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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城墙上一直发呆看着正在涨潮的莫杜夫河的凯库尔巴,心神不定的注视着已经被破坏的只剩下岸边的一些残骸的曼齐克特桥,这个时节特有的潮汛已经随着春天雨季的提前到来开始在莫杜夫河里肆虐开来,大片大片白色的浪花翻滚着想锅里的开水般冒着泡沫冲过那片残骸,只留下架设在堤岸上的几截这段的桥柱在已经淹没上来的河水里不住摇晃,随时都有随着浪头冲走的可能。
做为曼齐克特的守将,凯库尔巴和其他克尼亚人一样更喜欢在原野中驰骋,不过做为一个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克尼亚人,凯库尔巴却又拥有着其他人所没有的细致谨慎。
曼齐克特城堡已经城门紧闭,当来自帕里姆-乌莱的收税官胆战心惊的来到曼齐克特,终于向他证实了那个在曼齐克特附近流传的谣言的确真实的之后,凯库尔巴立刻命令关闭了城堡大门,同时他把曼齐克特仅剩的六百多守军完全收集起来,紧紧守卫着这座对他们来说,似乎突然过于庞大的城堡。
曼齐克特,从来就不是一座真正的城市,虽然这里是通向南方的叙利亚和东方的亚美尼亚道路上的一个城市,但是曼齐克特除了当年那著名的一战,从没有过机会成为如锡斯城那样,要着眼于成为通向圣地的中转站那样的地位。
而被占领之后的曼齐克特,也始终只是做为占据着这片草原的克尼亚人的一个小小的守备城堡。
所以,长期以来这里也从没有过一支真正庞大的军队,即使在南方的姆居切克发生战争时,也是一样。
而即便这样,随着苏丹的命令,曼齐克特总督将军季仑.穆历速还是从这支并不大的收城军队里抽走了一些还算强壮的守军,跟随他赶赴了边境。
而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穆历速在姆居切克的惨败,那么当一支突然出现的希腊人的军队出现在这里时,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凯库尔巴漫无目的的抱着一条小狗轻轻的城墙上走着,他的心思中不住的闪动着各种令他不安的念头,曼齐克特桥的突然被毁固然让人们感到震惊,但是对他来说却有着旁人无法明白的畏惧。
做为一个克尼亚人中难得拥有着冷静和细腻心思的一个将领,凯库尔巴不能不感谢自己的这些心思来自于他的那位希腊人教师,而更多的感激更应该来自他的父亲。
凯库尔巴的父亲是苏丹的狩猎官,他并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但是他却有着一颗很多人所没有的好奇心和运气。
很多年前,当身为苏丹使者的他前往那座遥远而神秘的君士坦丁堡回来之后,震惊于那种文明的他,就为自己还年幼的儿子找了他在当地所能找到的做好的罗马老师。
这个连本族的咏歌都唱不全的狩猎官,发誓要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克尼亚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因为他看到了虽然惨败,却依然鼎立不到的一个帝国的雄浑底蕴。
也正因为如此,当听到来自罗马军团进入曼齐克特之后,凯库尔巴就不禁立刻小心谨慎起来,虽然不知道这些罗马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这其中那令人不安的气息。
为什么要毁坏曼齐克特桥?是为了不让对岸赫利阿特旧堡的人来支援,还是不让曼齐克特去支援对岸?
而且曼齐克特虽然并不很大,可是不到六百人的一支军队,能够守住这座城堡吗。整座城市里都是克尼亚人还可以,但是城里的那些希腊人……
凯库尔巴烦躁的不由两臂用力,一时间怀里的小狗不禁发出不满的挣扎声。
凯库尔巴还记得他看到的那些城里的希腊人听到罗马军队到来时的那种样子,那是好奇,不信,喜悦,激动,也带着压抑般憧憬的样子呀。
和在隔绝孤僻的农庄里,已经如同一群群绵羊的农奴们不同,那些城市里自由的希腊人,他们对罗马的憧憬和期待,即使经过了百年也不能忽视。
也许平时他们是不会有这种期待的,但是一旦一支真正的罗马军队长途奔袭,把罗马的旗帜树立在这片草原上的时候,将会有怎么样的事情发生呢?
凯库尔巴心头的烦躁越来越浓,他看着南方阴云密布的天际,心里不住的祈祷着穆历速将军的军队能够尽快赶回来。
“即使遭受到了大败,一旦进入曼齐克特,那也是完全可以抵抗上万敌军了,而且难道希腊人真的能调动一支更大的军队来到遥远的这里?”
凯库尔巴在心底里不住的自我安慰着,尽管他也知道穆历速的惨败让他不可能会那么迅速的回来,但是心中的期待还是让他不由盼望着穆历速能够尽快返回。
“那些希腊人没有踪影,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在干什么,这才是最可怕的。不论对穆历速将军还是对曼齐克特,只有他们回来了才会安全。”
凯库尔巴低声嘀咕着,就在这时,远处天际忽然自空中闪过的一条弯曲闪电猛然劈开乌云,直击大地!随在那声闪电背后的则是一声由远处如万马奔腾般涌动而来的巨大轰响!
这声巨响霎时让凯库尔巴怀中的小狗猛一哆嗦,而恰在这时,抱着它的主人,看着那铅云密压的南方大地,也是全身一颤,嘴里忽然发出一声不安的低呼:“穆历速!”
“当你的敌人做出出乎你意料的事情时,你就要小心。因为他可能正在追求一个更加出乎你意料的目标。”
得益于希腊老师的教导而熟读罗马莫里斯皇帝著作《战略学》的凯库尔巴,这时心头的那种烦躁已经搅动得他一阵阵的全身发热,他不耐烦的把怀里的小狗扔在地上,然后双眼紧紧盯着南方看起来更大的绵绵阴雨。
“希望我是猜错了,那些希腊人,没有那么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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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密集,越来越大的倾盆大雨让隔着沼泽对峙的双方终于停下了进攻,不住四散吹拂的雨水寒风令双方再也不能像开始那样用猛烈的对射射伤敌人。
而因为逐渐积聚起来的雨水已经淹没了路面,克尼亚人也不敢再贸然越过沼泽,即使是最熟悉这片道路的人,在这个时候也是绝对不敢冒这个风险的。
一阵阵痛苦的喊叫声从队伍前面传来,尽管有几乎所有骑兵聚集起来的几层盾牌筑成的盾墙,但是依然还是有人中箭,看着那四十多个在雨地里不住痛苦呻吟的士兵,伦格看到了跟随在他身边的阿洛伊德紧绷的嘴唇和一片阴沉。
“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到曼齐克特吗?”伦格慢慢走到一个已经完全昏迷的士兵面前,这个士兵受的箭伤并不严重,但是他身下随着雨水正在流淌稀释的红色血浆看着却几乎要把他完全浸泡起来,他的红色披风已经和血水完全染在一起,根本无法让人看出原来的颜色。
伦格蹲下身去,他跪在那片猩红的泥水中,当他伸手把那个士兵变得一片冰冷的双手合拢一起,让他抓着自己的佩剑按在胸前时,他听到了阿洛伊德低低的,而又疑惑的声音:“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来曼齐克特?”
伦格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更加小心的把那顶阿洛伊德挖出来的老式罗马头盔戴在那个士兵头上,然后轻轻的说:“他们来这里,因为他们是罗马人,他们放不下自己祖辈的荣耀,也放不下做为一个罗马人的荣耀,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就在这片土地上,还有更多的罗马人在等待着他们。就像你一样的,或者说曾经像你一样的罗马人。”
“我不是懦夫!”阿洛伊德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燃烧,他看着伦格蹲着的身子,望着他毫无防范的后背,他的心头忽然一阵激烈跳动。
四周散落的兵器似乎在向他发出召唤,这让阿洛伊德不禁慢慢挪动脚步。
“当我们的灵魂行走在死亡之地,上帝会指引我们的踏上真正的荣光的路,他的灵将在这时显露,看,远方有人在大声疾呼,他在指引迷路的人,他的德无限大,他是行走于大地之上的人主之主,将带领我们建立人间的天国。”
伦格在昏迷的士兵耳边轻轻咏颂着,随着一阵微微颤抖,那个士兵的身子在向上轻挺之后终于慢慢沉寂下去,曼齐克特的雨水浇打在那张已经失去了生气的年轻的脸上,看着这一切,阿洛伊德不由慢慢停下了脚步,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在发胀发麻,同时一个声音在他心底里喊着:
“不行,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了他,他在做神圣的祈祷,那是亵渎,再等等,再等等……”
阿洛伊德不住的对着自己这么说着,他望着伦格慢慢站了起来,随后就看到他忽然沿着沼泽向着远方看去,同时他脸上的神色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什么,在不停的轻轻变换。
“这里的雨季很大吗?”伦格回头看着阿洛伊德。
看着这个根本不知道自己险些要了他命的这个年轻人,阿洛伊德觉得好像自己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一时间,他为自己居然要谋杀一个人感到紧张,特别是当他面对着这个他要谋害的人时,阿洛伊德的喉咙上开始感到疼痛。
“是的,雨季总是这样,莫杜夫河会涨潮,如果很大,这里的沼泽甚至可能会成为一条临时的河流。”
阿洛伊德不甘愿的回答着,当他远远的看到穆特和牧师在雨水里蹒跚的走来时,脸上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他生硬的扭过头,看着对面不知道正在干什么的克尼亚人。
就在这时,他听到穆特急躁的大喊:“大人,为什么我们去不杀光那些克尼亚人,现在他们就在对面,也许正在发抖呢。”
“可我的人也在发抖。”伦格皱着双眉的回答着,他的眼睛不住的打量着正浸泡在一片汪洋中的沼泽,看着沼泽中间溅起的大片水泡,他的心头不住的闪动着一个个的念头。
“罗马军团是无敌的!”
穆特大声喊着,可是他立刻被伦格忽然转过头来之后脸上的凛冽震住了。
“可也是会死亡的。”
伦格不再看他,随着从嘴唇间迸出的几声轻轻的自语,他忽然抓起地上一根断枝,先前几步狠狠的插进了一片水波中的泥泽里。
望着在流动的沼泽泥水中微微晃动的断树枝,伦格抬起了头,他的眼神越过了对面已经在沼泽地岸边再次集结起来的克尼亚人,一直向着山坳后面的南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