所里,除非跟卡尔曼一起解剖,否则不会愿意在学院里逗留。若非一连两天卢修斯都没来,他也不会傍晚亲自来找人。

  门后没有回应,他犹豫了一会,克拉夫特非常繁忙这事他是知道的,有时可能就在桌前睡着了,万一真是这样,那可来得不是时候。

  正当李斯顿踌躇不定时,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褐发的脑袋从门后探出,居然是卢修斯。

  “李斯顿讲师?”卢修斯让开身位,放李斯顿进门,又在身后关上,“请进吧,你来得正好。”

  李斯顿在桌上放下病历,满桌的手稿还没收拾,那个本该坐在椅子上的人也不在这里。他转头想问询问克拉夫特的去向,却见卢修斯插上门栓,神色中带着一丝紧张,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

  “你有见到克拉夫特讲师么?”

  “什么?”李斯顿疑惑不解。如果说学院里谁最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绝对是卢修斯本人,而不是他这个长期游离在外的讲师。

  今天来就是为了转交按新格式详细填报信息的病历,没想到刚进门就被抢了话,对这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始料未及。

  结合两天前的谈话,他还是隐隐猜到了可能发生了什么,“伱们还真去了盐潮区?”

  “是的,我们确认盐潮区里的一口井被污染了,但不确定原因。”

  “然后呢?别告诉我克拉夫特在里面失踪了。”李斯顿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就是这样,但这样的话没必要单独关上门跟他讲。根据他长期跟病人交流的经验,这就说明没找到关键。

  桌上的手稿还没整理,尚留未毕的半页静待续写,仿佛那个人马上就会推门而来,继续伏案工作。

  “不,当然没有,克拉夫特是一起出来的。我们本来约好今天中午前再去,但是这都傍晚了……”卢修斯无意识地揉搓着手里鸟嘴面具的皮革,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不对劲,这种描述完全跟不安紧张的表现对不上。李斯顿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摆出话疗架势,他断定这小子话肯定只说了一半,而且藏起来的那一半不简单。

  克拉夫特向来是个严谨的人,一般不会放人鸽子,但失约一次就那么着急,把事情说得那么简单骗谁呢?

  他拉开另一张椅子,让给卢修斯,按着他的肩膀坐下来,接过要被揉坏的鸟嘴面具。心里想的是这到底怎么回事,有内容要瞒着其他人,连自己也不告诉。

  “卢修斯,我有做错什么吗?让你如此不信任我。”李斯顿盯着卢修斯的眼睛,与他对视,像是在逼迫某个隐瞒冶游史的病人如实道来。

  “当然没有。”卢修斯连忙否认,避开他的视线,这个心虚的动作瞒不过李斯顿眼睛。

  “好吧,你这样我也没法帮你,如果克拉夫特只是失约半天,我建议你等明天。毕竟谁没个急事呢?”

  借着讲师的身份强迫卢修斯说出来是不可能的,李斯顿心里清楚得很,给点压力,然后表示自己不想参与,卢修斯内心的不安和表达欲会让他主动找人分担。

  李斯顿没有起身,靠在椅背上看着卢修斯一脸纠结,“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见到克拉夫特记得提醒他我有把重写的病历带来。”

  卢修斯十指交叉,都快拧成麻花了,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们有些奇怪的发现。”

  “嗯?”

  “他不可能不来的,我们发现可能是一口水井的问题,导致周围的居民醒来时间越来越晚。”开口倾诉后,卢修斯看起来放松了一点,这事一个人憋着实在是不舒服。

  “具体是什么问题?我这里遇到的那个面包师可不会去盐潮区打水。”

  李斯顿有不太好的预感,自己的这个病例成了小孔,克拉夫特从中窥见了不得的东西,而且看样子是个大坏事。

  “克拉夫特坚持认为有关系,他……行为有些奇怪。”卢修斯在克拉夫特形容卡尔曼的话里找到了模板,套在克拉夫特自己身上正合适。

  有关系?李斯顿心里一沉,都是睡眠时间增加、难以唤醒,要说有关系,他立刻联想到了卢修斯最早的猜想,也是克拉夫特和他开始最不支持的猜想。

  卢修斯不知道自己几句话其实早就差不多把秘密泄露完了,还想着怎么尽量避讳黑液。

  他看到李斯顿眉头一皱,直戳核心的质疑脱口而出,“是不是澄明,为什么会是澄明?”

  卢修斯脸色大变,惊慌失措,这才意识到自己只要说了,就根本瞒不过李斯顿。

  见他这样的反应,李斯顿知道自己差不多猜对了。他看向桌上一大叠的病历纸,倒抽一口凉气,想到自己做的那么多例使用澄明的手术,所有病例堆起来说不定是这里至少三倍。

  “不知道,他只是在那口井边呆了一会,突然就咬定了是澄明,还有……”卢修斯欲言又止。他其实是认可克拉夫特觉得教授言行古怪的,但现在想来,克拉夫特的行为也很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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