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边的夜风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四个沉默的军汉摇摇摆摆地往军营去了。
晨曦微露,李四维在校场上练着廖黑牛教他的巴子拳,冰寒的晨雾中他却已经汗湿了衣裳。
长江上的汽笛声隐约飘来,李四维停下了动作,暗暗松了口气,那个女孩应该已经上了西去的客轮吧……旋即又有一种苦涩的感觉在心底浮动,这一段如梦的缘分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能力留住!
南京保卫战的命令终于下来了,李四维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这场保卫战的司令长官毫无意外的还是那个唐将军。
刘师长在高台上意气风发地讲着:“此一战,委员长已抱定决心,将亲自坐镇南京城……卫戍司令部唐长官也誓与南京共存亡,我辈军人以身许国,当此危难之际,何能畏难,以求苟安!”
此言一出,二十六师上下士气高涨,群情激奋!
李四维却听得如坠冰窟!全军上下有背水一战的决心固然是好的,但是胜败无常,善战者,未虑胜,先虑败!可是,如唐将军那般志大才疏之人,可能既做不了最好的准备也做不了最好的打算,只会一味地讨上司的欢心,最终拉上数十万军民陪葬!
此时,却听刘师长继续说道:“我军的任务就是协同66军,坚守汤山一线……”
李四维站在队伍中身形微颤,刘师长后面的话他已然听不清楚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在萦绕:“南京!南京!这一曲千古悲歌即将奏响,我还能做些什么?”
第十三章汤山迷雾(上)
汤山公路直通孝陵卫,距离不过十余里,孝陵卫后便是南京城的中山门和光华门,所以,汤山一直被视为南京的东大门,历来都是军事重镇。
早在全面抗战爆发以前,国民军队就在南京城外修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而汤山一带的防御工事更是重中之重。国军从上海战场撤退之时,教导总队的工兵连又在汤山镇前端构筑了野战工事。
汤山南北一线阵地,北有汤山镇,南有汤水镇,二十六师的防区就在汤山镇。
当二十六师火速赶到阵地之时,李四维也被眼前的工事惊艳了一番。只见眼前碉堡星罗棋布,互为犄角,战壕纵横交错,互相沟通……
众人也看得暗暗点头,廖黑牛得意地笑道:“这可比上海的那些工事安逸多了,小鬼子只要敢来,老子们就打得他们那些龟儿屁滚尿流……”
李四维瞥了他一眼,皱眉道:“小鬼子又不傻,只怕他们早就侦查好了地形,到时候只需要迂回包抄,这些工事就成摆设了……”
防线是死的,士兵是活的……李四维自然知道法国的马奇诺防线,二战的时候德国人硬是把那条举世闻名的防线绕了过去,让它变成了摆设。
廖黑牛一愣,“小鬼子真有那么狡猾?”
黄猫儿笑道:“你管那么多多做啥?上面说咋打我们就咋打……”
李四维点点头,对众人笑道:“猫儿说得对,上面说咋打我们拼命打好就是了……”
另一边,刘师长也带着几个军官在查看阵地。突然,他悠悠地叹了口气,“兄弟们呐,这次的任务很艰巨啊……表面上看,司令部调派了三四个军来防御汤山南北一线,可是,真实的兵力能有多少呢?”
“是啊,”胖团长也皱起了眉,接口道,“都七十四军、六十六军和八十三军都跟我们一样,在上海就被打残了,又没有兵源补充,说是一个军,实际上也就一个满编团的兵员吧……三四个军不会超过两万人。”
众人纷纷点头,神色凝重起来。
“所以,我们不能等着小鬼子送上门来啊,”刘师长突然眼神一厉,沉声叫道:“樊鹏举。“
“到,”胖团长一个敬礼。
刘师长大声命令道:“带领一五四团在阵地前两公里内的各村庄、各交通要道游弋,阻击来犯之敌……如果遭遇敌人大部攻击,立即回撤,依托工事进行防御。”
“是,”胖团长领命而去。
二十六师师部及直属营留守阵地,一五四团以排为单位进驻各村庄和交通要道,进行警戒和巡防。
南京自古便是富庶繁华之地,附近的大小村庄星罗棋布,宽窄道路纵横交错……一五四团本就不足千人,这一分散开去便如杯水车薪,能不能完成任务就全靠各连排的配合了。
李四维带着排里的兄弟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一路经过了两个村庄,不要说小鬼子了就连老百的影儿都没见着。
傍晚时分,众人又来到了一个小村子,李四维手一挥,带着廖黑牛和二班的战士从南边大路缓缓进了村子,黄猫儿和陈大山各带一个班从东西迅速迂回包抄过去。
毫无意外,这又是一个空村,小鬼子还没到,村民们又都逃难去了,就下了四五十幢空荡荡呃房屋,村里一片死寂。
众人很快就在村北汇合了。
廖黑牛往一块大青石上一坐,愤愤地骂道:“龟儿子的小鬼子,一个个吓破胆了样,找了一下午连个面都不敢露了……”
黄猫儿往他旁边一坐,笑道:“黑牛,小鬼子不来才好,兄弟们晚上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睡个锤子?”廖黑牛笑骂道,“小鬼子那么阴损狡猾,晚上不来搞偷袭才怪!”
黄猫儿瞥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说道,“你明知他们会来,那还着急个啥?安心等着吧。”
廖黑牛瞪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道:“老子就喜欢干脆的,等得人心焦……”
“呵呵,”陈大山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一仗我们和小鬼子都像是在摸夜螺丝,就看哪个有耐心,有耐心才能给对方下个套,打个伏击。”
李四维点点头,笑道:“大山说得对,这次是相互渗透,不像打阵地战,拼的就是耐心……这样吧,猫儿带着一班去村西驻扎,大山带着三班去村东驻扎,我们就在这村子里过夜了。”
“要得要得,”众人连连点头,各自安排去了。
此时,夜幕降临,寒冬的傍晚暮霭沉沉,夜风阵阵,这些穿着草鞋单衣的川娃子自然冻得难受,能在村庄里过夜,至少可以躲进空房屋里去避避寒气。
这一夜,汤山下起了浓雾,愈加寒冷。
廖黑牛自告奋勇带着两个兄弟去放哨去了,李四维和其他人挤在一个大房间里烤着火,众人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
理想对于他们来说太奢侈,他们只是时刻都要以命相搏的军人;未来对于他们来说太沉重,他们只是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的军汉,说不定哪天就命丧沙场了,说不定哪天就缺胳膊少腿了……所以,他们能聊的无非就是女人。
“嘿嘿,”一个精瘦的小伙儿从怀里摸出一张手帕,小心翼翼地摊开,里面包着一张照片,向众人炫耀地扬了扬,“老子让你们看看啥是美女儿……”
李四维微微一笑,他知道这个战士叫卢二蛋,今年十九了,这是一个很开朗的小伙子,平日里总喜欢哼着一口跑调的小曲儿,自得其乐。
众人兴奋地拿过照片传看起来,在二十六师这样的杂牌部队里,平日里连个女人都很难见到,更别说美女了,众人看得没看眼笑。
有人笑道:“二蛋,这是哪个哦?”
卢二蛋得意一笑,“哪个?当然是老子的婆娘咯。”
“咦,你龟儿上辈子造了啥子福哦?”有人赞道。
也有人叹道:“唉,可惜了可惜了,好好的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卢二蛋不以为意,得意地笑道:“你懂个啥?鲜花不就是要插在牛粪上才会开得更漂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