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笑沉默不语。凌天半国得以保存,自不是运气所致。
而是那鲛人半步大乘,掀起倾天之水时。有一人挡在了前头……
可惜无人知晓。
在刘庆元畅享未来,沉浸欢喜时,李长笑已然悄悄走开,一人行在偏僻街道上。他循着记忆的路线,行至一破败庙宇。
那庙宇已经破落。门前杂草丛生,墙漆掉落一地。里面的河母金身的金漆已经被人刮去。但身塑还算完好。可看出是一女子,盘腿而坐,低眉怜世。
只河母金身上,写满了黑字,那字已经风化,但依稀可见。李长笑一字一字读去…喃喃读道:“不救一城,不救一城。”忽提笔在后面补上四字:“但救半国。”
第863章 一指天地惊
破落庙宇已许久无人光顾。年久失修,杂草丛生,但蛇鼠却极少。李长笑遥想当年场景,香火何其鼎盛,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河母庙地处龙城繁华地带。河道密集,贸易往来密切。但后来江河改道,龙城因“不救一城”,加之当朝国君刻意引导,渐渐架开河母。随时间流逝,河母庙反在偏僻去处。早早便无人参拜。
李长笑在庙宇上找寻梦境碎片。溯假求真。见得当日洪水滔天,鲛人东舞风弄雨,在凌天洲上作乱。
赵青枯坐庙宇,单手指天保下半国。一身惊天修为,全倾泻此中。那威势何等惊人,让鲛人东险些认为有大乘强者出手。
那日…
赵青喃喃道:“诸般因果,还你。”身影便变得虚幻。她于灵气枯竭之世,用指天开辟得一海中天地,将半国之人藏在天地当中。
只待将来有一人,为这天地重启。让凌天半国重见天日。
昔日不救一城,却享香火之因,换得今日之果。她后腰的因缠身整好一圈。是故她早坦然自若。倘若是曾经的慕琴,果断决绝,为道而死,死不足惜。但赵青却留下许多梦境碎片。
徒徒都是遗憾。这些梦境碎片流散已久,化做光光点点融入庙中杂草、金身…等处。李长笑一来,便重新聚拢。化作一片一片。
李长笑坐在草丛上,这世间修士落寞,是阻无可阻。修士均有消亡日,他既觉欣慰又觉愤怒,还有难以言明的惋惜不舍。赵青一指撼天,何其耀眼。总算是将大道之路走得无瑕。至于愤怒…此事他非要去到某处,问问某人不可。
李长笑通过梦境碎片。
见得鲛人东作乱当日,搬运无尽海水吞没凌天洲。
赵青一共出了九指。第一指,天地俱静,海水悬停空中,鲛人东修为半步大乘,但终究并非大乘。赵青修为只是刚刚合体,但感悟已远超合体中期、后期…甚至已到巅峰。
灵气枯竭,何曾不是一场大历练。她道心纯粹,虽无灵气,但“修为”却日日飞涨。以至她一出手,便将鲛人东震慑住了。
赵青喝退鲛人东。鲛人东心头打鼓,但想到族人死尽,便也无所顾忌,继续搬运海水吞没。赵青即出第二指,无数海水、海势…顷刻蒸发。
鲛人东认出“指天”所在,恐惧绝望,拼死堆填海势。赵青再出第三指,见得天昏地暗,天空咔嚓一声,裂出无数细密裂痕,那指天之威,连天都颤栗。
这种杀力…李长笑第一次见。单纯而纯粹的杀力,即便是现在的李长笑,用尽浑身解数,也绝难达到。但从中保全自己,却是无碍。
这一指意在杀了鲛人东。鲛人东纵然厉害,却怎也不曾料到,扶摇天下还有这一尊人物。他若全全借下指天,即便不死,也再无气力搬海吞天。
这报复之计实已算作失败。可危难时刻,异变突生,那指力似受无形阻力,蓦然淡去九成。鲛人东受仇恨蒙蔽,未去多想,只道这指天损耗太大,施术者灵气不够。
于是继续搬海,赵青虽又出数指,但威力具是受无形重压。远难阻止鲛人东作乱。数以万亿的生灵就此消亡。待洪水将整座凌天洲彻底淹没时,赵青递出最后的“第九指”“第十指”。
在那无形重压下,硬生生开辟独特天地,保下半国之民,挽救无数人生命。昔日因、今日果,两清尽。
赵青的无形重压。实是一位大乘强者,暗中出手了。李长笑在河母庙睡了一宿,第二日,龙城知府到处派人寻他,正午时分,才在破败庙中,寻到李长笑。
寻来的小吏道:“您是贵客,怎能待在这儿睡呢。”将李长笑半推半拉,扯出了河母庙宇。欢庆一日,李长笑又独自这番,心中想着,河母这份恩情,着实太大太大,但百姓愚昧,所知有限,不念着她不感恩她情有可原。但自己既然知道了,便总要做些什么。
可想来想去,能做实在有限。见河母的金身风化,心中万分不忍,可如若帮其重新渡上金漆,定惹贼人光顾。却娇滴滴一大美人,金煌煌大不好看。
便手持些木头,按照记忆,帮赵青凿了几个木身。巴掌大小,神态自然,宛似活人。凌天河母天生两副面孔,李长笑便慕琴凿一个,赵青凿一个。
全凿好后,便苦恼置于何处。思来想去…却是放在河中为妙。望着两尊河母木身,随着河流漂远。
李长笑心里想着,百姓不知河母,自己知道便好。这两尊木雕,无论飘到何处,只要自己念着就好。又何需太多人挂怀。
但见木雕顺流而下,渐渐沉入河中。眼中多了抹难言意味。
……
刘庆元想与外界接轨,想要李长笑担任开海大使。李长笑已有更重要的事情,但答应之事,岂能轻易拒绝。两相折中,李长笑细致描绘海中图谱,标明方向,让刘庆元按照图谱航行,定然一帆风顺,风雨无阻后,一个人独自离去。
又过数日。
刘庆元遣一支船队,出海找寻同族,如此航行一周,果抵达海岸。……李长笑并未离开凌天半国。
他去了曲龙江。去了江侧的牛家村,当年洪水肆虐,牛家村上上下下,全遭洪水波及死去。村中房屋被冲垮,如今另起一村,已不叫“牛家村”。
又上了曲龙江,看了盘龙宗。
第864章 最后一届
曲龙江两侧青山依旧,云雾蒸霞,独乘竹筏而过,甚是雅致。只江山依旧,昔日为李长笑撑船的老翁、小翁,早化一捧黄土。
墓都寻不到。
李长笑亲力亲为,自个造了个竹筏,手持竹竿,轻轻一撑,竹筏顺流而下,飘出数丈距离。撑船是一苦力活,赚得是辛苦钱。江中水流莫测,有时被卷入急涌处,一不小心,便有翻船风险。
李长笑当初见那老翁轻松惬意,要那船快便快,要那船慢便慢,指西朝西,指北朝北,还道那撑船伙计,除却累了些,苦了些,也没甚么了不起的。
亲自上阵,才发现大有门道。
曲龙江上已无撑船翁。那场天灾洪水之后,凌天半国虽得保存,却仍有不少百姓葬身海水。人数锐减。又因与世隔绝,至今未曾缓过气来。多处呈现凋零、破败之象。
到时草木疯长,山更翠,水更秀,以至景色更美。
李长笑看两侧岸景,心态已大不相同。遥想昔日,灵气枯竭三百年他出山寻仇。便是从这条曲龙江,一路沿北而去,去往凌天城复仇。
如今求变七百余年…
这些年间,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杂七杂八,他自己也难说清道楚。
仙人…结束了。
修士…死尽了。
李长笑见证了一个时代的鼎盛。好似一切起点,便在这盘龙宗。他从皇子被贬为庶人,流放三万里…途中却仍是凡人。是入了盘龙宗,方才逐渐见识天地之广阔,修士之璀璨。
天上仙神千千万。
于李长笑而言,盘龙宗为修行之始。他顺着江流而下,将竹竿一丢,一个人躺在竹筏中,衣角浸入江中,被水染湿。他毫不觉察。也不知心中想着什么,就是静静看着眼前划过的一切。
路过盘龙宗,他只远远观,再不入遗址探寻。
……
求变七百零八年,一月。
李长笑离开凌天半国,搭乘一艘大轮船,抵达北岸。凌天北面本是沙漠,如今沧海化桑田,沙漠化绿洲。
径朝西北而去。昔日佛城化作佛国。今日正有一得道高僧,入坐佛台讲述佛法,底下无数佛子聆听。那高僧言道,有道为君不仁者,必将遭来滔天大祸。
列举百年前,那场骇人洪水,所言所讲,好似亲眼所见一般。李长笑远远观之,见得那得道高僧,面貌俊逸,竟是五皇子李天余。他剔去了长发,容貌枯老,寿数已是无多。
他轻述过往。
待佛讲事毕,忽对一侧空气道:“你既来了,何不一叙。”李长笑问李天余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李天余笑着说,他自修佛起,真绝便很准。许是人之将死,看得事情便会通透许多。当日夜里,两兄弟小聚一番。只李天余已然入佛,再不能私饮酒水。
这场小聚,反倒是李长笑一人独饮独食。
那日滔天洪水,李天余身为一国之君,却独自逃命。叫得父辈江山遭人如此践踏,悲痛欲绝。又觉自己贪生怕死,枉为人哉。如此困顿中,无意间行到昔日的佛城。
从此入寺为僧,再不问世间之事。曾经的功名利禄,求仙问道,具是两空。每日念佛经,讲佛义…如此而已。
两人相距一晚。李长笑叹世道之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翌日,李天余送别李长笑。
望着李长笑远去的背影,李天余喃喃道:“我已脱离苦海沉沦,你却没有。”他回到庙下。默念佛经,再不多问。
求变七百零八年八月。李长笑路过一片林子,是一片生长十分茂盛的果林。他犹豫一二,还是偷偷摘了两颗果子解渴。
忽听一阵叫嚷,一孩童拉着一只猎狗朝此奔来,口中骂道:“偷果贼,偷果贼,别跑!”李长笑大笑一声,撒足狂奔。
那孩童追他不到,气馁万分,跺了跺脚,无奈悻悻而归。
……求变七百零八年十月。李长笑来到一座小镇。依稀记得,这座小镇曾经叫做“廊镇”,他曾在镇上买过一头好色蠢驴。
只小镇改了名,换了姓,再寻不到从前痕迹了。李长笑住了一宿,空觉无趣。便出了廊镇,沿着昔日常走得“北苑江”,径朝北去。
这一路上,他遇到走镖客,行商户。往来之人富贵贫贱皆有。一个个擦身而过,少有交集。
求变七百零九年一月。
这日正是大雪。
山野间狂风乱吹,风雪一刮,真叫人脸皮生疼,好似有人拿鞭子抽一般。
李长笑顶着风雪,来到了来去客栈。这客栈屋顶、前院几乎淹没风雪中。久无人搭理,看起来苍凉破败。
他推开大门。“吱呀”一声,刺人耳膜。见里面座椅完好,却空无人气。灰尘已经积得好厚好厚,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更久更久没人来过。
依稀记得。
李长笑第一次参与求变大会时。他一推开这门,便有一娇俏妩媚的女子,站在柜台后面喊了声“小郎君”。大堂中燃着壁炉,变法之士坐在一起聊天谈论,对变法大会十分好奇。天南地北的修士互报姓名,互相结识。
当时灵气枯竭,但求变刚兴。那从南向北的求变之路,无数修士加入其中。这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宛历历在目。
李长笑一个人入坐来客客栈。熟络的进入地窖翻找。在最深处找出半坛春冬梅香酒,一个人在残破的客栈中独饮。
好酒入肠也入心。
“这是最后一届。”
最后的修士,最后的求变大会。
第865章 抵达万仙城
求变七百零九年,一月末,二月初。李长笑每次抵达来去客栈,必将放慢身子,好好安住几日。观风望雪,摘梅饮酒,享受闲适时光。然而这次,见得大堂荒废破败,昔日不算繁荣,但人气从未断过的客栈,彻底没了人气,灰尘满天,便也无了久留兴致。
待酒尽风停,李长笑又继行路,径朝北上。沿路跨大江、翻山岭。进入鼎域,鼎域数洲山清水秀,但行人稀少。北四域地广人稀。但若问整座扶摇天下,何地最为繁荣。
绝非大余、凌天…而是鼎域万仙锋下万仙城。七百年求变汇聚之地。无数修士来来回回,兜兜转转,都不过到达此处,商讨变法,谋求生计。
李长笑总因总总,并未完整参与过求变大会。
求变七百一十年,一月三日。
这一日。那繁华的万仙城,来了名不起眼的剑客。李长笑见城墙高耸,守卫严密,城中秩序井然,好不热闹繁华。当真耳目一新,被眼前繁荣所震慑。
万仙城虽为一城,却比一国还大,绕万仙峰而建,无论城中何处,只需抬头上望。既见高耸入云的仙峰。引人无限遐想,上面是否有仙人长居。实确有仙人长居。
城中以“李首富”为首,“万合山庄”苏轻眉稍次之。两家产业随处可见。其时正是十年一届的欢庆佳节。乃李寻道有意为之,修士求变,百姓欢庆,一来可发展城中经济,二来可烘托气氛,与万民同乐。
后来求变大会结束。但欢庆佳节却一直流传。李长笑赶到万仙城时,正是每年开展求变大会的时机,故而整好撞上欢庆佳节,见得百姓喜悦的热闹场景。
他望着众民,心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深深望一眼万仙峰,想着到时若有疑问,再亲口去问便是。当下花些余钱,租赁一间简陋的客房。
李长笑住的,是李寻道手下的“好好客栈”。名字十分朴素,但掌柜当真黑心。直叫他骂了两嘴黑心。一路上攒的钱财,竟只够住七八余日,且不包每日的膳食早午。
回首一想…这家客栈可不只是百年老店。年年如此赚人钱财,那财富当真不敢多想。李长笑见识广,但也没见过那么多钱财。
贵虽贵,但其内设施却颇为完善。装潢不算奢侈豪华,但质朴干净,住起来倒也舒适。李长笑朝上一躺,心中默默盘算…每十年的求变大会正式召开,通常在第十年的一月十日。当今是一月三日,还相隔七日时间。
这七日里。他倒想顺势感受城中烟火气。扶摇天下最为繁华之地当属万仙城。李长笑去过很多地方,在许多城镇待过,但独独不曾久待万仙城。
心下对这座城市十分好奇。他睡至傍晚,忽被烟花炮竹声惊醒。见窗外有人燃放烟火,那炮竹在空中绽放,霎是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