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60节

  士兵朝身上点着了火,火焰升起,他却丝毫不曾感到恐惧与痛苦,属于撒拉逊人的血液早已沸腾——他向着鲍德温扑去,准确地攫住了他——这个基督徒的少年人是那样的纤细,又是那样的年轻,要是在真正的战场上,他甚至愿意饶恕这孩子,但他站在这里,他就必须要化作一具焦黑的尸骨。

  他这样想着,却从这具躯体的肩膀上看见了鲍德温愤怒的面孔——正在疑惑的时候,才发现他抱住的并不是鲍德温,而是另一个少年人,他的头发被火焰卷起,被热浪抛向空中,就如同展开的黑色旗帜,他的绿眼睛在火焰的映射下,犹如放着光芒的星辰,他身上的衣物正在燃烧,白色的肌肤却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他仿佛就是一个陶瓷做成的人偶,一个钢铁铸成的造物,或是一个由黄金打造的雕像,火焰不但不能让他焦黑干枯,反而让他更加明亮和纯洁,啊,他想起来了,就是萨拉丁特意提起过,需要他们放过的那个孩子,他明明已经被叫了出去,却还是回来了。

  这份忠诚真是难得。

  他这样想着,仰面倒下。

第93章 国王之死(1)

  红发的理查突然从床榻上醒来。

  沙瓦尔尽可能的邀请了所有基督军队中的重要人物,从国王到他的附庸,从远道而来的爵爷和领主。

  但总有一些人或许是因为太过虔诚,个人喜好,或者是厌恶了这些无聊的应酬,而拒绝了这个撒拉逊人人的邀请。

  理查就是其中的一个。虽然他的母亲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但他对宫廷之中的那套——尔虞我诈,阿谀迎奉,从来就不感兴趣。他总是说自己更愿意成为一个骑士,而不是国王,完全就是发自肺腑的真实思想。

  他唯一能够看得懂的神色,就是恐惧,或许还要加上一个怯懦。

  他更喜欢直来直往,什么事情都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像是骑士的刀剑,不是你杀死了他,就是他杀死了你,而不是活见鬼的——说了一大通话,最后却指向了一个根本没在话语中提到过的问题。

  在这方面,他承认他的兄长小亨利要比他做的好,甚至于比他小好几岁的弟弟们也是如此。

  虽然没去宴会,但他也没有亏待自己,他甚至还掏出了点钱,给了他的扈从,叫他们给他弄了一点烤羊肉和葡萄酒,他痛痛快快的大吃大喝一番,就沉沉睡去了。

  他以为他能够舒舒服服的睡到第二天一早,没想到他醒来的时候,侧头看向窗户,发现发出亮光的依然是月亮,而不是太阳。他有点迷惑,这种情况之前很少发生。

  理查从床上跳下来,赤裸的双足落在地板上,顿时打了个寒颤,他随手抓起一件长衬衣兜头穿上——在看见链甲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套上了,然后系上腰带,将匕首和短剑挂在上面,走出门去没几步,他就撞上了布隆德尔。

  理查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布隆德尔也只有无奈的耸肩。

  他知道这位王子殿下因为被他“出卖”而感到愤怒,并且不甘。他既不是路易七世的廷臣,也不是亨利二世的随从,他的领地都距离阿基坦有上百法里,他怎么就能凭着着吟游诗人的三言两语,和一些骑士们说到过的事情就判断出他就是亨利二世与阿基坦女公爵的儿子了呢?

  但站在布隆德尔的立场上来说,如果他有所怀疑,却始终没有说出实情的话,若是理查王子不幸在这次东征中招了难,丧了命,很难说他会不会被阿基坦女公爵迁怒——在东征中,来自于一个地方的骑士们,总是会下意识的聚拢在一块,他们是同伴,也是朋友,万一理查死了,布隆德尔要说自己毫无责任,那就是在无耻的推诿。

  “现在大概什么时候了?”理查问。

  布隆德尔转过身去,望望天空,“可能是申正经(凌晨两点半至三点时候)吧,”他不确定的说,原本理查也应当住到哈里发的宫殿里去。毕竟那已经成为了基督国王的王宫。但这个年龄的大男孩,从来就是最厌烦受到长辈拘束的,更别说那儿还有两个长辈,一个还是没有他大的堂叔,他可受不了。

  于是他就在距离王宫不远的集市中选择了一座干净的小楼,布隆德尔因此被国王委派了一个任务,就是照顾理查——理查也有自己的扈从和仆人,但在一个王子身边,若是没有几个骑士跟随,不免叫人怀疑他的身份和气度。

  “距离天亮还早着,您不回去睡一会吗?”

  “我不知道,但我完全睡不着了。”理查说。

  布隆德尔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他看看四周,暗蓝色的天光虽然可以照亮庭院和房间,但要用来阅读或是下棋远远不足:“那么……您要听音乐吗?”

  人们都说,亨利二世与阿基坦的女公爵的次子理查喜好争斗,只有少数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在音乐上的造诣和爱好也是无人可及的。

  他资助过不少吟游诗人,也乐于慷慨地赏赐那些民间或者宫廷里的乐手,他不太喜欢布隆德尔,但布隆德尔还能留在他身边,就是因为这个骑士能够如同鱼儿游泳,马儿奔跑那样娴熟的拨弄几乎所有的乐器。

  他只在国王面前弹奏了一首来自于马赛的小曲,就一下子征服了理查的心——他甚至说,若说布隆德尔不曾唱出这样动人的曲子,他倒是很有可能要与前者发起挑战,而后打落他的满口牙齿。

  布隆德尔事实上也不是那么愿意服侍理查,他更愿意去服侍温和的鲍德温王子,或是等到战事彻底完结,商人们给战利品估了一个好价钱后,他就带着荣誉,功勋和金币回转家乡。

  不过若是路易七世或是阿基塔女公爵听说他曾在东征的途中服侍过理查,他们一定会给他一个很不错的职位——“你的鲁特琴呢?”理查的问题打断了他的美妙幻想。

  “在我战斗的时候,我的扈从不慎把它丢失在了战场上,现在估计是找不回来了。”他顿了顿:“我可以去找商人买一把。”

  “没必要,”理查说:“撒拉逊人很喜欢音乐,或许这里就有几把琴,我们一起去找找吧。”反正他也睡不着。

  或许是因为一早说过,理查要在这里歇息的缘故,这里的原主人只是被粗暴地驱赶了出去——至少没有明显的血迹和残肢。

  “你觉得原先这里住的是什么人?”理查借着天光打量屋子,他从战场上下来,简略地擦洗过,就直接倒下睡了,醒来后也只是大吃大喝,然后接着睡,根本没注意到房间里的装饰和布置。

  “应该是个富有的商人吧。”布隆德尔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家主人离开的非常匆忙,所有的布置几乎还保持着原样,像是他们随时都要回来似的。

  墙上挂着精美的丝毯,丝毯上的图案是追逐兔子的猎犬和石榴树丛,墙角边摆着黄铜和陶土的器皿,门窗都做的非常精致,像是多叶的树枝或者是多瓣的花朵。可以看得出,原主人在二层起居,一层是他们款待客人以及用餐的地方。

  理查在走道上捡到了一件金属装饰品,是一个手掌,手掌中绘着一个眼睛,布隆德尔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把它拿走并且扔在了地上。“别看,殿下,”他说:“那是异教徒的护身符。”他解释说:“他们说这是他们先知之女的手掌,能够让他们免于邪恶的伤害。

  可能是这里的人仓皇离开的时候掉落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死了还是活着——先知之女的护佑在此刻可真是讽刺。

  他们在大厅后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枚传统的撒拉逊风笛,由普通的竹子制成,布隆德尔把它捡起来试了试,发现里面已经彻底的破损了,无法使用。但既然有笛子或许也会有其他的乐器。

  随后,他们又在另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只小羊皮鼓,但那个小鼓显然不是给大人们用的,而是留给孩童嬉戏的——理查放在手上敲了敲,遗憾地撇了撇嘴,“这里还有其他房间吗?”

  “还有一个地窖。”布隆德尔说:“但我去看过那里,只是堆放了一些油脂和酒。”

  “酒?”理查高兴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早说?让我们把它们拿出来,尽情地痛饮一番吧。”

  “您这里已经有足够多的酒了,那些酒只是他们自己酿的,我打开过一坛,并不醇厚也不够甜蜜。”

  “对于我来说什么酒都是好的。”理查说,“尤其想到这是撒拉逊人的酒。”

  布隆德尔只能带着理查走下地窖,在攀下木梯的时候,他的神情还是非常轻松的——这个地方已经被骑士们搜查过了,确保没有藏起来的刺客或者居心叵测之徒。

  理查一落地,就看到了那些堆起来的瓦罐,它们拥挤在层叠的木架上,看起来确实非常的可观:“全是酒?”

  “也有一部分油脂。”布隆德尔说:“棕榈油和橄榄油。”

  理查已经打开了一个罐子,或许原主人有自己才认得的标识,但理查肯定不知道,他闻了闻,露出遗憾的神色:“是油。”他转身去拿另一个瓦罐,却不小心打翻了另外几个罐子,罐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地面上顿时滑溜溜地一片,布隆德尔叹了口气,“我来拿,我知道那些是酒。”

  理查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突然之间,他全身都紧绷起来,他嗅到了油脂的香气,橄榄油的,棕榈油的,但还有自打他来了这里,才嗅到和熟悉的一种香气——“石油脑!”他失声喊道,立即蹲下身去触摸地上的油脂,他将那些黏糊糊滑腻腻的东西放在嘴里,马上尝到了不该有的苦涩。

  布隆德尔正在向他走来,而理查已就着这个匍匐的姿态冲了出去,他才回到地窖的入口,就见到上面丢下了一个瓦罐和一根火把,火光随着瓦罐的劈裂声亮起,并且沿着流淌的油脂向内迸发,刹那间就将整座地窖吞没——但此时理查已经攀上木梯,一把就抓住了一个撒拉逊人的脚踝,并且将他丢进地窖。

  在地窖外还有两个撒拉逊人,他们一见到理查,就马上逃走了,理查犹豫了一下,还是跳回地窖——布隆德尔也是“被选中的”,但圣人愿意赐予他的眷顾并不多,何况他被石油脑燃烧后的烟雾呛得咳嗽连连,根本无法祈祷,他猜自己肯定要受重伤,甚至会死。

  但一只大手一把就把他拽出了火焰,理查拖着他,把他先送上地窖,而后自己猛地跃起,就在他的双足堪堪脱离木梯的时候,底下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他们跌倒在地上,眼看着火焰如同毒蛇般地窜了出来。

  幸好此时理查的扈从和侍卫都醒了,他们四处搜索,看见了理查和布隆德尔,马上把两人拉出来。

  理查被火焰燎去了半边头发,小腿上也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边缘带着焦黑,看着就叫人担忧,他身边的修士想要为他治疗,但被拒绝了——红发的年轻人接过扈从递来的头盔,靴子和链甲手套、长袜等穿着起来,一边叫扈从去给他牵马。

  “您要上哪儿去?”布隆德尔问道。

  理查用一种为什么总有人那么蠢的眼神瞥了一眼布隆德尔,“这不是偶尔的报复,”他说:“是有预谋的。”他清楚地看到那两个撒拉逊人手持着战争中使用的引火物,而且一个商人的地窖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石脑油?

  仿佛是为了验证理查的话,在人们惊骇的眼神中,黑夜中亮起了一点又一点的亮光,它们的数量如此之多,甚至超过了星辰与砂砾。

  “上帝啊,上帝啊……”修士喃喃道,“他们……”

  “没时间祈祷了!”理查厉声喝道:“我们走!”

  去哪儿?当然是去哈里发的宫殿,现在则是基督徒国王阿马里克一世的王宫,理查才不信这样的大手笔没有大维奇尔沙瓦尔的手笔,既然他已经决意要将这座城市打造成新的火狱了,怎么可能容许国王继续活着!?

  ——————

  塞萨尔一刀刺死了那个浑身是火的士兵,立即转身推开泪水快要被火焰灼干的鲍德温,试图将沙瓦尔与阿马里克一世分开。

  沙瓦尔已经死了,但他的双手还犹如绞索或是诅咒一般缠绕在国王的脖子上,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不敢用刀剑劈砍的原因,火焰升腾,浓烟弥漫,谁能担保自己是砍断了沙瓦尔的手臂,而不是国王的脖颈?

  阿马里克一世仿佛已经落入了地狱,他被火焰焚烧,被豺狼啃噬,他只觉得痛苦万分,因为烟雾的刺激,他看不见其他人,他只希望鲍德温千万不要受感情的操纵,不顾一切地来救他——他确实感受到一直有人在帮助他但徒劳无功,他想要叫那人走开——国王可以确定那人就是鲍德温。

  没人会比鲍德温更爱他,更愿意为他牺牲,他流下泪来,心中满是悔恨—上帝赐予他一场无比辉煌的大胜,他就应当回报以更为虔诚与纯洁的“清洗”,而不是轻信一个异教徒的甜言蜜语。

  突然,他感到了一阵风,带着寒意的微风,它轻轻地推开了鲍德温,护住了他的面孔和脖颈,高热和刺痛都在退去,可须臾之间,这阵微风又变成了锋利的刀剑,它们戳刺着他,剥下他的皮肉,让他的骨头在空气中震颤,产生难以叫人忍受的剧痛!

  “老师!”塞萨尔高叫道,他分开了沙瓦尔和国王,但问题是,正如沙瓦尔期望的那样,国王几乎已经在火焰中与他融为一体,阿马里克一世受到的烧伤非常严重,他甚至不敢用力,因为一用力就有焦黑的灰烬和结块簌簌落下,他都不敢去看鲍德温的眼神。

  希拉克略马上跌跌撞撞地挪了过来,他一看到阿马里克一世,就面如死灰。

  “被选中”的人中有“赐受”,有“蒙恩”,得到“赐受”的人一般都会成为修士和教士,除了在圣殿骑士团或是善堂骑士团里的那些教士骑士,因为进了这些骑士团,就等同于成为了一个武装修士,并不会因此受到教会的惩戒。

  但就和“蒙恩”一样,“赐受”也是有强弱之分的,弱的如威特,只能治疗一些自己就能痊愈的小伤口,强的犹如罗马教皇身边的那些修士,他们能够甚至可以令重病的人一夕好转,也能让断掉的肢体重新连接——希拉克略的能力固然要强于普通修士,但如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伤势……

  塞萨尔看到希拉克略的神情,也不由得心生绝望,他曾经是个医生,当然知道,如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重度烧伤——胸膛,四肢,面孔……就算是在他的世界也不是每个都能救回来的,就算能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他又怎么能保证后续不发生任何感染和衰竭呢。

  他垂下头,咬紧了牙齿。

  若是他没有从宴会中离开……

第94章 国王之死(2)

  或许有人要说塞萨尔的内疚毫无道理,毕竟当初志得意满,欢喜无限,自行走入这个圈套的,难道不正是阿马里克一世和那些簇拥着他的贵人吗?

  这些人经历过了这样多次的战争,也见惯了宫廷之中的阴谋,却还是因为一点虚荣心而轻易的上了别人的当,他们才应当是被谴责的才对。

  但鲍德温是塞萨尔来到这个世界时后,唯一一个以平等的方式来对待他的人。他不知道这是鲍德温的天性使然,还是因为麻风病带来的自卑,不过他更愿意相信是前者。因为多的是得了无法治愈的病而自暴自弃,对整个世界,尤其是那些健康美丽的人充满了憎恶的病患。

  他们不该被谴责,却显得鲍德温尤其可贵,遑论他还有着一个远远高于其他人的身份。

  塞萨尔看待鲍德温,犹如一个兄长看待弟弟,也犹如一个朋友看待知己,尤其是,他们在某些地方是契合的,有着相同的观念与看法,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它又多么珍贵,不必言说。

  他已经看见了鲍德温那双焦黑的手。

  鲍德温在遇到塞萨尔之前,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并不擅长也不热衷打理自己,一个扈从或是骑士或许可以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戴着金丝编成的发网,但丝毫不妨碍他们随地吐痰,到处便溺——更小的男孩更是不用说了,他们有时候甚至会和猪一起在泥地里打滚。

  而鲍德温的病症没有在这几年内迅速进展,一来是因为有着希拉克略与塞萨尔共同为他调制的药膏,二来就是他严格遵守了塞萨尔给他制定的各种规定,从饮食方面的要求,到作息时间的调整,再到频率极高,程序繁琐的清洁工作,可以说,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未必能够完全遵守。

  但鲍德温全都做到了,他就像是一棵受了虫害,但依然竭力伸长枝叶,迎接阳光和雨露的小树,塞萨尔是看着那些发黄卷曲的叶子是如何重新恢复到翠绿欲滴的,他知道鲍德温有多么的艰难,又有多么的幸运。

  无论王子的课业多么沉重,扈从的工作多么忙碌,甚至有人暗暗嘲笑他爱护自己双手和面孔的行为,就像是一个女人,他也从未动摇过。

  他知道自己肩负的并不仅仅是己身的健康。

  可就在今天,他完全忘记了塞萨尔与希拉克略对他的嘱咐,他将那双手直接伸进了火焰里,丝质的手套立即燃烧起来,引燃了里面的皮肤,并且一路蔓延到袖子和前襟。

  他是所有人中受伤程度仅次于阿马里克一世的,塞萨尔已经不敢去想,如果他们还能走出这座宫殿,紧随着阿马里克一世死去的会不会有一个鲍德温。

  借着击退了又一波敌人的功夫,另外几位将领和贵族,还有骑士们都来匆忙来查看了阿马里克一世的情况国王的状况让每个人都露出了绝望之色,却又不得不振作精神。

  “他们是疯了吗?”博希蒙德朝地上唾了一口,他们刚才用小房间里的帷幔扑灭了一部分火焰,但那些有毒的雾气还是在不断的涌入房间。

  这个房间仅有一扇窗户,但已经被他们推倒了个柜子,死死地挡住了。不然会有撒拉逊人——或是宦官或是士兵——跳进来,试图杀死他们。

  “但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一个骑士咕哝道。

  听到了这声咕哝的希拉克略嘲讽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沙瓦尔。

  他已经完全不成人形,石油脑引燃的火焰,比木炭或煤块引燃的火焰更灼热,更犀利,一下子就能穿透士兵们的皮甲,或者是长袍,径直烧穿他们的皮肤,啃噬他们的肌肉。

  而沙瓦尔又曾经是一个那样丰满的胖子,很难说,在他身上燃烧的东西是石油脑,还是他身上的脂肪。

  但无论是个最高贵的人,还是一个最低贱的人,他们身上仅有的,最公平的东西可能就是性命了吧,最高贵的人不会多出一条,最低贱的人也不会少出一条,对于这些人来说,这笔买卖做得实在是太划算了,就算是教会的记载中,也要说,亚拉萨路的国王死于一群阉人之手。

  何况他们还有信仰,他几乎可以想到沙瓦尔在策划出这个阴谋时,对那些决定留在城中,将自己连同来犯的敌人,一同化作火狱中燃料的人们是怎么说的?

  他会说,无论他们之前的地位有多么卑贱,又犯下了怎样的罪行,只要能够将撒拉逊人最为强大的敌人彻底地埋葬在这里,他们不但能够得到真主的宽赦,还能够成为每一个撒拉逊人的先行者,等到了天上,他们所得到的荣耀和祝福,甚至连哈里发都要艳羡。

  在地上的每个人都要向他们祈祷,祈求他们庇护自己,祝福自己,他们将一跃从地底的泥泞变做天上的月亮和太阳。

  至于他怎么知道,嘿,因为他若是沙瓦尔,他也会这么说。

  有了这样的承诺,这些人只会面带笑容地去死,他们坚信自己可以得到这样的回报,比起永恒的天国,只有苦难的地上又有什么可眷恋的?

  不那么坚固的小房间,受到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如果不是唯一的窗户已经被堵住,而大厅里还缠绕着如同毒蛇般的火炎,他们可能早就被这些隐藏起来的敌人杀死了。

  幸而塞萨尔不惜一切地回到了他们身边,圣人赐予他的恩惠似乎是无止境的,圣洁的光芒如同细碎的银网一般在房间里展开,每个人都得到了他的庇护。除了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还在那里露出一番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就连顽固的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也不得不在作战的间隙向他微微点头。

  并没人去追问他刚才为何要离开宴会?

  离开宴会的人大有人在,甚至有些人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是已经被杀死了,还是看到这里起了大火,不敢靠近。

  塞萨尔不但回来了,还给了这些尊贵之人此时最为需要的支持,他们确实都有赐福在身,但他们现在都被困在一个小房间里,阿马里克一世生死未卜,王子鲍德温也受了伤,还有不少骑士和扈从留在了外面,想来也是凶多吉少。

  他们是来赴宴的,出于对沙瓦尔的轻蔑,虽然在丝绒和绸缎的长袍里穿着链甲,却没有携带着自己最趁手的武器,身上只有用作餐刀的匕首和礼仪性的长剑。雷蒙手中手中倒是有把从一个撒拉逊士兵手中夺过的短长矛,正好可以用来刺死那些想要从门窗中挤进来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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