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生活,得还债。”路承周违心的说。
他的身份,上不能告诉父母,下不能告诉妻儿。无论程瑞恩和马玉珍,与他交情多少深厚,这件事断然不能告诉他们。
“如果仅仅是还债,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啊。”马玉珍蹙起眉头,说。
“只顾自己,是自私自利的行为。”程瑞恩听到路承周口口声声要生活,要还钱,一脸鄙夷的说。
路承周不说话,任由程瑞恩这个旧友无情的奚落。他望向马玉珍,也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比的失望。
纵有千言万语,此时的路承周也不能多说一句。无论了内心有多么强烈的冲动,理智都必须战胜情感。
如果此时张奉新知道路承周的想法,一定会更欣赏路承周。因为能理智驾驭情感,正是一位优秀特工必备的能力。
准备从事地下工作的那一刻起,路承周就知道,自己注定是孤独的。绝大多数时候,他需要一个人战斗。
而他的对手,可能是一个,也有可能是一群,甚至是整个敌对势力。
因此,伪装自己,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同时,也是对这些伙伴的保护。
“你真的不愿意回来了么?”马玉珍望着路承周,叹了口气,问。
她的话,其实是暗指路承周能否像从前一样,激情四射的参加抗日救国运动。
“我的家在这里,肯定会经常回来的。”路承周意味深长的说。
只是,马玉珍和程瑞恩都没有听懂。他们被路承周表现出来的态度迷惑,虽然他们是同龄人,可此时的路承周,心智比他们要更加成熟。
“这段时间,你天天住在英租界,回来了几次?我看你已经甘心给英国人当奴才了。什么国家危亡、民族生死,与路巡长已经没有关系了。”程瑞恩极尽讥讽之能事,嗤之以鼻的说。
“国家大事,自有政府出面。你们要相信政府,不要意气用事,免得后悔终生。”路承周“语重心长”的说。
“玉珍,走吧,以后你可以对他死心了吧?”程瑞恩拉着马玉珍,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马玉珍被程瑞恩拉着,不由自主的朝后走,却不时回头张望。
她希望路承周能改变态度,然而,直到看不见路承周的身影,路承周都没有开口,唯一听到的,只有一声重重的叹息。
第四章 案发
路承周回到仁安里,换回西装后,还是回戈登堂附近的宿舍过夜。
为了应付临时突发性事件,警务处要求所有的巡警,必须在宿舍过夜。路承周刚参加工作,又是巡长,晚上一般都要住在宿舍。
与路承周同宿舍的巡长叫廖振东,个子不高,脸有点尖,像只猴子似的。
进警务处已经有六七年,一直跟着阮健公,与本地帮会关系很深。
此君不到半夜不会回来,而每次回来,都是一身的酒气。
路承周到警务处三个月了,与他正面见面,还没有三次。
而与廖振东的交流,还没有隔壁颜海荣那么多。
路承周回到宿舍后,廖振东果然还没回来。
路承周也没在意,今天下饷,如果廖振东在宿舍,他反而会觉得奇怪呢。
躺在床上,路承周久久不能入睡。
他在检讨自己!
张奉新的行为如此怪异,自己一直没有察觉。
特别是跟踪张奉新后,也没有马上意识到他的身份可疑,这让路承周很惭愧。
自从秘密入党后,路承周就总是提醒自己,处处要小心谨慎,时时要睁大眼睛。
然而,真碰到事情,却没有应有的警觉。
路承周的作息比较有规律,不管多晚才睡,早上六点半准时会醒来。
先到外面跑两圈,再回来洗漱,换上正式的警服上街巡视。
昨天晚上,他很晚才睡着,除了检讨自己外,他还在猜测着张奉新的真正身份。
张奉新肯定不是一般的商人,在广发旅馆老板背后,一定还有其他身份。如果张奉新只是从事非法生意,想拉自己下水,路承周倒还不怎么担心。
路承周最担忧的是,张奉新会与日本人扯上关系。
虽然昨天晚上没怎么睡,但穿上警服的路承周,还是精神抖擞的去了二十四号路。
路承周是巡长,主要职责,是负责二十四号路的治安。
四个路口,各安排两名巡捕。剩下的四名巡捕,则在路承周的带领下,负责整条路的巡逻。
如果上面没有特别任务的话,路承周的工作还是很轻松的。
作为二十四号路的巡长,整条路都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这条路上的店铺,包括酒店、茶楼、杂货店、商行、洋行、住宅,都在他的巡视范围内。
三个月的时间,路承周尽量去熟悉二十四号路的所有人。
路承周读书的时候很用功,到警务处后,也把这股劲用到了工作上。
二十四号路上所有住户和人员的资料,他像当初记英语单词一样,想全部记下来。
当然,三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他全部背下来。
但是,超过一半以上的人员档案,他都有印象了。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路承周从二十四号路的东头再走到西头。
别的巡长,一般每天巡视两趟,他则走四趟。
有的时候,只要巡警走在路上,对犯罪人员就是一种震慑。
整个英租界五百名巡捕,白天基本上都待在街上,每个路口都有人。
碰到突发情况,只要一吹哨,附近的巡捕马上就会过来。
时间一长,警务处的警车,就会载人过来支援。
在海沽目前的四个租界中,英租界没有赌场,也不准公然开设烟馆,所以治安是最好的。
当然,治安好,并不代表就没有罪案。
因为英租界住了很多富人,因此,英租界的绑架案时有发生。
十年前,英租界的巡捕,才两百多人,现在,已经近五百人。
整个警务处的人员,更是达到了七百人。
路承周最后一趟,只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但路承周还是决定,走完这一趟。
路承周走在路上,目光四处扫射,仔细观察着路上的行人。
据说,侦缉股有些厉害的探长,碰到犯罪嫌疑人,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有没有犯事。
路承周快到15号的时候,突然看到对面有两个人鬼鬼祟祟。
他快步走过去,然而那两人却突然转过身子,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一般人看到巡捕,只会谦卑的笑笑,最多也就是胆怯的低下头。
像这种,几乎拔腿就跑的,肯定有问题。
路承周当了三个月的巡长,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路承周马上追进巷子,却失去了那两人的身影。
这条巷子,连着好几条街,就算路承周有心,也无力了。
况且,他只看到对方半边脸,又没有发现他们的犯罪行为。
总不能因为躲着自己,就将他们抓回巡捕房吧。
回到二十四号路后,路承周原本想将附近的巡捕叫来,但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路口的巡捕已经走了。
回到宿舍后,换下衣服,吃过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承周心里记挂着张奉新的事情,趁着天黑,又去了仁安里。
他对张奉新的身份,已经有了怀疑,当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然而,他在广发旅馆外面,一直待到半夜,也没有发现异常。除了透过门口的玻璃,偶尔能看到张奉新的身影外,并没有其他发现。
路承周也没有认为,一个晚上就能查到张奉新的身份。但今天晚上没有收获,明天晚上再来就是。他有的是时间,也很有耐心。
第二天才到巡捕房,路承周就接到通知,今天早上有人来报案,二十四号路12号的孙保全,昨天傍晚在家门口被人绑走。
路承周一听到此案,脑海里马上浮现出昨天下午,在15号看到了那两个人。15号就在12号的斜对面,在那里,是观察12号的理想场所。
但此时,路承周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二十四号路12号的这栋大宅子。
孙保全是怡和洋行的职员,他的哥哥孙祝龄,却是怡和洋行的买办。
这栋院子是三层的西式洋房,路承周每天都要在门口路过四回。
今天赶到的时候,大门打开,里面有一群人正在问话。
路承周走进去,正要与为首之人打招呼,对方却突然看到了他。
路承周注意到,对方的眼神满是鄙视。
“路巡长,这里的事交给我们就可以了。”为首之余,正是负责此案的探长温秀峰,没等路承周开口,就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的说。
温秀峰相貌堂堂,侦缉股的人也不用穿警服,他喜欢穿西服、戴礼帽,有的时候还拿着一根文明棍。
温秀峰崇尚西方的侦探技巧,据说在英国进修过警察专业。
他审讯犯人的时候,旁边必然有台打字机,把问话的要点打在纸上。
警务处的人,在背后喊他假洋鬼子。
“不需要我们协助?”路承周虽然看不惯温秀峰的态度,但还是问了一句。
此案发生在二十四号路,是路承周的辖区。
同时,受害者又是怡和洋行买办孙祝龄的弟弟孙保全。
路承周在巡捕房,已经接到了上司阮健公的命令,要全力以赴配合侦缉股的调查。
“你们协不协助,对破案都没帮助。与其添乱,不如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温秀峰看了路承周一眼,一脸的轻蔑,淡淡的说。
“此话我能否向阮巡官原话述说?”路承周不卑不亢的说。
他所说的“阮巡官”,大名叫阮健公,是负责这一个区域的巡捕头头。
路承周手下有十二名巡捕,在巡长之上还有副巡官,副巡长之上是巡官,而巡官与探长的级别是一样的。
温秀峰之所以在路承周面前颐指气使,除了因为案子发生在二十四号路,路承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外,也是因为两人级别不对等,他比路承周高出两级。
“你不要拿阮健公来压我,你们的任务是巡逻,如果自己的事做好了,也不会出现这种绑架案。”温秀峰被路承周的态度激怒了,冷笑着说。
这一带的治安,本就是巡捕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