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伯爵的举动吓了塞萨尔一跳,他竟然从地上跳起来,一把将塞萨尔牢牢地抱在怀里:“我记得你!”他欢喜地大叫道:“我记得你,你是亚拉萨路鲍德温王子的侍从,你们一起从桥头堡的上面往下看,你们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你们!”
比起面覆白纱的鲍德温王子,他身边那个黑发碧眼的侍从在艾蒂安伯爵的记忆中要深刻得多。
他虽然来去匆匆,但在雅法的那段时间,有关于“天使如何帮助一个九岁的孩子洁净了整座圣墓大教堂”,“这个孩子又如何在天主的光辉下施舍了一个城的穷苦人”,“他又是怎么说服吝啬的教士们在三个昼夜里敞开了圣墓教堂的大门”等等……他还是听了那么一耳朵的。
他的修士还说,要从圣墓大教堂的修士那里批发一些圣小桶和圣拖把,好带回到法兰西卖给那些虔诚的好人呢。
直至此刻,他才能确定自己方才看到的不是幻觉,而是真的人,他一边用歇斯底里的喊叫来宣泄自己的喜悦,一边往塞萨尔的身后看:“其他人呢?”
塞萨尔一怔,随即明白了艾蒂安伯爵的意思,他以为,他只落进了一个不那么深的裂隙,或是他们找到了从其他地方进入这个裂隙的办法。
他摇摇头,“不,大人,”他说:“这道裂隙很深,也很窄,他们没法下来,只能用绳索把我放下来找您,对了,”他从腰间解下铃铛,用力地摇晃了一下,等了一会,又摇晃了一下,过后又摇晃了第三下。
不说上面的人听见了铃声,是如何的欣喜若狂,快乐得几乎要跳起舞来,塞萨尔要先将伯爵带到他缒下来的地方,“哦,等等,你身边有修士给的药草吗?”艾蒂安伯爵问道,一边说,他一边拉起自己的斗篷,塞萨尔低头一看,吃了一惊,伯爵的整条右腿都扭曲了,他移近火把,才发现那些深黑色的痕迹全都是血。
艾蒂安伯爵刚才居然还能跳起来,这些骑士的身体素质与忍痛能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塞萨尔给了他一些玻璃苣,他拿来嚼了嚼就肯定地说:“这是亚农西亚的手艺。”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譬如鲍德温王子的随从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又怎么和一群圣殿骑士在一起,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回到地上,别在这个犹如地狱般的地方耽搁了。
玻璃苣勉强压下了一些疼痛,伯爵试着挪了挪腿,“不行,我能忍住疼痛,但它一点用都派不上了。”他看向塞萨尔,“你被放下来的地方远吗?”
塞萨尔想了想,“您先在这里坐着,我回去看看。”他捏了一把玻璃苣咬在嘴里,然后将装着玻璃苣的小包全都给了伯爵,还将那柄折断的火把也点燃了,插在他身边的泥地里。
他回到跌下去的地方,果然看见了一根绳索正在那里晃动,他举着火把摇了摇,不知道上面是不是能看见,但又摇了三次铃铛,这次绳索剧烈的上下摆动起来,他握住它,稍微施加一点力气,从另一个方向也传来同样的回应。
塞萨尔松了口气,他在附近走了几步,找到了那根断裂的绳索,将它系在后来垂下来的绳索上,一边仰着头,一边不断地拉它,上面的人可能没法理解他的意思,直到他又摇了三次铃铛,他们才明白过来,将绳索拉上去,而后又垂下来,这样这里就有了两根绳子,一根可以被充作安全绳使用。
艾蒂安伯爵探着身体,盯着远处的那点火光看,它慢慢地变小了,又变大了,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实话,当他与向导一起掉进这里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万幸擦了圣油”这是跃入他头脑里的第一个想法,当然,他马上就将求生放在了第一位置。
他竭力将向导抛向身下,他们撞到了什么东西,而后继续向下翻滚,接下来可能还有两三次撞击,或许更多,那家伙在第一次撞击的时候就昏厥了过去(也有可能死了),只能任由伯爵摆布,艾蒂安伯爵缩起身体,像是举着一块盾牌似的举着他,但还是在最后一次撞击时折断了自己的大腿。
在没有看到塞萨尔,因此产生错觉之前,艾蒂安伯爵没怎么指望留在地面上的那些随员,还有圣殿骑士们,随员们且不说,圣殿骑士们也未必有他们自诩的那样品德高尚,无所畏惧。“魔鬼口”他见过,他知道摔下去的人没法活,就算没有当场死亡,也很难救援——他是爵爷没错,但因为意外和战争死去的爵爷也不少。
他没塞萨尔看到的那样平静从容,在黑暗中喘息的这段时间里,他满心恐惧,甚至想到了自杀,他不想被活活饿死,也不想在活着的时候被虫蚁老鼠啃咬……
“大人?”
他昂起头,看到了那双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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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尔将铃声送上去之后,地上的人在狂喜后又陷入了一番争执——关键是塞萨尔撕开了衬衫,抽出了一块亚麻布,用一根烧焦的枝条写上了“Count,Vulner(伯爵,受伤)”系在了原先的绳索上,修士一看,就知道伯爵伤得可能很重,可能没法自己行动。
圣殿骑士们坚持要再放一个人下去,“那孩子太小了。”艾蒂安伯爵怎么说都是一个骑士,他的体格和重量都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承担得起的,而伯爵的随员担心,再放一个人太耽误时间,伯爵受了伤,虽然修士可以治疗伤口,但流失的血是无法补充的,流血太多他就得去见天主。
最后伯爵的随员退了一步,但叫人无可奈何的是,那几个侍从一旦被挂在空中,不是又哭又叫,就是头一歪,直接昏过去了,就连艾蒂安伯爵的侄子也不例外——这可真是连亲情,责任和钱财都没法抵消的恐惧。
而就在圣殿骑士们气得发笑,伯爵随员们羞惭得面孔通红的时候,铃声又传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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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步并不能说是一个遥远的距离,但当艾蒂安伯爵和塞萨尔“走”到的时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塞萨尔当然不会蠢到背着伯爵走,伯爵也不会把自己丢给一个孩子,塞萨尔的力气足够支撑他,充当他的另一条腿,他们两人就这样慢慢地向前挪动,走了颇长的一段时间,值得安慰的是他们没再遇到任何变故,像是毒蛇,落石或是塌陷。
“你可以吗?一个人留在下面。”艾蒂安伯爵问:“这里有两根绳索。”
“另外一根是安全绳。”塞萨尔将绳索拉过来,穿过伯爵腰带的环扣——这个时期的骑士腰带上有很多环扣,用来挂武器,钱囊还有链甲长袜——它们非常牢固,而伯爵一看就知道这个“安全绳”该怎么使用。
等他准备停当,塞萨尔就用力摇晃铃铛,示意上面的人拉伯爵上去。
等待在裂隙中的这段时候确实很难熬,塞萨尔却并不觉得寂寞。
艾蒂安伯爵一直在“嘿呦嘿呦”地叫,他可没玩过绳降,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又折了一条腿,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用膝盖和手肘抵住岩壁,免得自己被砸得头破血流。
还有从地上依稀传来的叫声,似乎有人正在争论用力的大小和角度……
艾蒂安伯爵一露出地面,马上就被拖了上来,他立即催促人们解下绳索,将那个“好孩子”拉上来,不一会儿,塞萨尔也上来了,他下去的时候整整齐齐,上来的时候狼狈不堪。
若弗鲁瓦上前一步把他揽入怀里的时候,他还在解释,等他回到圣十字堡,他会叫裁缝做一件全新的羊皮罩袍还给圣殿骑士。
这件羊皮罩袍肯定是没法再穿的了,在被慢慢放下去的时候,这件罩袍就落得满是泥沙,绳索脱开,他摔下去的时候,这件罩袍更是替他被撕裂了几十道大小口子,后来又落入泥沼,在向导死去的地方沾了血……
“你不该如那些俗人般忘记了骑士团真正的名字。”话说出口,若弗鲁瓦才意识到,他怀里的这个孩子并不是圣殿骑士团的侍从,就算将会加入某个骑士团,也只会是圣墓骑士团,毕竟他的主人是鲍德温,他感到一阵懊丧,骑士团需要这样聪明又勇敢的新血。
“基督和所罗门圣殿的贫苦骑士团。”这时伯爵的修士恰好走来,笑吟吟地接上了话头,他已经止住了伯爵的血,再来就不是他这种修士可以治疗的了,看来他们还要在亚拉萨路盘桓一段时间。
伯爵催促着他来给这个小兄弟看看伤势,他让圣殿骑士揭开了羊皮罩袍,在掀开第二层衣服的时候,他微微“呃”了一声,但也没说什么,只看过了塞萨尔的骨头和皮肉,骨头没有折断,顶多有些裂缝,身上的淤青、割伤和肿胀虽然可怕,但正在他所能达到的治疗范围之内。
虽然遭遇到了之前的危险,塞萨尔还是觉得,这次远行非常值得,他见到了“蒙恩”,也感受到了“赐受”——在圣若翰修道院的时候,虽然修士们也来看望和治疗过他,但那时候他还在昏迷,什么都不知道,来到鲍德温身边后,只有和大卫比武的时候脱臼了一次,这不是修士需要向圣人祈祷才能治疗的伤。
修士一边念诵经文,一边将手放在那些看上去异常狰狞的伤口上,塞萨尔先是感觉到一阵冰凉——他很确定这不是风带来的寒意,又感觉到一阵灼热,这种与其说是疼痛倒不如说是异样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挺直了脊背,若弗鲁瓦发出善意的嘲笑,又说,如果骑士团中的神父来为塞萨尔治疗,他马上就能站起来,又跑又跳,气得伯爵的修士给了他好几个白眼。
随后,若弗鲁瓦也和塞萨尔解释了羊皮罩袍的事情,原来因为圣殿骑士团,也就是“基督和所罗门圣殿的贫苦骑士团”,原本就是要为那些最穷苦的信徒们服务的,因此在“特鲁瓦会议”上,教宗特使(说到这里他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和两名大主教,十一位主教和七位修道院院长不仅在会议上承认了骑士团的合法性,还为他们制定了必须的规章制度。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原始规则’,”若弗鲁瓦说道,“世俗的骑士喜好奢侈和夸耀,我们作为修士却应当尊崇简朴与平等,所以每个兄弟都应当在进入骑士团之前舍弃所有的私人欲望与财产,他们所需的一切,都将由骑士团供给,所以当我回去,如实地向后勤长官述说此事,他会收回这件象征着勇敢与忠诚的衣服,改发一件新的羊皮罩袍给我。”
虽然知道此时的人们非常注重事物中蕴藏的神圣或是邪恶的意义,但听到若弗鲁瓦这么说,塞萨尔还是有点……手足无措。
他站了起来,虽然若弗鲁瓦对伯爵身边的那位修士不屑一顾,但他的治疗让塞萨尔来看颇有几分效果,不能说他立即痊愈了,但至少走路和上马都不成问题。
艾蒂安伯爵认为自己是个老实人,但说句真话,他身上确实有几分浪漫气质,在出发前,他还坚持要到自己跌落的地方看两眼,此时浅淡的晨光已经照亮了众人的面孔,裂隙内能够看见的部分也更多,伯爵一边向下张望,一边惊叹,“我现在要确定,昨晚确实有天使守在我身边了!”
他能够从十五王尺的地方摔下去,只是折断了大腿,除了他抓住了那张人肉盾牌(向导)之外,还因为那个地方居然有着好几处凸起的地方,不是石块,就是纠结的藤蔓,还有一处地方竟然是半具白骨化的熊尸,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戳在那地方的,它们给伯爵做了好几次缓冲,才让他侥幸得回了这条性命。
艾蒂安伯爵还伫立在他们放下塞萨尔的地方看了很久,修士并没有隐瞒那两个侍从给绳子打结结果没打好,差点让这个孩子送了命的事情。
从另一处看,还能看到有个地方有着鲜明的挣扎痕迹,距离裂隙的底部约有三人高,也就是接近一王尺半的样子,伯爵轻轻地吸了口气,将“这真是一个年幼的圣乔治”吞回到肚子里,他听说过塞萨尔的事情,当然知道这孩子原先只是个以撒人的奴隶。
“我们走吧。”他还有些昏眩,只希望能尽快赶回亚拉萨路,那里的修士可以治愈他的大腿。
但没等他们策马跑过松林,就遇上了一群塞尔柱人。
他们显然有备而来,个个身着甲胄,就连身下的马匹也不例外,为首的几个人更是穿着长度直到小腿中部的长链甲,也有护手和链甲长裤,长袜,与身后的普通士兵们所着的皮条甲,罗圈甲完全不同。
他们脸上还戴着覆面甲,它不是在十字军骑士身上常见到的那种铁盔,看上去就是一张覆盖了整个面部的铁面具,而后在面具的下方,也就是脖颈的位置垂下了链甲来对致命处做保护。
其中一个人打扮得格外奢侈,在鲜红色丝绒的束腰外衣外罩着一件熊皮内里的长袖罩袍,罩袍的面是黑色丝绸的,用了金银线刺绣的花边,胸前绣着一头张牙舞爪的狮子,狮子头上戴着一顶王冠。
若是向导还活着,看见了这一景象,准要兴奋得手舞足蹈,圣殿骑士们看到了,却要气愤得发狂,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经来到过亚拉萨路,在苦像,圣物前发了誓,成为了圣殿骑士团成员之一的亚美尼亚王子姆莱。
这个人仪表堂堂,谈吐不凡,人人都以为他会成为一个英雄,但谁知道他竟然只是用华美的表象遮掩着肮脏的内在,在一场战斗中,他退缩了,逃走了,因为在圣殿骑士团中,只有战死,没有投降,大团长和其他成员一致认为,应当追究他的责任,他听说了,就离开了亚拉萨路,去了突厥塞尔柱人的地盘。
在那里他成了托格洛尔二世的鹰犬,成了一个靠打劫和勒索朝圣者来牟利的盗贼,圣殿骑士团的骑士们都发过誓,一见到他,就要向他发起挑战,不把这个魔鬼打回到地狱里去誓不罢休。
若弗鲁瓦也发过誓,但真的遇见了姆莱,他倒要为难,他身后有着亚拉萨路国王的客人,路易七世的圣地特使,这里面还牵涉到一桩必须被掩埋的丑闻。
姆莱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若弗鲁瓦的羊皮罩袍借给了塞萨尔,在之前的救援行动中破损不堪,他只得把它收了起来,至于那两名军士和侍从,他们只能穿着黑色与褐色的罩袍,袍子上虽然也在一侧绣着红十字,但相比白色罩袍,无疑要不起眼多了。
“愿真主的赐福降临在你身上。”姆莱说道,他的声音被铁面罩扭曲,听起来就像是个魔鬼在窃窃私语。
“耶稣基督保佑!”伯爵的修士策马上前,高声回答道。
“不知道诸位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姆莱问道:“看在真主的份上,我是否有幸请诸位到我的城堡里暂住几天呢?”
虽然说是暂住几天,但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绑架勒索的一种漂亮说法罢了——若弗鲁瓦完全没想到,这几天来兜兜转转,整个亚拉萨路都因为这位圣地特使辗转难安,他自己更是几起几伏,受尽了命运的作弄,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果……他还是得被姆莱抓住。
圣殿骑士短暂地考虑过是否应该与姆莱一战,但他大约估计了一下友方与敌人的比例,艾蒂安伯爵这里只有七八个人,还要加上他这么一个重伤在身的倒霉家伙,他这里呢,一个饿着肚子忙碌了大半夜的骑士,两个军士,一个侍从,还有个九岁的孩子。
而对面足有三十来个人,而且一看就知道昨天休息得不错,今早可能也是吃得饱饱的,装备齐全……
若弗鲁瓦还在担心一件事情,若是艾蒂安伯爵被抓住了,最可能的遭遇是被关起来,索要赎金,但如果赎金到位,姆莱也不会太过为难,毕竟盗贼也是要讲信用的,不然下一个被勒索的对象该怎么相信他拿到钱就能放人呢?
但圣殿骑士就不同了,难道姆莱还没听过他们发下的誓言吗,姆莱若是抓住他,发现了他们的身份,准会把他们系在马后活活拖死。
艾蒂安伯爵已经无力哀叹了,他正准备策马上前,却看到一匹褐色的佩什尔马抢先一步踏了出去。
姆莱惊讶地望着这个孩子,他可能只有十岁,或是更小一点,但他骑着一匹对他来说也算是少有的好马,穿着黑貂皮的罩袍,罩袍上垂着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十字架,有人的手掌那么大。
“你是谁,”姆莱的语气都变得温和了一点,“孩子,我从未见过你,你很漂亮,像是一个王子。”
“如果你这么说,也没什么大错,”塞萨尔从容不迫地回答说:“我是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独生子亚比该。”
他身后的若弗鲁瓦顿时呼吸沉重,而艾蒂安伯爵更是睁大了眼睛,他们当然都知道塞萨尔的身份,刚才伯爵更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身上的罩袍脱下来,翻过来重新穿在身上——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只应该出现在国王或是王子身上的黑貂皮。
这应当是鲍德温王子的馈赠,但为了避免引来觊觎和嫉妒的目光,他就将这件衣服反过来穿,从外面看,只是一件质地不错的丝绒罩袍。
塞萨尔只觉得脖子上沉甸甸的,这个金十字架不是普通的装饰品,而是一件圣物,据说是当初的阿拉贡国王阿方索一世从某个修道院抢来的,货真价实,鲍德温坚持要让他带着,他也只能把它装在自己的钱囊里,那时候他可没想到能够在这个时候用到它。
新年
第30章 艾蒂安伯爵的忠告(上)
姆莱身下的马微微动了动马蹄。
接受了这几个月的马术训练,也切切实实地将骑马从一桩娱乐之事转化为了生活中的必需,塞萨尔已经能够一眼看出,姆莱挪动了一下马鞍上的身体。
就这么一个魔鬼的门徒,可耻的叛徒,异教徒的狗杂种,见了这么一群基督徒,若只一心想着把他们抓起来,带回到自己的城堡里,然后按个儿算赎金,如果有有人交不出,就联系以撒的奴隶商人把他们卖掉——那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即便他们与他几乎毫无干系,也不曾犯下任何罪孽,却要因为他的贪欲遭殃得祸,他也丝毫不会在乎,甚至只会志得意满,以为自己幸运透顶——今天他的目标是另一群人,但谁会拒绝一只肥美又没有多少抵抗力的羊羔呢?
但如果对方是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独生子,那就要两说了。
我们之前也说过,这里确实是姆莱的领地没错,但他之前的卑劣行径,就算是突厥人也看不起,托格洛尔二世存着驱虎吞狼的心思,将赐给他的领地放在了安条克公国,亚美尼亚与塞尔柱突厥时常爆发冲突的三角地带,只要姆莱还想要守住他的领地,他就必须为托格洛尔白白地做工。
当然了,如姆莱这种恶毒的小人,又如何会甘愿受到这样的利用呢?他更热衷于劫掠经过他领地或是附近地区的朝圣者,有时候他也会攻击以撒商人,甚至同样口诵真主的突厥人或是撒拉逊人。
有人或许要指着他说这是一个背教的小人,但信仰对他来说只是一桩好用的工具,他也有这样的自信——毕竟他在亚拉萨路的圣殿感望了圣马太,又在阿拉丁寺中接受了先知鲁特的赐福——既然圣人和先知们都不在意了,一介凡人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但牵涉到切身的利益,姆莱考虑得可就多了。
现任的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三世可不是一个好相处的邻居——这和他的童年与少年时期遇到的事情有点关系。他的父亲是阿基坦公爵威廉九世的儿子雷蒙德,母亲是博希蒙德二世的女儿康斯坦丝,这也是一桩在年龄上毫不匹配的婚约,那时候康斯坦丝十岁,而雷蒙德三十六岁。
他们虽然有了一双儿女,但康斯坦丝并不尊敬和爱慕这个丈夫,在他战死后,飞快地与一个十字军骑士结婚,那个人就是后来的安条克大公雷纳德,他们之间有没有真情实感我们暂且不知,但在雷纳德被撒拉逊人俘虏后,康斯坦丝对援救他的工作也并不热心,或许那时候这位贵夫人已经尝到了权力的甜头。
这种欲望毁坏了博希蒙德三世与母亲的关系,尤其是在他成年后,要求母亲返还权力时,被康斯坦丝强硬地拒绝了,如果不是她之前做了一件蠢事,将女儿嫁给了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一世,让后者有了对安条克的宗主权与继承权——以至于安条克内的十字军骑士愤怒地罢黜了她的摄政王位,博希蒙德三世的继位可能没那么顺利。
博希蒙德三世当然非常厌恶虎视眈眈的曼努埃尔一世,但他在几年前被赞吉的努尔丁俘虏,还是靠着曼努埃尔一世的斡旋和金币才被释放回安条克,因此他不得不接受了一些条件,譬如他必须接受曼努埃尔一世的教士和官员,还有,娶他的侄女为妻。
而博希蒙德三世与这位皇帝侄女的独生子就是亚比该,姆莱当然听说过他的名字,若这个孩子的母亲是另外一位,哪怕是罗马教皇的私生女或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公主呢,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人全部掠走,这个孩子会被他卖出最高的价钱。
但这个孩子是曼努埃尔一世将影响力辐射进圣地诸国的关键所在,若是他这样做了,他就会面临拜占庭帝国,亚美尼亚,安条克公国的三面夹击——这里就别提托格洛尔二世了,突厥人的苏丹可不会耗费一兵一卒去援救一个曾经的敌人。
只是你要说他能不能甘心接受这个结果,回答肯定是否定的,一个公国的继承人至少也值好几千枚金币,他的身份又是那样的特殊,可能值更多。
姆莱现在就像是一头徘徊在诱捕陷阱前的狼,又垂涎猎人放下的肥美诱饵,又畏惧坑洞里的尖锐竹签。
而且他心中也有疑问,大公之子地位不可谓不高崇,他又那么幼小,即便不在他父亲的城堡里,也应该在亚拉萨路国王或是的黎波里伯爵的城堡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呢?还只带着这么十来个人,更别说他一眼就看出这还是两拨人。
“我父亲的一个客人遇到了狼群,他的侍从赶回来求援,我就带着一些侍从出来了。”塞萨尔说。
他虽然这么说,但语气之中还是带着一点虚弱和不确定,眼睛也不自觉地往下看。
姆莱猜,这孩子可能是瞒着他的父亲,借着寻找客人的名义偷偷溜出来玩儿的。
“我们找到了他,正准备回去呢。”塞萨尔又补充道。
姆莱的视线又在艾蒂安伯爵的身上停了停,看到了那条扭曲的大腿,“他受伤了,”他又将视线转回到塞萨尔身上:“真厉害,我的小骑士,只有你找到了他吗?”
“可不是,”塞萨尔抬起头,骄傲地说道:“我父亲派出了很多人,但只有我找到他了。”
“你父亲……派出了很多人?”
“很多人,”这次说话的是若弗鲁瓦:“我们已经放出了小隼,他们很快就要过来了。”
姆莱神色不定,他也听说了是有那么一些骑士队伍在寻找什么人,他这里固然在实力和人数上占优,但对方也有八九个人,他们也骑着马,可以逃走,也可以和他们缠斗,而说不定什么时候,安条克城里的骑士们就会追上来了。
他一向自诩谨慎,实则怯懦,生性贪婪,又不愿意冒一点险。思虑再三后,他轻轻踢了踢马腹:“那么就这样。”
他策马向前走去,慢慢地穿过这群人,安条克大公的“儿子”好奇地看着他,侧头与自己身边的侍从说着什么,而那位高大敦实的骑士回了一些带着几分轻蔑的话语,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姆莱能够舒舒服服地活到现在就不会在乎那点虚名。
在他走过那位客人身边的时候,确定他是个法兰克人,白色或是蓝色的斗篷或是短外套,红色的长裤,靴子上涂金并且有花纹,在这里待久了的骑士身上总有一些东方元素。艾蒂安伯爵向他微微颔首,似乎从未听说过“姆莱”这个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