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残明 第110节

若因不救而致当先者阵亡,同队具斩,军法问斩无优恤。”

庞雨一挥手,“两人各十军棍,第一小队午饭取消。”

吴达财满脸惊讶的道,“大人,我记得明白,必定没错的。”

“那是本官错了?”

“这不敢,大人没错。”

吴达财额头微微冒汗,“小人错了。”

庞雨直盯着他的眼睛,“错在何处?”

吴达财腿脚有点发抖,一时哪里答得出来。

庞雨转向跟着的姚动山,“姚百总你觉得他错在何处?”

姚动山张张嘴,他本来就没全背下,此时看到庞雨脸上那冷冷的表情,本来记住的都记不起来了,脑袋中一片空白,实在想不起来阵亡无斩首是什么处罚。

“第一人回答错误,第二人回答正确,但本官没问到他时,在队列中未经准许擅自说话,同样罚十军棍。

姚百总认为是否该如此处置?”

姚动山躬躬身子,“大人处置得对,该打。”

他说完挥挥手,队首的几个队长过来拖了吴达财两人出去按着,吴达财偏头趴着,刚好看到那个郭奉友在举棍子,只觉得屁股一凉,知道裤子被脱了,他静立训练时也挨过棍子了,虽然痛但还能忍受,连忙死命闭着眼睛。

啪一声响,吴达财只觉得一阵火辣的剧痛,比以前的军棍痛多了,不由惨叫一声。

庞雨充耳不闻,在旁对姚动山道,“你如今是个管着五十多人的百总,不久便是百人之将,军中第一要紧事乃军律,军律未通过之前不得入校场操练。

今日王增禄的第二局已通过抽查,第一百总局落在后面,难道你想到了安庆还继续留在营房背这几条军律?

你姚动山不是甘于人后的角色,该拿出点狠劲了。”

姚动山咬咬牙道,“第二局昨日请了蒋国用去读,属下晚了点,队中没有识字的来读。”

“本官不听理由,军律第一章只有五条,都是要紧简明条律,两日没有背不下来的。

明日再抽查,若第三次还不过,你局中所有队长每日给第二局倒马桶,直到你们通过为止。”

此时郭奉友打完了板子,庞雨也不等姚动山回话,继续往前走去,本打算直接去下一个小队,但看到了董明远,又停下脚步。

“董明远,军律第一章第三条战纪,临阵退缩者,队长如何处置”董明远脸色发红,声音颤抖着道,“是,大人,阵中割该兵一耳,战后查无耳者斩首。”

“答得不错。”

庞雨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径自往第二小队去了。

姚动山叉着腰狠狠看了一眼队列,第一小队的队长过来道,“百总,咱们咋办。”

“咋办,先去请个识字的过来。”

姚动山抓过那队长,“赶紧去找那个蒋国用,这里就他一人识字,晚了就又被人叫走了。”

那队长慌忙去了,姚动山晃眼看到两个兵还摆在地上,朝着第一队吼道,“你们第一队的,把人抬进去,嫌不够丢人怎地。”

第一小队赶紧过去抬了两人回营房,姚动山皱眉低声骂道,“这才第一章,又不是考秀才,怎地背这许多东西,还是推坑道舒坦。

你妈的第二百总局,下次推坑道专抓王增禄。”

“遇敌以财物掷地,我兵凡争抢钱财乱阵者,无分首从一律斩首。”

蒋国用站在营房前,手中拿着一本册子,就是庞雨回来赶制的军法手册,现在只有第一章,找书办给每个小队抄写了一份,可惜军中基本都不识字,蒋国用一时成了抢手货。

下面坐了一圈士兵,都是第一局的,都在焦头烂额的记忆,他们只能听别人讲,记忆的难度更大。

吴达财趴在营房门口,把脑袋露在外边听讲,也在努力记着,屁股上还火辣辣的疼,连裤子也不敢穿。

蒋国用舔舔发干的嘴唇,但精神一点也不疲惫,从他入衙门算起,从来没这么受欢迎,所有百总都来找他说好话,除了姚动山这一局,后边还有两个局在候着。

“这里为何不能争抢,那些贼寇投了钱帛,是要咱们争抢乱阵,敌兵便得乘机冲杀,你要他钱财,他要你性命,最后钱财也不是你的,所以庞大人绝不准许争抢钱财。”

姚动山站在人圈外边道,“那后边跟来的抢了怎办,总不成前边打仗的不要,便宜后边不打仗的。”

蒋国用忙道,“庞大人都想到了,后队过来也不许停留,大家只管向前杀贼,每局只准留一人看守,财物留在原地待战后收拾,按各队作战分配,如此才是妥当,咱们又得了财帛,又留了性命。”

姚动山拍拍手,“都给老子听着,庞大人问到谁答不上的,老子把晚饭一起给你扣了。”

众人都不说话,闷着头继续牢记。

蒋国用等他们消化一会之后道,“下面是第四条营纪,有器械、号令、被服军牌、营区、营房五项,先说器械,不外甲仗两样,凡盔甲、兵器必要打磨雪亮,巡营查得有锈迹一处,本局捆打十军棍,扣工食银一月,破损遗漏不报者,捆打二十军棍,口工食银两月,弓箭胶漆脱落,闲置时未卸弓弦者,具着本局捆打”吴达财趴在地上对旁边的董明远低声道,“这段我昨日就背下了,一会我都可以背给董哥听。”

董明远匆忙的看他一眼,“昨日没人来读,你何处听的?”

“昨日叫清洗时候,我最先便出去洗了,回来在二局那边听的。

以前怎地就没听说当兵还背书的。”

董明远哦了一声,又继续听蒋国用的讲解,神情十分认真。

吴达财眨眨眼睛道,“这个,董哥,我前日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那都是乱说话,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董明远没有看他,摆摆手道,“不妨。”

“董哥后来去袭营没,一晚上杀两千多流寇,到底咋杀的?”

“去了。”

董明远低低头,“不知咋杀的,到处都乱,见有人过便砍杀便是。”

他说完又道,“不说这些,我还要听蒋先生教授,闲了与你说。”

吴达财只得不说话,他记心不错,昨日蒋国用讲的都听懂了,这蒋国用也讲得很好懂,不过他从小到大没这么背过东西,更没有人来考核他什么的。

一想到还可能要被抽到回答问题,他就一阵尿紧的感觉,屁股还火辣辣的痛,他都不好意思出门去,只能趴在门内。

今天晚上会去看媳妇孩子的计划也只能泡汤了。

他抬头看看外边那一圈焦头烂额的壮丁,特别是那个呆呆的壮汉,脸上已经又是一片迷茫,估计又把前面的全忘了,看来明天的午饭还是没戏。

吴达财不由叹口气,“别真像庞大人说的,到了安庆还在这劳什子。”

“安庆府城中几个世家都去了南京,无论码头、牙行、赌场、青楼都在生乱,以前的几伙青皮、家奴正在争斗。”

江帆对着庞雨恭敬的汇报着,最近他一直留在府城,收到庞雨的通知才赶回。

庞雨点点头,“陈仕辅回城了没?”

“还未回安庆,听府衙吏科的人说,新的知县已经任命,但还未到任,届时陈仕辅才能回来,如今江防、漕运都是同知在管着。”

“码头上最大的势力是哪一伙?”

“挑夫最多的是漕帮,船工里面以安庆卫的漕船最多,牙行以前是罗家的家奴说了算,如今罗家一走,牙行里面青皮分了数伙。”

庞雨眯眯眼睛,“那如今正是好时候,潘可大走了没?”

“还没走,但池州兵走了多半了,潘可大或许是等着大人到任。”

“给守备府和安庆卫发到任预谕,本官要上任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烂摊子===

崇祯八年五月十七日,安庆府枞阳门内大街,长长的黑色队列沿着街道走入城内,头顶的短矛密集的晃动。

沿途店铺手忙脚乱的上门板,走在路上的女子花容失色,纷纷往西落荒而逃,连要饭的乞丐都慌张的跑入了小巷。

吴达财心中有些奇异的感觉,作为一个农民,他知道官兵不好,主要是要抢东西,店家害怕可以理解,女子家害怕也在情理之中,但居然连乞丐都怕,他想不出来乞丐有什么好被抢的。

能让人这么怕,除了惊讶之外,莫名的有一点优越感,自己也能让人怕了。

吴达财乘着走路的动作,调整了一下腰带,让屁股上舒服一点。

上次给呆汉提示,被庞大人罚了十军棍,与衙门里面板子打得皮开肉绽不同,现在这军棍打起来时能痛死人,但并没有多重的伤势,他也恢复很快,但屁股上仍是又痛又痒,这一趟从桐城过来一百四十里吃够了苦头。

抬头往前面看了一眼,打他板子的庞大人就在前面。

吴达财因为在第一百总局的第一小队,身高又是第二位,所以就成了整个队列的第二排,前面是那个呆汉,再前面就是引导的守备红旗。

红旗下面是庞大人领头的五个骑手,他们停在守备府的旗牌厅前,庞大人带头下了马,接着那红旗挥动了一下。

“停步!”

吴达财听到姚动山的喝令,连忙把脚步停住,前后各队都陆续下令,长长的队伍陆续停下,队尾已落在枞阳门门洞。

“整队!”

吴达财大概看了跟呆汉的距离,连忙微微调整了一点,大致跟平时静立的距离差不多。

守备府里面没有人出来迎接,庞大人在门前站了片刻后进去了,队伍便在门外等待。

调整完毕后没有后续的命令,所有人都只能静立,按照训练的要求,不能说话不能动作,吴达财至今还是有些不能适应,以前在农村的时候哪里受过这种约束,想在那个田埂上坐着就坐,想躺着就躺着,庞大人的要求的确古怪。

路边的百姓慢慢多起来,这队丘八跟他们以前见过的士兵全然不同,队列中的士兵全部目不斜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有点傻傻的。

似乎没有什么危害,所以站久一点之后大家围聚过来,一群青皮正好在队首的位置,朝着队列指指点点。

两边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甚至大声嬉笑,大约是在嘲笑自己这些人。

吴达财那种优越感不翼而飞,脸上有些发红,他从来没有这种成为众人瞩目的感觉,感觉任何笑声都是针对自己的,优越感变成了丢脸。

不过他已经完成静立训练,前面二十天挨过不少打,知道只要没有喊解散,除了眼珠之外都不能乱动。

前面的那个呆汉正在偏头看旁边一个小媳妇,另外一遍街上有女子在笑,他又转过去看,他原本就比别人高,鹤立鸡群一般,这一动弹显得特别显眼。

刚想提醒他别乱转,突然一个人影从旁边大步经过,吴达财一个激灵,分明就是打板子的那个郭奉友,手中提着一根竹棍。

吴达财看到那根竹鞭,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了,用的就是安庆盛产的小毛竹,大约又拇指粗,不是那种晾干后坚硬的老竹,而是比较柔韧的类型,但打起来那种剧痛不比军棍差。

竹棍在他面前破空而过,啪的打在呆汉背上肩甲的位置。

呆汉惊叫一声,触电一样全身一抖,他赶紧转头惊恐的看过来,见到是郭奉友就呆在原地。

“脸朝着哪里。”

郭奉友说完又是一棍,“还看!”

呆汉赶紧把脸向前,身体还在抖动,不知是痛还是吓的。

几个青皮见有人挨打,在一旁大声嬉笑。

吴达财手指颤抖,这两天路上他也被这小毛竹打了好多次,每次一见到这小毛竹,就不不能抑制的惊恐。

当那个小毛竹出现的时候,世界仿佛只有那一根小毛竹,吴达财的老家周围,有很多竹林,但他是第一次发现竹子能这么恐怖。

郭奉友提着竹棍大步往后边走了,吴达财的呼吸才算恢复正常,旁边围观群众的嬉笑谈话声又传入耳中。

吴达财目不斜视,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站了许久都没有命令,整个队列都原地肃立,看热闹的百姓失了兴趣,开始有人逐渐离开,围观的人没有那么多了。

正不知要站多久时,看到庞大人和一个将官从守备府内出来了。

“潘将军难道今日就要过江?”

庞雨对潘可大客气的道,“其实将军不必着急,多留两日让书办慢慢交接,你我兄弟只管把酒言欢。”

潘可大嘿嘿笑了一声,“书办提前交接了两日,都差不多齐了,庞大人新官上任,正是事务繁杂之际,在下就不便打扰了。”

“潘将军折煞下官了,那里谈得上打扰,将军为我安庆保境安民,立下了汗马功劳,下官末学后进,本有许多军中之事还想跟将军请教。”

潘可大微微偏头看着庞雨,去年的桐城民变,本是一个立大功的机会,也是发财的机会,原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

结果这个小衙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云际寺杀掉了所有乱贼。

虽然从军多年,但打仗的机会并不多,当夜那大殿中血流满地,横七竖八的数十具无头尸体,给潘可大留下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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