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62节

  在海上患了癔症的人多会产生雷同症状,对无法知晓的水底和远处海平线产生无可避免的恐惧,想象其中存在巨大的生物,将阴影变化视作巨物的形体轮廓,甚者此生不愿意再踏上海面一步。

  父辈们将此视作一种可耻的退场,他们在海面上攫取了财富,把对此的鄙夷态度与金币一起继承给威廉。

  船的第二任主人嘲笑着那些人,且不理解他们的想法,直至今日,他发现了另一种“海洋”。

  它是如此辽阔,又是如此深厚,以至于海洋不过是被它托举的一捧水。

  它的波涛可达千尺,高者需要数月攀登方能登临浪尖,宽度不可计量。平缓处供族群千百年来栖息,建起他们芥藓般却自以为庞大的城市村镇。

  同样的,人们平时也只在它的表面行动,少有深入表面以下,并对此习以为常。更可怕的是从没有人触及它的底部,不像海洋总有浅处可下锚。

  另一种“海洋”,只不过因为人类之躯无法在其中畅游、潜水而被忽视。

  他见证了那种东西,那种可以在大地深处遨游的东西,视大地为“地海”,如传说中巨型八足巨物在深海游荡。夺面者在它的轨迹中行动,宛若跟随掠食者进食残羹的鱼群。

  而这样的洞窟在南方丘陵,还有无数个,大小不一,遍布各处,其中不乏能容纳屋舍者。

  骇人的事实使他的视角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厚实的地面不再使这个久经风浪的船长感到安全,意识到行走在地面上的日子比海上的日子更为危险。

  两者翻转,他从安全的水上来到了不可理解、无限深的土石之域,每一步都在积累着压力与恐惧,正如那些恐惧海洋的人在船上惶惶不可终日,陷入癔症折磨。

  假如可以,他宁可永远呆在水面,再也不上岸一步,至少他不曾在水中见过如此生物。

  “我从没想过这种事情,陆地是危险的海洋。”

  “嗯?”克拉夫特没能理清这番海洋陆地混淆的语句,“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我强烈建议你不要继续想下去,因为事情麻烦起来了。”

  洞穴发生了变化,确如肠管壁般缩窄、扭转起来。

  岩石被赋予了“柔性”的形态,脓包般鼓起侵占洞内空间,形若本应从此处行经的筑洞者躯体去了另一个空间,而其它部分任照旧穿行。

  在短短几十步距离上,隧道内彻底被岩石封闭,他们走到了尽头。

第118章 深层地下交通指南

  “这就是尽头了?”威廉拍在前方那团膨胀梗阻通道的岩石上,充满了不可置信,以及崩溃感。

  伸手抚过呈包块、皱襞状鼓起的岩体,它们从洞壁上隆凸,并在中间汇聚,如瓣膜在冰糕上刮过后的痕迹,掘进者的轨迹终于此处,但又显然不是坍塌造成的堵塞。

  “大可不必那么惊讶。”如果习惯了在深层的各种非常态经历,一条无由中断的通道反倒不那么出人意料了,克拉夫特发觉自己还挺适应的,出现意外已经不那么令他意外。

  “不管你信不信,总能在这边发现些不讲道理的事。”

  “这里往上有空间吗?”

  “没有,实心一块。”克拉夫特稍作尝试,现世的对应位置照旧是完好山体,

  威廉一脸崩溃地在最近石襞坐下,摸向腰侧,那里只剩下一个空刀鞘,里面的刀大概在脱手后就没捡回来。

  现在折回去动武肯定是不可能了,他抱头贴在冰冷岩石上,让发烫的额头冷却下来,好给他提供些思路,“你刚才说这地方就像垫在下面的那层纸?”

  “对,是这样。”

  作为一个经常需要处理各类突发情况的人,威廉船长不是死板愚笨之人,在粗犷外表下其实藏着一相当灵活的思维,帮助他活到了今天。

  身体休息的同时,思维开动起来,帮助他理解目前情况。与某个有能力跟那东西过招的家伙不同,他对远离的倾向性更大。

  “其实我们暂时不一定要回到上面那张纸。不想跟那些东西发生正面冲突的话,只要离开这里就行了。既然有两张纸。我们下面,可以有‘第三张’纸吗?”

  克拉夫特没有否认,对以沉默,缩手握住袖子里的物体,威廉意识到这个思路对了。

  他闭嘴安静等待结果。

  “你是对的,下面有空洞。”片刻后克拉夫特给出了答案。人对于习惯的东西往往容易走入死角,沉迷于第一层和现世间的关系,从而忽视了不愿意去接触的部分。

  但这意味着什么?

  “威廉,我需要伱确认一下,因为你比我多感受到过一次那个东西的到来。”

  “什么?”

  克拉夫特调出记忆,在那段充斥号角声的体验开头,回想感受到筑洞者接近的过程。

  “那种振动不是从无到有的……而是一开始就有相当的强度,是不是这样?突然地感觉到有一个震荡的源头在远处出现。”

  不等威廉回答,答案实际上已经得出。是的,确实如此,对感官敏锐的人而言,这就像空无一人的建筑里,三楼突然出现了一个接近的响动,而没有由一楼进门、逐层登楼的过程。

  它就那么在山体里某个点出现了,不是从地底感受不到的地方逐渐接近。

  掘进者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留下眼前这条断头隧道。在他的感知中,只要略微下潜,就能发现隧道依然延续——在下一层里。“笔尖”扎穿了这层纸,把“笔迹”延续到另一张纸上。

  “这玩意根本不是生活在固定哪一个层面!它能钻到另一层去,这段紊乱隧道是过渡段。”

  饶是以威廉的接受能力,理清这个事实也需要一会,“也就是说它是个大号的、像你这样的‘巫师’?”

  “我郑重提醒你,叫我巫师就算了,别把我跟深层的东西放在一起比较。”克拉夫特向他走来,可以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看起来不是因为用词不当。

  橙红火光都无法掩饰的苍白,额角抽动,似乎在忍耐着某种特殊的不适。

  “要休息一下吗?你看起来不太对劲。”这状态怎么都跟正常搭不上边,不像体力消耗的缘故,“法术”使用看起来有相当代价,但出于不好窥探他人隐私的原因也不好追问。天知道在中途失控会怎么样。

  “不,趁着这会我还撑得住。”

  没有拒绝的机会,威廉所有的话被漫涌的感官混乱吞噬,泛滥怪味填充口腔和耳内,整个人被拽进令人不安的漫长反向下坠感。

  这次的景物不再静止,那些本就形似肠管皱襞的岩石真的产生了难以描述的变化。

  类似剖开鱼腹后因杂事走开,一会回来后那些失去约束的油面内脏开始四处滑动,微微蠕动着游离,成为不定形的恶心物质。

  当这种变化发生在不该表现出如此特质的坚硬物质上时,认知和事实的错位不断敲打固化常识,对岩石的既有印象随半融化的景象一起出现了轻微游离。

  熔融达到顶峰,这种对某物认知上的偏移亦在增强,从而反映到整体,质疑整个世界观的正确性。如同软化了城墙上的一块砖,对稳固性产生了小而实在的影响。

  眼睑压下,将反直觉的视野隔绝在外。威廉收起好奇心,或许他将来会后悔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然而众所周知的是,活人才能在酒馆讲故事,再看下去没什么好处。

  克拉夫特控制着棱柱的振荡方向,向深处潜入,他上次来还是因为意外被拽进这个层面,此后便没再试探过第二层。

  在第一层中“褪色”的景物在精神感官中进一步变得乏味,像是挤出海绵里所有的水,又发现它还能被光热烤干,总能褪去更多的“颜色”而呈现出更为干枯的状态。

  他自如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异化的精神取代正常感官后,错乱不再能打搅思维的运转,乃至于克拉夫特于抵达时方才认识到自己形成了一种习惯。

  无论是多出的感官,还是无休止的褪色,亦或表现为坠落的层面变迁,与走路时先迈哪步一样无需思考,几乎成为化入常识的部分,边界日益融合。

  意识追溯着这种惯性的起源,却不得其解,一时觉得是从第一次坠入潮水开始,一时又认为来自主动下潜的决定。

  记性已经太久没困扰过这个习惯把自己当档案馆的人了,久远到他快记不清遗忘是什么感觉。

  习惯,又是习惯,克拉夫特想不出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多出的那么多习惯,他拍打触摸周身,试图找出不存在的被嵌入的异物,好像那些习惯行为有实体似的。

  传来的触感经精确记忆比对,这具躯体毫无改变,克拉夫特还是那个克拉夫特,只是好像习惯适应了深层。

  “克拉夫特?”

  发现坠落感停止的威廉睁开眼睛,火把在转移过程中熄灭,他们正浸没在黑暗中。而这刚落地的危险时间段,克拉夫特居然在走神。

  “我想到了一些自己的事。”手掌松开威廉的厚实肩膀,掏出引火物重新点燃火把,光线圈中可见岩石皱襞反向扭曲,来路成了逐渐狭窄的一方,而本来的死路开阔延伸。

  “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一些无关现状的事罢了,继续走吧。”

  洞穴继续维持着斜向上的趋势,在克拉夫特的后遗症稍缓时,岩壁上的一个小色异色点引起了注意。

  那是一小块尘黄色斑点,无法被搓掉,这个振奋精神的发现让人短暂地忘记了身处深层世界的事实,并随着类似的黄色色块增多而改善了情绪。

  他们确实地在接近地表,往黄色地层移动。威廉兴奋地去触摸那些尘土般的黄色,乃至于又一次碰上死路时也没有表现出沮丧。

  “我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克拉夫特续上一支新火把,“坏消息是我们的火把没剩几支了。”

  “那好消息呢?”

  “这段的延续在上面一层,我们在往上走,各种意义上的。”他给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局面有了少许转机,说不定这么一路走下去,能在向上的同时浮回现世。

第119章 岩中莹绿

  他们正在脱离那个灰白地狱,数周来厌倦的尘黄色从未如此可爱过。

  风化骨骼般的不祥颜色逐步褪去,这无疑是个好兆头,但过渡路段的长度还是超乎威廉的想象。

  在印象中,自上而下只是一小会,那些灰白便占据了洞壁整面,而此时的回归用的时间远超来时,仍有顽固的毛刺分叶样白斑清晰可见。

  这些不规则斑点向上浸染似的分布,仿佛要同化以扩展自身范围,他甚至怀疑某种无法被肉眼观察到的趋势上,灰白在上升,并终有一日会抵达地表。

  令人不禁想起脱色斑癣,侵蚀周围正常皮肤,而这片土地已然病入膏肓,不知何时会由里及表。

  哪怕肯定不会见到那一天,这个想法也让他感到一阵恶寒,且加深了对陆地的恐惧。

  他加快步子,贴近克拉夫特。为了节省火把,他们决定同时只点起一支,现在轮到克拉夫特照明带路,而这位的状态说不上有多好,没有太多精力注意威廉是否有及时跟上。

  在白色几乎完全从视野里消逝时,两人来到了又一段石襞混乱的死路。

  “等等,让我休息会。”转手将火把递给威廉,克拉夫特靠着纵向皱起的岩石坐下,不适地挪了挪位置。

  指节在额角按压,稍稍松解了些紧蹙的皱纹,头痛症状比之以往有着主观感受上的好转,反倒是背后有块不平处惹人心烦。

  他摸向那块微凸位置,掌心传来异于周边的触感,不是鼓起的岩石曲面,是有点扎手的颗粒感。

  “什么东西?”克拉夫特支起身子看向背后,那是除了灰白和尘黄外的第三种颜色,一抹不易察觉的细碎绿色,呈零散晶体小点样分布。

  因为太过细小,在火把光亮里不易察觉,大致如花岗岩中的石英颗粒模样。

  这可太少见了,作为一种比较醒目和舒缓精神的颜色,绿色很难从眼皮子底下漏过去。

  “好像是什么矿物?”威廉凑到那片颗粒跟前,用手指磨搓,舔了一口沾上的岩粉,“是不常买卖的东西,否则我肯定认得。说起来这味道倒是有点熟悉,可是记不太清了。”

  “我奉劝你早日改掉用嘴鉴别矿石的习惯,不然迟早有一天要出事。”这个比疼痛还触动神经的动作,严重干扰了克拉夫特平复状态,嫌弃的表情扭成一团。

  “能活过今天的话我会记得的。”威廉拍掉手上灰尘,在另一边选了个位置靠着,随即又发现了脚边有一块相似的莹绿。

  靴子满不在乎地把它盖住、从视野里抹掉,眼不见心不烦。就这会威廉已经排除了几种自己所知的宝石。再说这都难看到明天太阳了,谁还在乎一点连采集价值都没有的矿物?

  “抓紧休息会,别管这些了。”他举起火把接替警戒岗位,让克拉夫特能在有限时间内获得更好的休息。

  后者在高强度的活动中一刻不得停息,而至今还没表露出一点到达极限的意思。如此坚韧的精神状态,简直像一个人流干一半血后照旧活蹦乱跳,并表示他还能再到放血疗法下走一遭。

  在威廉看来事实就是那么不讲道理,克拉夫特的状态在以可见的速度好转。他很快松开了按揉颅侧的手指,发散的目光重新聚拢,在威廉喘息尚未平复前握住了袖子里的物体。

  “接下来一段在上面,我们能回到现世了。”他握住威廉的手,使劲把船长从地上拉起来,体力颇有余裕。

  这次威廉吸取了教训,在反向坠落感袭来时立刻闭上了眼睛,成功避过视觉错乱,原地等待克拉夫特点燃火把,照亮稳定的环境。

  他们回来了,尽管在威廉看来并没有什么视觉上的区分度,不过回到正常世界还是让他倍感安慰,有种归乡式的舒适感。

  然而随着前进,周围的变化反倒陌生起来。

  岩壁上先前不起眼的星点绿意逐渐增多,形成明显的棱角块状。像灰尘里滚过一圈的糖块,边角在光源移行中流转过晶体特有的那种明媚颜色。

  反射出的绿光在火把经过时轮番亮起,针尖般从视野边缘跳出,闪烁不定。随着隧道与另一条上升道路交汇,变得愈发密集,符合南方丘陵一贯具有的富矿特征。

  筑洞者在进入此处时没有一穿而过,而是直接斜撞进了这条矿道,扩张出肠重复畸形样的并行紊乱过渡段后钻回深层,留下看起来就摇摇欲坠的空间。

  需要跨步越过的深刻裂纹密布洞壁,交错如蛛网,剥脱下的岩石堆满地面,断面可以见丰富莹绿色晶体。

  涉足其中需要小心落脚点,避免被锋利边缘划伤,也要提防失足跌进晶簇石角林立的碎石堆里。

  威廉从中挑出一块端详。这种近似宝石的矿产质地偏脆偏软,多有折断碎裂,以至部分被碾磨成了浅绿色的粉末,在他拿起时簌簌落下。

  绿色晶体跟印象中几种运输过的大宗矿物都没对上号,倒是这些粉末,意外地唤醒了些记忆,应该是在哪遇到过。

  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粉尘激得鼻子一缩,连打几个喷嚏,没闻到什么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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