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阿瓦隆之主稍微走了一下神,在她反应过来时,安格隆已经抬起头来,他下了床,重新站直了自己的身子,目光在那些战旗上的文字间扫过:山之子显然还不认识这些文字,但他正以极快的速度进行着自动学习。
“努凯里亚怎么样了?你们又是怎么……做到的?”
安格隆没有看向摩根,他似乎在逃避着某些问题的答案。
【这可是个大问题。】
摩根笑了一下,她先是将手中的羊皮纸放在了一边,安格隆借机瞥了一眼那些纸张:通过他大脑中不断涌出来的新知识,山之子能够确定,那是一些有关于管理军团的简单要诀,而像这样的纸张已经在摩根的身边堆成了一座小山。
阿瓦隆之主伸了个懒腰,她同样站起身来,向着远方摆放着水杯的木桌上打了个响指,满满的一杯清水就飘到了安格隆的面前,山之子有些严肃地看着这杯清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种寻常的物资对于安格隆和他的战斗兄弟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珍宝。
【我会讲很久的,你先喝杯水润润喉咙吧。】
在摩根的微笑面前,安格隆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渴得厉害,他拿起了水杯,大口大口地牛饮,却惊讶地发现这杯水好像怎么都喝不完的样子:在此期间,阿瓦隆之主则是背着手,绕着她的兄弟,一边缓慢地转圈,一边讲述着这五个多月来发生的一切事情。
她讲述了努凯里亚的由来,讲述了发生在那个世界上的战争,讲述了他们是如何动用各种方法,将安格隆从血神与屠夫之钉的掌握中拉了回来:当然,在有关于血神的部分,阿瓦隆之主并没有讲述地特别详细,她知道经历了这一切的安格隆其实在内心中,对于血神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厌恶感。
这种厌恶感,甚至胜过了安格隆对帝皇的仇恨。
山之子只是沉默且严肃地听完了摩根讲述的一切,只有当阿瓦隆之主提及到了他那些注定要消失的战斗兄弟们的时候,山之子的瞳孔中才闪烁了一丝真正的哀伤,这丝哀伤停留了很长时间,让安格隆并没有注意到摩根的话语中其实存在着一些漏洞:她并没有讲述屠夫之钉的疼痛到底去了哪里。
不过,安格隆也不在乎这个问题了:原体是茫然的,即使是当摩根以戏剧的姿态,将围绕着他的所有事情都一一讲解之后,他依旧是茫然无措的。
甚至,就连对于自己会在一百多年后再次陷入险境的警告,安格隆都没有多大的反应:再危险的处境在他看来,也绝望不过他于努凯里亚上的岁月,与屠夫之钉曾经从他这里夺走过的东西相比,区区理智或者思考能力,又算什么呢?
这一切,阻止不了基因原体再次陷入了茫然之中。
这并不是他的问题:当它为之疯狂与执着的前半生,被证明了不过是可憎的戏剧;当那些他所留恋与憎恨的一切,都已经从银河中彻底的消失;当他举目四望,所看到的却只有陌生的时候,任何人都会和安格隆一样的茫然。
这昔日的愤怒化身,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感到愤怒了。
他该向谁愤怒呢?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神?还是那个只是保持着冷漠的帝皇?亦或是这个事件中无辜的任何人?
也许唯一值得他怨恨的,就是那些真切存在过的高级骑手们:但他们也早就和努凯里亚一起,彻底化作了飞灰,安格隆连回去挫骨扬灰的想法都没有,事实上,他根本不想再回到努凯里亚了,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再一次的,茫然所导致的虚无袭上了原体的心头,当摩根的讲述接近尾声的时候,安格隆已经缓缓地坐在了地上,背靠着那曾经让他沉睡的铁床,在嘶哑的喉咙中,却只能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
“我觉得,伱们把我救活,并不是一件好事:对我来说。”
山之子的声音是苦涩的,而摩根也并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缓步来到兄弟面前,蹲下来,用一种轻快的语气,尝试冲散围绕在安格隆身侧的苦闷气息。
【别这么说,兄弟。】
摩根挥了挥手。
【相信我,最起码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活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比立刻死去要划算:你不会想知道当你死后,你的灵魂又会遭遇到什么样的状况的。】
“难道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安格隆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地问向他的血亲:他知道,这是他如今最值得信任的人。
“现在的我,不过是从努凯里亚上的奴隶,变成了所谓的人类帝国的奴隶罢了:他给了我一个军团和聊胜于无的自由,但是和那些高阶骑手们给我的盔甲和武器比,又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还是有不同的。】
摩根将一条胳臂放在自己弯曲膝盖上,拄着脸,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懒散,但是其中依旧蕴含着令安格隆瞩目的权威性。
【首先,虽然我们都只是帝皇那个老混蛋的奴隶,但只要我们完成了他给予的任务,他其实并不会太搭理我们的私人时间:这里的情况肯定比努凯里亚要好。】
【而且……】
阿瓦隆之主眯起了眼睛。
【安格隆,你知道如果你现在就死去了,你的灵魂会遭受什么样的命运么?】
“被那个血神掳走吗?”
【这只是其一。】
摩根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又依次竖起了三根。
【在这之外,还有三种不同的情况。】
【听我说。】
摩根的另一只手将安格隆的面庞纠正了过来,让他的瞳孔能够与自己的双眼对视:阿瓦隆之主用这样的方式,来保证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够深深地刻在安格隆的脑海里。
【要么,我们协助我们的这位基因之父,在大远征结束之时,完成他的宏图大业,以保证他对于我们的未来不再干涉: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下,帝皇那个老混蛋是极有可能赖账的,他也许干过很多次卸磨杀驴的事情。】
“所以:如果不呢?”
安格隆看起来对于摩根说的这个选项毫无兴趣可言。
摩根也不惊讶,她只是在山之子愈发清晰的注视中,详细地给他讲解了一下帝皇麾下那个名为咒缚军团的存在,以及它的运行原则还有详细的录取标准:安格隆的灵魂可是逃不掉的优质候补。
【你如果现在死亡,只会拥有两个结局:糟一点的,被那个名为血神的存在掳走,而稍微不那么糟糕一点的,则是出现在帝皇那金闪闪的咒缚军团之中。】
摩根满意地打量着安格隆那逐渐凝固的面色。
【相信我,兄弟,这两个选择都不会给你多大的自由,甚至不会给你留下思考与休息的时间,他们所让你做的,都只有违背了你的意愿的,无穷无尽的征战:和你眼下所处的现实相比,咒缚军团或者血神的要塞,更像是奴隶。】
【你也不想再一次体验努凯里亚上的生活,对吧?】
“……这是威胁?”
安格隆稍稍皱起了眉头,摩根则是很坦然地摊开了双手。
【这是现实:那个老混蛋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
【别这么看我,兄弟,你以为在帝皇的眼中,你和我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吗:我们都只是他用来征服银河的工具,只是他手中会呼吸的刀刃而已,只不过他在使用我的时候,更顺手一些,而选择将你这把刀具弃之一旁。】
【仅此而已。】
安格隆沉默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摩根说的很正确,比起干净利索的死亡,唯一能够让如今的山之子感到畏惧的,恐怕就只有再次回归到曾经的奴隶生活,而无论是咒缚军团里的战士,还是血神麾下的咆哮恶魔,在安格隆看来,都只是换了一种说法的奴隶。
与这些东西相比,现实中的茫然也并非无法忍受了。
“……那,第四种呢?”
这句询问让摩根笑了起来。
【至于第四种嘛……】
原体舔了舔嘴角。
【你和我,暂且就像那个老混蛋所期望的那样,在大远征中完成我们各自的任务,直到大远征结束之后,直到那个老混蛋在完成他的宏图大业后,想要对我们这批人卸磨杀驴:以他的性格,这属于极大概率的事件。】
“我并不意外。”
安格隆点了点头:他没有再反驳为帝皇征战的事情,尽管这句话依旧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只能算是捏着鼻子接受了。
【然后,我们再联合那些相同想法的兄弟。一起把他那该死的奴隶主王座推翻,你得到自由,而我则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姑且将这视作一种情况吧,安格隆,视做对我们来说最好的一种情况。】
“……”
安格隆沉默了。
接着,山之子非常认真地盯住了自己的血亲,片刻后,一丝艰难的笑容,从安格隆那发力的唇角处咧了开来。
“你是认真的,摩根?”
【这个嘛……】
阿瓦隆之主撇了撇嘴。
【谁知道呢:但是如果情况真的允许的话……】
【……】
【我倒是挺想这么做的。】
【你说呢?】
“……”
“我对此不感兴趣。”
安格隆沙哑地笑着。
“但是,但是如果我能够有一个机会,用我的斧头,狠狠地劈向那扇该死的黄金面具的话,我想会很乐意这么做的:哪怕这么做的结果会给我的死亡,我也肯定会大笑着拥抱着它。”
“……”
“如果真的有可能的话。”
“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忘了通知我一声。”
第485章 以吞世者之名(下)
就这样,阿瓦隆之主以一种非常突兀,而且毫不靠谱的姿态,尝试去拉拢一个与她算得上刚刚相识的血亲兄弟,一起投入到反叛帝皇的伟大斗争中。
然后,不出意外的。
她就这样地成功了:胜利的速度甚至比可汗的摩托都快。
【……】
只能说,人类之主那直率、厚重且独特的父爱,的确对培养基因原体们独立自主的意志,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帮助:他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就做到了鲜血之神耗费十几年的光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真不愧是摩根最崇敬的基因之父。
而对于和安格隆轻易达成的口头盟约,摩根也并不意外,毕竟在失去了努凯里亚上的一切,并且重新获得了清醒的思维后,安格隆能够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摩根是目前来说对他最好的人了:他清楚地记得阿瓦隆之主为了拯救自己而做出的一切事情,也铭记着另一位兄弟康拉德的付出。
至于帝皇,安格隆到不是不记得帝皇在整个计划中的重要性,但奈何人类之主亲手将这份恩情撕得粉身碎骨,而且在后续的种种举措中,不但没有半分补救,反而充分地体现了他对于安格隆毫不留情的工具观念:这足以让这位陷入虚无之中,了无牵挂的基因原体,将斧劈帝皇的黄金面容,视做自己仅剩的人生目标之一了。
诚然,就如同阿斯塔特战士对于基因原体又有着近乎不讲道理的天生忠诚感一样,所有的原体在帝皇的面前,也都要受到某种无限趋近于忠诚的约束,但是比起他们麾下的战士来说,这种约束就要弱上许多了:它并不能从根本上限制各个原体的坚定选择。
而人类之主,又不是一个擅长利用这种约束的君王,安格隆也绝非是他手下的特例:这样的例子在原体中堪称到处都是。
转念一想:就连帝皇【百般讨好】的莫塔里安,也会对人类之主心生无尽的怨恨,而帝皇选择【理性对待】的察合台,还是公认的忠诚度最低的原体之一:有这两個完美的例子珠玉在前,那么对于被帝皇【完全漠视】的安格隆来说,留给他的选择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于是,理所当然的,出于对毫无价值的人生的轻视,对愿意帮助他的阿瓦隆之主的亲近,以及对人类之主那单纯的仇恨:第十二军团的基因原体,在他正式加入帝国的不到五分钟内,就成为了这个伟大国度潜在的叛乱分子。
至于安格隆对帝皇的忠诚?
啊……也许延续了五秒钟吧。
而摩根的【保险计划】,也因此增加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无论安格隆本身的茫然无措会对战犬军团造成怎样的影响,第十二军团终究是一股能够影响到整个银河走势的力量,而且单论可靠性来说,如果只是反对帝皇的话,安格隆有可能是摩根最坚定的盟友。
毕竟,庄森的忠诚是不可撼动的,就连摩根也无法想象,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条件,能让卡利班之主在危急关头不去驰援泰拉。
而像基利曼、马格努斯或者佩图拉伯这样的种子选手,他们的思想总是飘忽不定的,摩根没有信心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死党:他们能够中立就是很不错的情况了。
至于康拉德么……
呵呵。
所以,和这些人相比。安格朗的表态也显得重要起来:基因原体微笑地握紧了拳头,与她的血亲兄弟稍微碰了一下,权当为这段虚无缥缈的口头盟约盖了章。
在这一瞬间,阿瓦隆之主甚至允许自己畅想一下美好的未来,她幻想着自己把帝皇和马卡多都扔出了泰拉皇宫,然后将整个人类帝国变成自己私产的模样:当然啦,是需要在她伟大的父皇把帝国和大远征的一切雷都给趟平之后。
到了那个时候,她不介意集中帝国所有的资源,来帮安格隆研究出一条彻底的解决之道,也不介意满足其他兄弟的小小愿望:比如说维系五百世界的独立状态,或者让佩图拉博去做他内心里想做的任何事情,而不是非得执着于战争。
至于帝皇嘛……
原体眯起了眼睛。
如果可以的话,摩根肯定不会杀死帝皇的,她如今对于帝皇的仇恨已经没有那么巨大了,而是略微地下调:大概,是从死刑到流放这种区间的下调吧。
也许,她会在剪除掉帝皇的羽翼后,将人类之主秘密地流放到某个不处于任何星际航道的蛮荒世界上,在一座郁郁葱葱的山谷中,又或者是海滩的旁边,给帝皇盖一座泥瓦房子,让她的基因之父好好地体验一下刀耕火种、采集狩猎、每天只能晒晒太阳的质朴生活:没准儿他还能和蛮荒世界上的原始部落们好好沟通一下呢。
大不了,她到时候再把掌印者马卡多一块丢过去,让马卡多和帝皇一起体验农家乐生活,一个负责种地,一个负责织布:她就不信这两个人凑在一块,还能够手搓出逃狱用的宇宙飞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