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出使
依照习惯法与教法来说,一个新生儿的出生证书,应当是一式两份。孩子的父母手持一份,而当地最具公信力的教堂和修道院则会代为保存一份。一旦在继承权或者是其他需要申明血统与姓氏的时候,这两份文书就会被拿出来,作为一个最强有力的证据。
但是约瑟林四世,也就是塞萨尔,还有他的姐姐出生的时候,当时的状况实在是称得上诡异而又特殊。他们诞生在敌人的城堡里,为他们接生,洗礼,在出生证明上签名的全都是一群囚徒,这时候再一定要求他们找一个教堂,修道院保存第二份出生证明,那就是在强人所难了。
而且随着出生证书一起被取出的还有价值二十万金币的财物,单单有这么一份“证明”,也足以说服人们了。
但不得不说,这个问题确实刁钻而又恶毒,对方切切实实地击中了整件事情中最为薄弱的一环,那就是——这两个孩子确实存在过,但能够证明,现在站在这里的两个年轻人就是那两个孩子的人,几乎都死了。
即便没有死,譬如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但这两个孩子在三四岁的时候就被送出去了,如今他们已经成年,在没有血型和DNA检测的时候,约瑟林三世又如何能够确定这两个孩子的身份呢?证明上并没有写这两个孩子身上有胎记或者是黑痣。
虽然如塞萨尔这种干净明亮的绿眼睛确实很少见,但也不能说这个世上就没有第二双。
若是那对忠诚的仆人并没有完成主人交付的工作呢,他们或许并未疏忽,也未懈怠,但孩童夭折是在这个时期随处可见的事情,从国王到农夫都有看着自己的孩子逐渐失去呼吸的经历——他们也许会在悲痛后担心遭到惩罚,又或是怀着其他的念头——谁也不知道约瑟林三世是否能够离开撒拉逊人的城堡,而他和亚美尼亚公主会不会再有孩子。
他们可能会收养,或是买来两个孩子冒充约瑟林三世真正的血脉,毕竟在阿颇勒,奴隶商人的“货物”数量甚至超过了牛马,纳提亚是常见的浅褐色眼睛,塞萨尔的绿色眼睛很少见,但若是愿意许以重金,也不是不能弄到你。
鲍德温四世眼神冰冷地瞥视了一眼那个提出异议的官员,他是雷蒙麾下的一个书记官,深得这位领主的信任。但他的发言毫无疑问会被国王记在心里,或者说鲍德温记住的是他的主人雷蒙——这种事情,一个普通的官员怎么敢轻易开口?
“我记得约瑟林二世……”博希蒙德悄声说——在场的人当然不可能认识约瑟林三世,谁让他从五岁起就成了撒拉逊人的俘虏了呢?而随着埃德萨的彻底覆灭(约瑟林二世在59年同样作为俘虏死于塞尔柱人的城堡),就更没人去关心约瑟林三世了。
但约瑟林二世是一个面目粗犷,身材壮实的典型骑士,他的妻子亚美尼亚的公主也称不上美貌,他们的儿子也应当只是一个庸人,而作为约瑟林三世妻子那位亚美尼亚公主若是足够美貌,努尔丁就不会把她打发出自己的后宫,让她与一个阶下囚缔结婚约。
而他们的一对儿女……
如果说纳提亚还称得上是秀美可人,塞萨尔的容貌已经超脱了大部分人对美人的想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再如幼时那样雌雄莫辨,愈发像一柄出鞘的利刃,还未靠近,就叫人觉得寒气迫人——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即便会被割伤。
他对人们虽然礼貌,但总有一股子说不出的,仿佛天生便有的冷淡,更是让他身上的非人感鲜明异常。
像是这样一个孩子,他真的可能是约瑟林三世与一个亚美尼亚女人的孩子吗?
面对这个很难自辩的问题,纳提亚却没有丝毫惊慌或是愤怒。
“请把这份证明裁开。”她说:“证据就在里面。”
这种重要的证书,往往会用到珍贵的犊皮纸。这些皮革是从还未见过天日的小牛身上剥下来的,可以被打磨得非常薄,又具有韧性,难以撕裂。
所以当纳提亚这么说的时候,宗主教希拉克略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捏了捏了那张犊皮纸,发现它确实要比普通的犊皮纸更厚一些。但那时候他只是以为文书保存的时间过长,或者是在长久的黑暗中堆积了太多灰尘的缘故。
现在这么一看,他就发现了问题——出生证书的正面与反面生长纹理,纤维走向并不一致,他走出几步,把它举起来,对着灼热的阳光看了看,确实看到了一条隐隐绰绰的痕迹围绕在犊皮纸四周。
这里面难道还封存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但这个厚度甚至瞒过了这里所有的人,如果不是纳提亚提醒了他们:“但这样,这份证书就要被破坏了。”另外一份证书正在埃德萨大主教手中。不过,他早已经在撒拉逊人的监牢中丧了命,他只说,他将那份证书妥善的保存了起来,具体位置却谁也没告诉。
现在这已经成为了一个无法被破解的秘密。除非某一天十字军们可以攻占阿颇勒,到时候他们大可以将整座监牢拆成一块块的石砖来搜索。
但他们手中也只有这么一份文书,可以证明纳提亚与塞萨尔的身份——宗主教希拉克略想了想,决定还是自己来做这件事情,他作为一个教士在行走了好几十年,而教士们最擅长这几件事情之中,就有如何制作纸张。
这里的纸张当然不会是那种用植物纤维做成的纸,而是羊皮纸与犊皮纸,每个的教士都做过剥除羊皮,刮掉上面的脂肪,把它绷紧、晒干、而后涂刷白垩,并且不断的予以打磨,让它变得又轻薄又光滑的艰苦工作。
宗主教让自己的弟子去拿来了一柄被制作得格外锋锐的小刀,小刀的刀刃是一片薄薄的黑曜石,这种刀片的使用期很短,不是断了,就是碎了。但此时铁质刀具的工艺确实还没有能达到自然所缔造出来的那个标准,至少要尽量完整的分开这两片黏合的几近没有一丝缝隙的犊皮纸,黑铁的小刀很难做到。
在人们注视下,希拉克略用了点时间揭开了这两张犊皮纸,他非常耐心而且谨慎,这份身份证书直接影响到了一大笔钱财以及领地爵位的继承。虽然现在领地等于没有,但若是塞萨尔当真成为了约瑟林四世,那么将来他是可以凭着这份证书,向他的君主以及同僚求助的,无论是资金,人还是补给。
毕竟十字军在这片土地上属于少数群体,他们所建立的国家必须戮力同心,守望相助,才能在异教徒一次次如同惊涛骇浪的攻击下立足于此。
打开后,人们才看见,在写着身份证名的犊皮纸反面印着很小的一双手印和一双脚印。
“这是什么?”
“这是我和塞萨尔的手脚印。”纳提亚怀念的说,“在我们出生的时候,我的父亲用最不可能褪色的染料,混合着油膏,让我们在这上面印下了自己的手脚印。”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用?”
“埃德萨大主教曾经有一个极其偶然的发现,他觉得这个发现非常有趣,并且可以证明天主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因为这个缘故,他对此做了很多研究,涉及到几百个人,其中有商人也有工匠,更多的则是普通的平民或者是仆人。”
“在他的研究中,”纳提亚说,“他发现每一个人的手掌和脚掌上的纹路都是不同的。无论他是贵族还是乞丐,发现了这一点后,他找了很多人做测试,持续了好几年——这些纹路从他们出生起就有,长大后变得深刻,年老后变得浅淡,但只会等比例的长大而不会改变形状、宽窄和条数。
只是确认了这一点后,他还没来得及四处宣讲——他认为这是一桩上帝赐予人类的奇迹,也是为了天使与圣人们能更好的甄别凡俗的躯体——埃德萨城就被攻破了,他被俘虏,关押在了撒拉逊人的城堡内,在我们的父亲约瑟林三世还未想到将我们送出去的时候,他就有所感兆,就督促我们的父亲,让我们各自在自己的出生证明上按上了手印和脚印。”
她看向塞萨尔:“弟弟,去找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印下你的手印和脚印。我也会这么做,然后让他们比对一下,他们会发现它们是一模一样的。”
出生证书反面上的那两个手脚掌印确实非常的清晰。上面的纹理也有如被镌刻在上面一样,根根分明,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直至今日,上面颜色只是有些暗淡,但没有模糊和走形。
羊皮纸很快就拿来了,塞萨尔和纳提亚擦干净了手脚,侍女们仿佛游戏般地在他们的手掌和脚掌上擦满了鲜红的胭脂,然后轻轻地把它们拓印在羊皮纸上,留下了他们现在的手印和脚印。
还未晾干,人们就迫不及待拿去对比,这对于他们来说,即便无关一处领地的继承,这种发现也是令人相当惊异的,而经过比较,确实如纳提亚所说,两处纹印,如果不论大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无论是形状,是距离还是断裂的地方,至此,纳提亚与塞萨尔的身份已经无需多说,他们确实就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的一双儿女。
何况不久之后,阿颇勒那里也传来了消息——使者之前被迫参与到了这桩继承案件中,原本他可以袖手旁观,冷眼相待,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属于努尔丁,将来无论他会被交给谁,都不会是基督徒。
通过战争获得的东西,当然也必须通过战争夺回,但塞萨尔的善行确实触动了他冷硬的心肠中那块最为柔软的部分,他立即派遣传信人回到阿颇勒,阿颇勒那里也很快传来了消息——鉴于塞萨尔曾经服侍过他们的父亲,苏丹努尔丁,他们也愿意宽赦他的父亲,好让他们父子团聚。
这让接下来的谈判变得更加柔和而且迅速。阿颇勒首先提出释放约瑟林三世伯爵和他的妻子——不需要赎金。而亚拉萨路国王立即投桃报李,撒拉逊人可以领回苏丹努尔丁的遗体,同样不要赎金,并且在回去路中不会受到任何打搅。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就连撒拉逊人也要感叹,或许这就是命运。这让他们对于苏丹努尔丁在加利利海的大败以及身亡也变得从容了很多,或许正如那个基督徒骑士所说,他只是完成了在人间的职责,该是返回天堂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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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件事情想要让你去做,”希拉克略说道:“虽然有危险,也不那么光明磊落,无奈时机太好,理由也足够正当……”
塞萨尔低下头思索了一会:“是想让我去阿颇勒吗?”
希拉克略赞许地笑了:“是的,苏丹努尔丁已死,而他有三个儿子,一个成年了而另外两个却还没有,但我一点也不怀疑,他们会立即宣称自己才是努尔丁的继承人——不,”他又是遗憾又是感叹地摇摇头:“不止,我听说,埃及的萨拉丁,还有大马士革的总督,摩苏尔的苏丹,也就是他的侄子,一个傀儡,都争夺这位信仰之光的权柄……你觉得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呢?”
“内战。”
“撒拉逊人的内战,对于我们来说一直就是一个好机会,但我们应该如何做,对于这些人的判定十分重要——谁最懦弱,谁最冲动,谁最野心勃勃,谁最唯利是图?孩子,这些情况,不亲眼去见一见是不可能的,但比起圣十字堡,撒拉逊人的宫廷中只会有更多的阴谋——更不用说,他们只有主人和奴隶……即便是使者,也很难确保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您的意思是……”
“这桩善行或许只是你的随心之举,出于对一个老人的怜悯,却意外结出了丰硕的果实,无论如何,努尔丁的‘继承人’也不可能去残害一个曾经代替他们为努尔丁做了‘净礼’的人,他们甚至要亲自来感谢你——只要你在叙利亚,那时候,你尽可以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他们……我相信你能够比别人看出更多的东西。”
“我很愿意,老师。但……”他和希拉克略异口同声:“鲍德温!”
第133章 争执与劝诫
鲍德温今天的心情很好,不,应该说自从塞萨尔的身份被确认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这种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宗主教希拉克略和他提了想让塞萨尔出使阿颇勒的事情。
“你是疯了吗?”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我们都看到了他的出生证书!他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仅有的继承人!”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挥舞双手,完全无法理解希拉克略的想法:“他已经不需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希拉克略倒是可以理解鲍德温,这个他看着出生并且长大的孩子——鲍德温在染上麻风病前,可没有现在这样谦卑,相反的,他有着一个高贵的继承人身上所有的缺点——暴躁,凶狠,独断专行,并且爱憎分明。
他不在乎威特如何,是因为这些卑劣的小人并不值得他去计较,可如大卫,亚比该,威廉,居伊等曾经被他视作朋友而后又背叛他的人,至今也未能获得他的宽宥。
相对的,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来到他身边,即便得到了贵人的青睐,也从未动摇过半分,甚至愿意为他数次涉险的塞萨尔,也理所当然地应该得到他的褒奖——他已经即位,紧握权柄。
即便没有阿马里克一世临终时的馈赠,以及这份姗姗来迟的惊喜——想必鲍德温也会很快为塞萨尔指定一桩婚姻,让他娶上一个有爵位和领地的女性继承人,一跃而成为伯爵甚至公爵,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最近的一个就是博希蒙德的继父,沙蒂永的雷纳德,他原先只是一个一贫如洗,没有领地,也没有爵位的骑士,只想着来圣地碰碰运气,他的运气确实不错,他碰到了安条克的康斯坦丝。
塞萨尔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后,鲍德温更是欢喜得快要发了疯,他可以毫无顾忌的重用和恩赏塞萨尔了,没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宗主教却提出,要让塞萨尔出使阿颇勒,那个随时可能变作一个血肉漩涡的鬼地方!
“想也别想,”他斩钉截铁地说,“塞萨尔只能待在三个地方,亚拉萨路,或是伯利恒,或是我们一起出现在对抗撒拉逊人的战场上。”
为此他和自己的老师,宗主教希拉克略吵了一架,可怜的塞萨尔被夹在两人当中,哭笑不得。
因为这件事情,鲍德温气得不想和他说话,但也不允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他知道塞萨尔有些时候是有些固执的……担心他会为了承诺而抛下他去了阿颇勒。
“我不明白,”鲍德温气恼的说道,“我是亚拉萨路的国王,你是我的表兄,无论我愿意给你什么——”他说了一句相当过激的话,“哪怕是我的王位,他们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鲍德温……”塞萨尔只庆幸他们已经回到了鲍德温的房间,而因为刚染病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鲍德温并不喜欢被很多人服侍——侍从和仆人们不经召唤,并不敢随意出现在国王面前。
他才说了一个名字,就被鲍德温打断了:“我知道你又要说那些叫人沮丧的话——是的,我知道我曾经只是一个……无能之人,我得了麻风,所有人避我如同避让蛇蝎,我甚至无法走出我的房间,就连圣餐都要你给我带来,而当危机来临的时候,无论我多么焦灼,我也只能站在这个窗口,凝视着黑暗徒劳地祈祷。
我犯过错,我差点失去你,我简直不敢相信,如果你在那次死了,残了,我该怎么面对你,面对我的母亲……
塞萨尔,你是那样的温柔,别人若是欠了你的债,你会毫不犹豫的为他免去——若他确实没有偿还的能力。但你若是欠了别人的呢,哪怕只是一枚铜币,你都要想方设法的偿还,甚至于几倍,数十,几百倍的去还。
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想说,你以前为我做的事情,我都记在心里,每一笔。
现在我已经是亚拉萨路的国王,我要给你权力,给你爵位,给你更多的领地,无需觉得不安,”他嗤笑了一声,“想想看吧。亚比该那个蠢货——他虽然也被选中了,但这两年他的父亲敢把他放到外面去吗?
无论是战斗还是谈判,甚至只是让他去参加一场婚礼或者是葬礼,他的父亲都不敢,只敢把他留在圣十字堡,留在他能够注视和兜底的地方,就是这么一个百无一用的家伙,他将来会是安条克公国的大公,还会是我的附庸和大臣,无论如何,在我的朝廷上,他都有一席之地。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呢?你是我的挚友,我的兄弟,凭什么你必须要出生入死,才能获得那些别人躺着就能获得的东西?若是你想要建功立业,会有机会的,我们还会再次踏上战场——我需要你的庇护,也需要你的支持。
你不能那么自私……”
鲍德温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着塞萨尔,不知道是房间里光线暗淡,还是——那双蓝眼睛就如同平静湖面下的漩涡,又黑又深,他的双手牢牢地抓住塞萨尔的肩膀,几乎让塞萨尔感到了疼痛。
有那么一瞬间,塞萨尔几乎要答应鲍德温了,他并不渴望权力,但,正如希拉克略所说,如果在这个时候不去一次阿颇勒,那么就只有等上帝赐予十字军们奇迹了。
希拉克略也觉察到了,比起布永的戈弗雷所在的那个时期,现在的十字军明显的后继乏力,阿马里克一世尚有勇气组织对埃及的第二次远征,而安条克,的黎波里以及其他地方的领主,更多的还是靠着媾和,联姻和交易来维持现况。
不说他们还有没有主动出击的勇气——他们甚至对自己的敌人都不甚了了,如雷蒙和博希蒙德这样的老练之人,都会犯下将努尔丁这个枭雄看做一个普通老人的大错,信誓旦旦地说,即便将十字军的主力抽调一空,也不用担心亚拉萨路会因此受到外界的威胁。
“冷静点,鲍德温,”塞萨尔反过来抓住鲍德温的手:“我正好可以跟您说一件事情。”
“什么?”
“您还记得在福斯塔特的晚宴上,我突然离开了大厅的事情吗?”
此时的宴会往往会持续很长时间,从早上到深夜的不在少数,偶尔离席并不叫人奇怪,有些是为了响应自然的召唤,有些只是觉得室内太闷了——此时的照明只能靠火把和蜡烛,有些人则是因为喝多了酒或者吃多了肉食,想要呕吐,或者是侏儒和小丑的表演,让他们感到厌烦吵闹了。
他们回到亚拉萨路后,也有人不怀好意地提起塞萨尔在宴会中突然离开的事情,但谁也没在意,哪怕是一向不喜欢塞萨尔的雷蒙,毕竟那时候塞萨尔是杀穿了宫殿外的守卫,冲进火场来寻找他们的。
“一个宦官请我去见一个人,那个人是……萨拉丁。”
“萨拉丁?”
“萨拉丁有意招揽我到他的麾下——他与沙瓦尔有过约定,也知道沙瓦尔可能会与我们同归于尽,所以在沙瓦尔动手前,他设法把我叫出了举行宴会的大厅。”
“但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因为我和你发过誓,我也从未忘记过阿马里克一世对我的恩情,我不可能抛下你们。”
“我相信。”
“那么你就应该再听我说一件事情,你知道萨拉丁并不是第一次和我见面吗?
你还记得吧,我们曾经扮成拜占庭的年轻贵族,去了集市,我在集市上遇到了一个撒拉逊人,或许您没能注意到他,但在你进入帐篷听取占卜的结果时,我和他有过一段简短的交谈。
他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也有着一颗仁善的心和豁达的胸怀。但他肯定不会是那种白白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人,那么,他易装改扮,来到亚拉萨路为的是什么呢?总不见得是为了我。”
塞萨尔握了握鲍德温的手:“我想他应该是想看看亚拉萨路,还有统治这个国家的人。
然后他看见了,或许正是这次造访,让他确定了沙瓦尔的计谋可以成功。在远东曾有一句话,叫做你要了解你的敌人,才能够获得胜利。
萨拉丁确实做到了这句话所要求的,现在轮到我们了,我们不能对将来的敌人一无所知,而且了解的越早越详细,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情就越多。
鲍德温,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只能固守在亚拉萨路城内,被动的接受撒拉逊人侵袭与羞辱的人,”他笑了笑。
“我知道人们怎么看待我们,但我从未将他们的眼光和议论放在心上。为什么呢?因为我知道我们总有一天是要走出这里的,那些令人厌恶的视线,也终有一日会被我们抛在身后,永远无法触及我们。”
“我承认我有这样的野心,”鲍德温将额头抵在塞萨尔的肩膀上,声音沉闷地说道:“但为什么是你,总是你,艾蒂安伯爵的事情我不想再有第二次,那种只能等待,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或许你说的对,我很自私。”塞萨尔说道:“我希望我能够做到别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更为了天主。”
在他为努尔丁做最后的护理工作时,并未想的这样深远,但若是能够借此得到一个穿过半个叙利亚前往大马士革,布斯拉,霍姆斯,哈马以及被称之叙利亚之眼的阿颇勒——更有机会去见见那个将来可能会成为苏丹的人。
“你应该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珍贵,而且我并不觉得那会是一桩多么危险的工作,除非他们不再承认苏丹努尔丁是他们的信仰之光,不然的话,我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鲍德温沉默了好一会儿,塞萨尔几乎以为自己要说服他了,但他还是极其顽固地转开了头。
“不,你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
但留给他们思考和迟疑的时间并不多。即便现在天气还并不怎么燥热,他们又用盐和冰块延迟了尸体的腐烂,但之后,使者的队伍还要走上将近一周才能抵达阿颇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