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以涅槃之名 第97节

  对秘密的隐藏,对命令的违背,对忠诚的玷污,这些最晦暗的举动在狼主的心中结成了乌黑的肿块,大口大口地吸取着他的快乐与理性。

  这是一种玷污,对他自己的玷污,自从他在芬里斯上那个大雪漫天的深夜里,在被火光与酒气所烘烤地热乎乎的大堂中,在无数战士与酋长的注视下,跪在地上,向着鲁斯族之外宣誓效忠,从而获得了自己的第一把武器之后,他就从未做过这样的举动。

  他还记得那一天:长夜漫漫,冬风抖擞,大堂中央的炉火烧的正旺,甚至让人感到某种虚假的闷熟,人与酒杯的影子被火光投射到墙壁上,变换着形状与动作,就仿佛一场随意而为的默剧。

  他正是在那一天,立下了自己的誓言,立下了最简单也是最神圣的言语:他的剑锋将永远只为鲁斯族之王而挥舞。

  当王病逝之后,他的效忠对象也理所当然的转为了黎曼鲁斯:王的养子,并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从未改变。

  但现在,他有不得不打破它的理由。

  狼主举起战斧,咆哮,挥舞,又一个杜兰的武士在他的凌厉攻势下粉身碎骨,但是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品味胜利的气息,因为一种过去的幻影、现在的焦急与未来的担忧已经叠加在了一起,反复炙烤着他的内心。

  他是鲁斯的第一批战友,整个第十三大连都是如此,当全父来到了芬里斯,想要带走他的子嗣的时候,他们不愿意就此离开他们的君王,从而失去自己的誓言,与错过苍穹之外的燃烧神国。

  于是,他们走上了手术台,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活了下来,而约林就是那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也是鲁斯最信任的一个,所以,他记得一些更神秘的东西,他还记得他们的血脉之中并非只有半神的改造与芬里斯的不灭风雪,而是拥有一些更肮脏的东西。

  他还记得,他们的结局除了全父的英灵殿与窝囊地死在床上,还有第三种,最为糟糕的第三种——变成野兽,变成哪怕是最偏僻的荒野都不会容纳的野兽,变成哪怕最恐怖的传说都不会提及的怪物,变成哪怕最亲密的兄弟也不愿回忆的可悲龌龊。

  他曾以为那一切已经消失了,但现在,它卷土重来,妄图摧毁鲁斯的军团。

  约林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会容许:哪怕这样做的代价是玷污他对鲁斯的忠诚,他也会咬着牙,做下去。

  秘密必须被隐藏,直到解决办法出现的那一天,他不知道解决的办法会是什么,又会出现在哪一天,他甚至不知道它到底会不会出现,他所能做的只有掩盖这一切,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找到它了。”

  布拉维耶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这让约林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在下一个楼层,还有大概五十米,生命体征非常的微弱,但是还活着……身边并没有多少守备力量,我们能对付得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

  狼主轻声的嘀咕着,他率先冲过了最后的一段走廊,一头撞进了那尽头的庭院之中:这里就仿佛是一座寺院或者神庙,四面的墙壁上雕刻着各种各样的,让人不安的怪物。

  杜兰的士兵在这里严阵以待,但是士兵的数量却并不多,三支小队径直撞向了守军的盾墙与盔甲,在这间狭小却精妙的庭院里点燃了战争的火焰。

  约林杀死了四个对手,他的小队则是损失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新兵的胳膊已经整个的断掉了,狼主顾不上那么多,他匆匆轻点了一下人数,便一头钻进了已经化作半个废墟的关押室中,在他的心中还残存着一些可悲的侥幸,一些连他自己都知道有多么可笑的侥幸心理。

  而侥幸,终究是侥幸。

  约林走进了这个建筑,这里大致是一座剧场一样的地方,这倒是解释了它的精美装潢与典雅格调,但狼团完全没心思在乎这些,它们踩过那些名贵的织毯与座椅,来到了这个剧场的最中央,那里此时正悬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而里面则是关押着一头足以让任何阿斯塔特心生忌惮的怪物。

  第十三大连的狼主看着他眼前的一切:这笼子里关押着他曾经的战友的碎片,一个昔日伟大的太空野狼的残余灵魂,但此时,它只是一个纯粹的生物,一个放纵于野蛮与血腥的原始杀戮者。

  狼主能看到那些被毛发包裹的利爪正不断地试图伸出栏杆,抓取眼前之人的血肉,这个怪物显然已经忘记了曾经的战友与荣耀,他的面容已经被凝结的鲜血、狰狞的犬齿与口水所彻底扭曲,盔甲散落满地,膨胀隆起的身躯上能看得到折磨后留下的伤痕,不断地滴落着渗人的鲜血。

  越来越多的太空野狼汇聚在了这里,没有人说话,这些都是约林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他们知晓甚至见证过这种阴暗的秘密,也知道如果对待它。

  数十台爆弹枪口对准了眼前这个不断嘶吼与咆哮的怪物,狼主强忍着心中的愤怒、悲伤与恶心,轻声低语着告别。

  “再见……兄弟。”

  “砰!”

  声音响起,却不是枪鸣。

  约林抬起头,只发现四周的帘布齐刷刷地升了起来,露出它们所遮蔽的东西:十数台镜头对准舞台中央的图像生成器,显然,它们一直在记录着,无论是笼中之物的咆哮与挣扎,还是约林刚刚的那句低语。

  一个尖锐的金属嘶鸣声响起,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杜兰的战士们!”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敌人的真面目,戳破他们肮脏的谎言!”

  “他们根本不是所谓人类的帝国!他们是一群异端、变种人与异形!他们渴望着奴役你们的亲人!践踏你们的土地……”

  而就在同一瞬间,在狼主的头盔内部显示屏之中,赫然蹦出了那已经狼化的第六军团战士与刚刚的一幕。

  “该死!”

  狼主一咬牙,一挥手,数十股火光在转瞬间将所有的图像生成器撕得粉碎,但即便是如此,刚刚那一幕的记忆也依旧清晰的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约林看向了一旁的布拉维耶。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但是应该……没关系?”

  ——————

  “这是……什么……”

  阿拉乔斯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注定不会有人会回答他的疑问。

  庄森正伫立在这间已经被清空的房间内,等待着某个人,而他的面色并不好。

  显然,在刚刚的一瞬间,他同样看到了某种亵渎的生物的影像。

  庄森没有说话,他保持着沉默与思考。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近乎于标志性的清脆脚步声。

  银发黑铠的女王推开了房门,她的目光与自己的血亲有了短暂的接触。

  庄森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皱着眉头,向着摩根点了一下头。

  他的血亲面色严肃,点了点头。

  卡利班的雄狮停顿了一下,他闭眼,然后再睁开,某种问询的视线对准了摩根的瞳孔。

  他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这是伱自己的事情。】

  摩根笑了一下,没有更多。

  在她的身上,似乎散发着某种比庄森更为暴躁的情绪。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第102章 杜兰闹剧(九)

  “端好你们的武器,上好弹药,带好头盔。”

  军官深深地呼吸着,他想抽烟,或者喝一口酒,不过现在的条件都不允许。

  抬起手,他扑了扑帽檐上的灰尘,刚刚吸入的空气中充斥着火药与腐尸的刺鼻气味,让他开始忍不住的咳嗽,那些还没来得及弹掉的灰尘纷纷落下,然后粘在了他的脸庞与衣服上,显得肮脏不堪。

  但他已经没心思去管了,现在不是以前,他不是那个傲慢的礼兵了。

  他检查着自己的武器,把那些翻出来的口袋重新塞了回去,整了整衣袖,然后再裤腿上蹭了蹭右手,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他怀中的那个挂坠,上面的照片是一位端庄的女士和两个调皮的孩子。

  他的嘴角勾起,一遍又一遍地擦试着掌中的照片,然后轻轻的吻了吻,便如同侍从安置一顶王冠一般,小心地将它放回了怀中。

  然后,他闭上眼睛,继续深呼吸,在一次次胸膛起伏之间,酝酿着自己的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睛,转过了身子,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一群群士兵正在他的身后,他们和他一样待在这处临时挖掘的战壕中,做着和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事情: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是他的老部下了,这些战士显得坚毅且沉默,而其他人恐怕很难称之为战士,他们的脸庞上是深深的沟壑,又或者是刚刚长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剃掉的青涩胡茬。

  如果在以前,他们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他感慨着。

  军官走到队伍的前面,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虽然依旧是满身灰烬,但他的气概就仿佛要去接受皇帝的授勋。

  他站的笔直,看着他面前的军队:战士、少年、耄耋、甚至是并不完整的那些人,他们组成了这支军队:这很难称得上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但它的确就是一支军队,为了自己的故园而战。

  他开口,语气是此生从未有过的真挚。

  “各位。”

  “能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言尽于此。

  他转过身,片刻之后,便听到了那刺耳的进攻号令,无数战吼与怒号在空气、狂风与耳边的通讯网络中回荡。

  他咆哮着,怒吼着,沉默着,举起了自己的武器,第一个冲了出去。

  ——————

  空气中遍布着血腥与尘埃。

  军官没有奔跑,也没有大喊大叫,他体现了一名老兵的素质,握紧了自己的武器,在无数的残骸废墟中寻找着那些可以遮挡自己的的地方,一步一步地前进着。

  他伸出头,看到了眼前的战场,他认出这里曾是市中心最受欢迎的广场,平日里到处都是小吃摊与路边商店,他的孩子特别想要这里售卖的玩偶,每次放学,都会在这里缠着他好久好久。

  但现在,这里只有废墟,灰色的沙尘与黑色的钢筋是唯二的色彩,曾经富丽堂皇的雕像与花丛如今已经破破烂烂,散落在了四处堆叠的土堆与坑洞之间,而在它们的尽头就是他的目标:一座要塞,现在已经被掌握在那些侵略者的手里。

  他距离那里并不远,也许只有一公里。

  无法跨越的一公里。

  他看到了尸体,那些蜷缩着,彻底成为了焦炭的杜兰人的尸体,他们成千上万,遍布在燃烧的装甲车之间,宣告着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杜兰军队的【战果】。

  而这个战果的数量无时无刻不在增加,因为那些临时征召的战士根本不适合战场:他们懵懵懂懂地走在废墟中,又或者是凭着一腔热血咆哮着冲锋,还有的干脆吓傻在了原地不知所措——但结果都是一样,一发发呼啸的爆弹一个不拉地点着名,几乎每一秒都会有人死去。

  只有那些直到及时趴在地上,及时寻找着掩体,及时学习那些老兵的,才算是拿到了战场的入门票。

  但他们的牺牲并不是毫无意义,当那些侵略者忙着清理这些可能携带者炸药的炮灰的时候,杜兰真正的杀招:坦克、机群、以及陆行装甲开始成群结队的出现,而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最后的杜兰炮兵咬紧了牙关,提供着火力的掩护,但往往只是开了第一炮,他们就会被从天而降的打击到:杜兰的天空已经不属于杜兰人。

  但尽管如此,支援依旧没有停歇。

  杜兰人在流血,但除了流血,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军官等待着,没用多久,他就听见了第二声的尖锐鸣笛:那是总攻的号角。

  就像初生的日轮划破了清晨的雾云,在一瞬之间,整个战场都在咆哮。

  所有人都在咆哮,所有的战争巨兽也都在咆哮,所有的杜兰的土地与空气都在咆哮,数以万计的杜兰战士从他们藏身的地方狂奔而出,在刹那间组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进攻浪潮,无数轰鸣的战争引擎夹杂在他们的队列之中,如同灭世汪洋间的陡峭巨石。

  他们咆哮着,愤怒着,狂飙着,他们冲向了那侵略者所占据的土地,他们冲向了那密密麻麻的战壕、铁丝网与地雷区,他们冲向了自己的死亡,也许毫无意义的死亡。

  但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在如此的狂涛面前,要塞似乎停顿了一秒,然后便是如同暴雨一般的炮火席卷而来,仔细地蹂躏着每一寸站着杜兰人的土地,数十个枪口齐齐开火,收割着那些从炮火在生还的家伙。

  军官在奔跑,在咆哮,在冲锋后的第一个瞬间就彻底嘶哑了自己的嗓子,他的脸庞在一轮又一轮的灰尘中翻腾,四周不断响起爆炸与悲鸣的声响。

  他眼角的残余能看到旁边的一切:那些曾经让杜兰人引以为傲的战争引擎已经通通变成了燃烧的火炬,那些曾经震撼天地的大军在数秒之中便化作了一摊摊融化的血水,他看到了那些死人,那些死在枪弹下的,那些被地雷炸的粉碎的,那些被铁丝网上扭曲的。

  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

  尸体、尸体、到处都是尸体。

  他奔跑着,又好像停了下来,他满脑子都是混混沌沌的浆糊,让他认不清眼前的情况与真实,鲜血和死亡刺破了他的理性,让他陷入了一种别样的疯狂之中:怎么回事?他们的军队呢?他的战友呢?

  怎么一切都结束了?

  他张嘴,牙齿里全是沙子,然后,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猛的抬起头,发现了那座目标要塞:他就站在它的脚下。

  而在那上面,是几个隐隐约约的黑色身影。

  他们看起来好高啊。

  那些就是入侵他们的家伙么?

  他想着,然后,一阵剧烈的刺痛突然贯穿了他的脑门。

  枪响仿佛后知后觉,当他听到那声枪响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地上,鲜血和脑浆在地面上流成了小溪,染湿了那个已经彻底四分五裂的护身符,染湿了照片中那些无忧无虑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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