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问他,有没有在失望之余往下寻觅,有的,他身边的教士与修士就有农民或是工匠的儿子,但他们是否会因为以往的遭遇而对那些原先的同类抱持一点怜悯和理解呢?很抱歉,没有,他们恨不得叫所有人都忘记他们的出身,压榨起底层的民众来,反而会更凶狠,更卑劣呢!
艾蒂安伯爵只能退而求其次,如果这世上确实没有十全十美的圣人,那么拥有一两样美德的人总该有吧,但他真的去找了,才发现他们也如砂砾中的珍珠,泥土中的金子一样难得,就算有,也早就被不曾目盲耳聋的主教或是领主收入囊中了。
最后,他身边居然只有一些不那么坏的骑士和修士,最好的竟然只有身边的修士亚农西亚,他是被“选中的”,但天赋并不突出。
更不用说,他也不怎么符合当下人们对修士的期望,他过于轻佻,不稳重,还有点无视权力与钱财的威能,时常站在穷苦人这边说话,这让他所在的特鲁瓦修道院院长极其地厌恶他,一听说艾蒂安伯爵愿意要他,就忙不迭地把他打发过来。
所以当艾蒂安伯爵在雅法听说了“小圣人”的事情,他的想法与其他贵族完全一致,那就是,这不过是亚拉萨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鲍德温张势的一种手法,只不过因为鲍德温王子患上的是人人避而恐之不及的麻风病,没法“摸治”(注释1)或是长时间的公开祈祷或是游行,才让他的侍从用了这么一个取巧的法子来抬高声望。
别说是“天使降临在大教堂里协助清扫”,艾蒂安伯爵甚至不认为他真有清洁整座大教堂,可能随便找了个什么地方让他待着,到时间了再让他走出去而已……
圣殿骑士若弗鲁瓦冲进狼群的时候,他们高声赞美“天主保佑,骑士勇武”,谁会注意到那个紧随其后的小侍从?
直到艾蒂安伯爵落在了裂隙中,大腿折断,浑身冰冷,猜想着自己是会被老鼠吃掉还是被虫子吃掉的时候,他才看见了塞萨尔,认为这个孩子勇气可嘉,对他有了几分欣赏之意。
但之后他们遇到了姆莱,塞萨尔显露出来的智慧与胆量又不由得令伯爵侧目——就如他之前所看到的,十分美德,一个凡人有一两样就足以在宫廷,军队与教会中立身了……他这样殷勤,是否怀着什么其他的企图?
等他回到圣十字堡,又着意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当初阿马里克一世并不是在集市上,或是在城堡里遇见塞萨尔,把他从以撒奴隶商人的手中买下来的。
那时候,以撒奴隶商人选中了犹大山地的一处山丘,预备在那里阉割一批孩子,好卖到异教徒的王庭中做宦官,阿马里克一世的狩猎队伍正穿过两座山丘之间——塞萨尔,当时他还只是个无名的奴隶,奄奄一息,发着高热,居然能够趁着奴隶商人与守卫匍匐在地,向国王表示敬意与臣服的时候,一跃而起,跳过了那些低垂的头颅,滚落在了阿马里克一世的马蹄前。
艾蒂安伯爵也是骑士,狩猎更是家产便饭,当然知道狩猎就等于一场小型比武或是征战,国王的马队更是戒备森严,训练有素,塞萨尔居然没有被马蹄踏死,也没有被扈从打死——这才有了阿马里克一世将他从以撒商人那里赎了出来的事情……虽然阿马里克一世也有自己的私心,但也不是每个以撒商人的奴隶都能令他动容的。
据说他忘记了很多东西,自己的出身,家族和信仰,但他依然能够读写拉丁文,数数,计算,杰拉德的一个院长非常喜欢他,几乎不愿意把他交还国王。
他来到圣十字堡,就遭到了王子原先那些仆人的排挤,陷害甚至刺杀,这种事情也不少见——底层人的倾轧只会比上层人更直接残酷,他不但没有上当,还反过来杀了两个仆人,其中一个还是被他掷入厕所的甬道杀死的,那两个仆人还都已经成年了,一个更是高大肥胖……
他和的黎波里伯爵的儿子大卫比武,也赢了。
鲍德温王子得了这么一个同伴,更是又欢喜,又珍惜,没几天就把他当做一个公爵之子对待——伯爵也看到了,如果说和王子同住同食同行,还能说是在看重一个侍从。鲍德温将金十字架与黑貂皮都让他穿戴在身上,就是把他看做了一个与自己同一阶级的人。
更叫伯爵惊讶的是,亚农西亚四处探问后得到的评价——从洗衣妇到帮工,从侍从到骑士,再从骑士到修士,除了那些对他心生嫉妒或是性情顽固的家伙之外,居然都是一色儿的褒奖,就算是厌恶他的前者,你要他们说,王子的新侍从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们也说不出来。
还有那“小圣人”名号的由来——他又何止打扫了那最神圣的所在呢,因为他的善行,被清除的还有人们心中的污秽。
自打那次声势浩大的游行之后,虽然圣墓大教堂的修士们还在收取朝拜与瞻仰的费用,但每个月也有三天,他们会让朝圣者推举出一个最有德行或是最需要得到赦免的人进入圣墓大教堂,这个人是可以豁免一切花销的。
就连那些胆大包天,在圣城中作恶的人——他们可是连帽子上缀着贝壳(圣雅各的象征)的朝圣者都敢打劫的——也会有意识地避开“小圣人”走过的那条路。
能够达成这点,只是宽赦了一个女人以及襁褓中婴儿罪过的事迹是远远不够的,伯爵听说,他将所有来自于爵爷与贵女们的赏赐全都捐赠给了穷人,只留了一张据说在圣墓上披过的白羊毛布,把它献给了自己的主人鲍德温王子。
这是来自于阿马里克一世的授意,还是他的自发行为?在艾蒂安伯爵旁敲侧击过几位阿马里克一世身边的侍从后,他认为是后者,因为就在这之后的几天,阿马里克一世对儿子的这个侍从一直很冷淡。
没人能计算得出当时被塞萨尔拿出去捐献给穷人的珠宝,衣服总共价值多少,但伯爵也曾经历过几次弥撒后的大游行,当那些修士,骑士赤裸着上身,锁着脚镣,无比狠毒地鞭挞自己,将这具臭皮囊打得鲜血淋漓,一阵阵抽搐之后,那些贵人们也会抛下身上的首饰,斗篷或是丝巾。
就某位骑士夸耀的,单一枚戒指也值五十枚金币……
那时候艾蒂安伯爵依然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人,他认为,要么是因为塞萨尔年纪太小,不懂得这些东西的价值,要么就是他所求甚大,他所求什么呢?站在伯爵的角度,除了离开一个罪孽满身的麻风病人,还能有什么?!
这并不值得诟病,无论是他答应做王子的侍从,又或是想要离开,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在面临巨大的威胁时做出的自救行为罢了,何况他也确实帮助了很多穷人,单就为了这点,伯爵就愿意拿出阿马里克一世欠他的这份人情,把他赎出去。
“你可能有点不太明白,”同样是为了那些受了这孩子恩惠的穷人,伯爵耐心地劝说道:“你涉世未深,一个王子侍从的名号确实很有吸引力,但你侍奉的是一个麻风病人,不说他会不会将罪孽传到你身上……”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塞萨尔的手臂,脸,确定他并没有染病:“也许有那么一天,也许没有,但他也是活不过三十岁的,他也不可能有后代,阿马里克一世也会有一个新妻,他比我还小,完全可能再有一个儿子,到那时,就连你的主人也算不了什么,你又能有什么前途呢?”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留在他身边。”塞萨尔同样耐心地说道:“我服侍他,一直到他死去,以完满我们之间真挚的友爱之情。
到那时候,我就向我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提出请求,离开城堡,那时候我也还在盛年,我可以去做一个修士,也可以去做一个工匠,甚至做一个农民,我知道这很艰难,但已经比我原先的命运不知道好上多少了。”
“但……”但你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将来。
人人都在为自己牟利,什么都能摆上称量的天平,为何你不愿意成为其中的一个呢?
在艾蒂安伯爵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修士亚农西亚已经站了起来,而伯爵注视着这个少年,胸膛起伏,似乎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很久之后,就连阳光也不那么璀璨刺目了,他才转向自己的修士,“帮我把圣物匣拿过来。”
圣物匣是十二世纪最为流行的装饰,珠宝和收纳用品,顾名思义,里面一般都装着某种圣物:骨骼,头发,刑具碎片等等;有些做成手或是脚的形状,有些做成十字架,有些则是棺木或是小柜子;大小不一,有些只能摆在祭坛或是龛笼中,有些可以挂在脖子上。
伯爵的这个圣物匣就被做成了十字架的形状,长度与宽度都大约一法尺,厚度则与手掌等同,修士有点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他很快捧来了圣物匣,伯爵拿下挂在脖子上的小钥匙打开圣物匣,从里面拿出了好几卷羊皮纸。
修士挪过长箱,伯爵把它们一个个地打开,用戒指把它们压住,“再给我拿那个装着金币的匣子过来。”
这次修士罕见地没有咕哝什么——能不能一次说完之类的废话,转身过去抱来了另一个匣子,这个匣子是橡木的,平平无奇,没有雕花也没有涂金,只在四角和铰链的地方做了加强的铁片。
“这是亚历山大三世签署的朝圣许可证。”塞萨尔下意识地低头去看,上面除了那个神圣的签名之外,还有有关于这位朝圣者的一些简略信息,表明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香槟伯爵治下的一个本分的葡萄酒商人,因为结婚二十年没有儿子所以决定去亚拉萨路朝圣……
看到塞萨尔不解的眼神,伯爵笑了笑,又指给他看另外一份羊皮纸,这是路易七世签署的“安全通行许可”,同样写明了这个葡萄酒商人的一些信息,又有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一世签署的“安全通行许可”。
等他看了,又连接展示了另外几份文书——特鲁瓦主教签署的朝圣许可证,香槟伯爵签署的身份证明与“安全通行许可”,之后则是赞吉的努尔丁苏丹与法蒂玛的阿蒂德哈里发签署的“安全通行许可”。
塞萨尔来到这个世界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这是一整套朝圣者专用的文书,可以说,有了这几张羊皮纸,他几乎可以在整条朝圣线上畅通无阻,每个国王都下了严禁杀死与囚禁朝圣者的旨意,主教与教皇的权威更是神圣不可动摇,至于为什么还有异教徒皇帝签署的文书——当一些虔诚或是谨慎的朝圣者认为自己可能要穿越异教徒的领地时,就会设法买一份这样的许可证——为了钱,苏丹和哈里发也不会太在意是不是有基督徒穿过自己的国土。
当然,实在碰到不在乎罪孽也不在乎法律的盗贼,你也只能自认倒霉。
艾蒂安伯爵指指身边的修士:“亚农西亚是个伪造文书的好手,他会把上面的信息改成你——某某人的侄子,说明你是为了给伯父求得一个儿子所以代他朝圣的。”
他又推过那匣子金币:“这里有三百枚金币,在这里我不建议你拿去救济穷人,圣地的穷人犹如海水,层层叠叠,旧的还没去,新的又来了,你或许要说,能够有一个得救的也好,但我希望那是你。”
伯爵凝望着塞萨尔,有些情绪复杂地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应当报答你,但你又拒绝了我的第一个提议,所以我只能将这些东西交给你。”他低沉但清晰地说道:“拿了这些金子去,鲍德温王子不会向你索要,但会有一些骑士和侍从来和你借钱,或是蛊惑你去赌博,也有可能,引来伎女和商人,叫你沉溺在享乐的泥沼里,孩子,一个也别听,一个也别信,你要好好地藏着这些钱,还有这些文书,谁也别告诉。
等到时机合适,你就出城堡去,在外面借一个小屋子,雇佣一个人给你看着屋子里的东西,也不用太多,几件衣服,一匹健壮的骡子或是驴子,要记得配置一顶缀着贝壳的宽檐帽,一柄结实的手杖。”
这是朝圣者的装备。
“我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但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就拿了钱,贿赂看守或是其他什么人,逃出圣十字堡,跑到小屋,打扮成朝圣者的样子,骑上骡子,迅速地往雅法或是阿卡去,那里的船长看到你的许可证和钱,就会让你上船,等你到了埃各莫特,就到桑塞尔来找我吧。”
注释1:“摸治”是盛行于五世纪到十八世纪的一种安慰性疗法。
具体来说就是国王触摸病人的前额或是面孔,然后给枚金币做赐福,就能治好那时流行的淋巴结核病。
查过资料没有确定王子和贵族是否可以这样做,这里就姑且认为只要国王允许,王子也可以吧,毕竟这个时期的共治情况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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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圣殿骑士若弗鲁瓦的邀请和馈赠(上)
艾蒂安伯爵受了这么一番罪,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可以在圣十字堡度过之后的好几个节日了,他的修士和骑士也有了充裕的时间去采购自己想要的货物——阿马里克一世果然代伯爵将承诺给他们的赏金全给了,还尽可能地弥补了他们遭灾时受到的一些损失,像是马和马具,衣服,刀剑与甲胄等,好让每个人都足够满意。
只是从那天后,艾蒂安伯爵就没有再特意见过塞萨尔,人们都说,这果然是爵爷的一时兴起,有人认为他肯定从伯爵这里拿到了单独的赏钱,于是那些一向对塞萨尔十分冷淡的侍从和扈从们,突然就变得热情起来了。
他们要么向塞萨尔诉苦,说自己不慎丢失损坏污秽了什么了不得的圣物,需要赔偿,不然就要挨鞭子被驱逐出城堡;要么就神秘无比地与塞萨尔说,从哪里来了一个漂亮的伎女,手法高超,身材丰满,索价甚高,但如果见到了如塞萨尔这样可爱的孩子,或许会一个子儿也不收也说不定。
又或是先吹捧一番塞萨尔的运气,抱怨一番自己最近在赌桌上是如何的霉运罩顶——他们请求塞萨尔给自己的骰子赐个福,而后又要求塞萨尔代他们掷两把,他们信誓旦旦,塞萨尔若是赢了,所有的钱都归塞萨尔,若是输了,债务则由他们承担。
若是到了这里,塞萨尔还是不理睬他们,这些人就有意去找塞萨尔行事中的疏漏——按理说,塞萨尔很少离开左塔楼,他们几乎找不到他的什么差错,但只要有心,总有办法——一旦“找到了”,他们就假惺惺地与塞萨尔说,只要一点小钱,就能让他们闭嘴。
若不是这具躯体内的灵魂已经成年,这些陷阱他怎么都得踩进去一个。
鲍德温知道艾蒂安伯爵确实给了塞萨尔一笔赏赐,他没有过多追问,但也担心塞萨尔被他们骗走了钱,就从将临期的第一主日(距离12月1日最近的星期日)开始,紧紧地将塞萨尔带在身边,没人敢在王子面前弄鬼。
但也有些人是鲍德温也无法拒绝的。
在圣若望甘迪纪念日(12月23日)的前一天,圣殿骑士若弗鲁瓦.富勒一早就叫侍从给了塞萨尔一封信,约他见面,大约是在午时经(大约下午两点到三点)的时候,他会在吊桥这里等着。
这样一位大人,无论是因为他之前的照顾,还是如今的眷顾,塞萨尔都不可能不去,鲍德温却是忧心忡忡:“如果是五十年前的圣殿骑士,我不会阻止你,不但不阻止,我还要鼓励你,那时候的圣殿骑士,正如他们所发的誓言那样,是信徒,是朝圣者,是骑士,他们时刻准备着为侍奉天主而流血,他们坚贞,谦卑而顺从,我确信,那时候的每个圣殿骑士现在都坐在圣人身边。
但正如某个哲人所说,树木一旦变得高大,就必然会有残枝败叶。
因为最初的圣殿骑士确实兑现了自己的誓言,人们看到了,就爱他们,尊敬他们,信任他们,他们把他们看做天主的骑士。对骑士团,就如对待任何一座教堂和修道院,他们向骑士团缴税,做奉献,捐赠布匹,粮食,钱财乃至土地,以支持骑士团的东进事业。
短短几十年,圣殿骑士团的产业就已经遍布整个圣地与半个欧洲,他们也变了。
他们虽然还声称自己是骑士,但他们放起贷就像是个以撒的货币商人;建造起船只来就像是个热那亚的船主;收缴地税和过路费的时候就像是个法兰西的领主。
他们还在屠宰场和纺织作坊里抽成,还有使用磨坊和烤炉的费用,他们将葡萄园租赁出去,出售河流的捕鱼权,而他们的土地上昼夜不息地产出小麦和蔬菜,足够喂饱一整个圣地的人。
像是这样一个庞大无比的组织,不堕落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听闻了一些对他们非常不利的传说,我的父亲也是如此,他曾经向圣殿骑士团发出警告,但结果就是如现在这样,圣殿骑士团仇视我的父亲,认为他有意夺取他们的资产和权力。
若弗鲁瓦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或许不是最坏的那个,但若是,”他握了握塞萨尔的手,谨慎地说:“若是他向你提出请求,让你舍弃我,到圣殿骑士团去——请相信我,我并不是不想你有个好前程,但圣殿骑士团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他恳切无比地说:“你若是想要离开我,尽可以和我说,就算你不能去的黎波里或是安条克,我也可以把你送到下洛林去(最初的亚拉萨路守墓人乃是下洛林公爵,布永伯爵,即布永的戈弗雷),又或是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你愿意么,让我离开?”塞萨尔反握住鲍德温的手,鲍德温总是戴着手套,除非塞萨尔要求,他才会取下来,麻风病的症状已经初见征兆,他的手指已经开始肿胀发红,塞萨尔给他浸浴,按摩后会好一点,但他们都知道,鲍德温的病情正在不断地恶化,也不怪阿马里克一世甚至不愿意等到鲍德温的诞生日(2月2日),直接在新一年的第一个月就要举行“择选仪式”。
之前没有麻风病人举行过“择选仪式”,毕竟这也算是一桩圣事,但大部分人都抱持着如:若是鲍德温被选中,就会不治而愈——至少可以减缓病情之类的奢望。
“我也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尤其是在我鲁莽地答应了你的请求,让你走出去,代替我,为了亚比该的罪孽去寻找艾蒂安伯爵之后……”
鲍德温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你看,我曾经想要舍弃世俗的一切,遁入修道院,但我的父亲许诺我说,我还是他的继承人,依然是亚拉萨路的王子,他又把你带到我身边,塞萨尔,我当时看见你,只觉得有着你这样容貌的人,着实不该在一个麻风病人身边伺候,但我后来又一想,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站起身来,“我当时愿意把你留下,以为只是容留了一只羽毛美丽但脆弱的小鸟,若不如此,你必然会受到暴雨狂风的摧折,早早夭折。
但现在,我已经看见了,在我身边停留的,并不是一只云雀,而是一只苍鹰的雏鸟,虽然羽翼未丰,却总有一日翱翔于碧空之上。既然如此,如果我依然将你留在身边,那就不是对你的爱护,而是自私了。”
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尤其是我发现,我一向自以为沉稳睿智,事实上还是一个孩子,只为了一点虚幻的荣誉,就将你打发出去,虽然若弗鲁瓦的信上并没有多说,但我一看就知道你吃了很多的苦头,受了很多的罪,甚至差点死了。
这样的事情,如果再发生一次,我都没法原谅自己。”
塞萨尔听了,只能在心中叹息。艾蒂安伯爵说愿意代他向阿马里克一世求情,为他赎身,他确实有那么一霎那的心动,他倒不是畏惧鲍德温身上的麻风病,他和鲍德温相处也有好几个月了,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自己不是易感人群。
何况鲍德温一向很小心,就算是他说了,鲍德温还是经常在房间里戴着面纱和手套,一些可能接触到体液或是分泌物的事情也从不让塞萨尔去做——自打绞死了一批仆人后,新换上来的仆人恭敬和温顺得多了。
也有可能是因为直至今日,仆人中也没人染上麻风病,反正他们服侍起鲍德温来显然更精心了一点。
但他还是拒绝了。
艾蒂安伯爵脱口而出的疑问还在耳边萦绕,可塞萨尔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值得夸赞,他对阿马里克一世虽然感恩,但远远比不上他对鲍德温的,因为他从阿马里克一世这里得到的恩惠,一部分是他计算与搏命得来的,一部分则是出于阿马里克一世的私心。
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如鲍德温这样的一个孩子。
这个时代,这个地区,危机四伏,群狼环绕,虽然名为圣地,却是一座血淋淋的人肉磨盘。
他没经历过战争,但见多了生死,知道在死神的面前,鲜少有人能够维持得住往日的涵养风度,更不用说,麻风病虽然不会让人一下子丧了命,但可以持续上整整几年,十几年的病痛与毫无希望的未来,更能让人精神崩溃,无法控制。
当阿马里克一世说,要他去服侍鲍德温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面对一个疯狂的,暴躁的,因为对将来充满了恐惧而变得歇斯里地,充满了攻击性的幼兽。
事实上那时候他也做好了准备,若是当真如此,他并不会傻乎乎地继续留在这位王子身边做个血肉靶子。
他要做到这点并不难,虽然他面对的是阿马里克一世,但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但这样的鲍德温着实是让他无法说出“放弃”两字,他只有九岁,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未成年,就遭遇大变,却还能保有一颗干净而又高尚的心。
他见到一个比他更秀美,更健康的同龄人,不曾心生嫉妒,也不曾因为地位悬殊而去戏弄他,折磨他;他把塞萨尔当做一个弱者留在身边,但当发现他能有更好的前程时,就算如今身边只有这么一个朋友了,他还是愿意托举他,让他高飞,而不是把他关在笼子里。
“我已经拒绝艾蒂安伯爵了。”塞萨尔说,“我也会拒绝若弗鲁瓦。”
鲍德温藏在面纱后的眼睛睁大了,他猜到若弗鲁瓦或许会看中塞萨尔,但他没想到艾蒂安伯爵也有这样的念头,这下子他可真是有点酸溜溜了。
“艾蒂安伯爵也没什么好的,”他尖刻地评价道:“他的领地又小又贫瘠,还是个鳏夫,你要是去了他的城堡,都没有一个女主人来照看你。”
“我已经拒绝了。”
“明智之举,”鲍德温悻悻然地道:“总之,这两个家伙都不合适,一对儿蠢蛋。”
“他们若是听到了准要和你决斗,”塞萨尔快乐地说:“他们并不是坏人,至少艾蒂安伯爵不是。”
他只向鲍德温说了金币的事情,但那些通行证他一个也没提,倒不是他有意隐瞒——主要是这件事儿和他通过杰拉德家族索取圣殿地图的行为如出一辙——艾蒂安伯爵为他提供的东西几乎就是在说,阿马里克一世或是鲍德温没法给他提供应有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