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残明 第24节

焦国柞所说的迎门梁是土匪中的代称,有时又叫先锋将,一般是最能打杀,经常当前锋的角色。

焦国柞又摇头叹道,“没想到汪国华他们这么敢下手,方才仵作去刑房回话,言称殷登是被小刀把颈项斩了无数次,死得惨烈无比,不知下手者何人;南门那吴丙倒是一刀断头,都说看到是黄文鼎下的手,此人是个武举,砍个头不在话下。”

庞雨轻轻嘶一口气,黄文鼎一刀断头算是厉害,但那小刀砍头想想便瘆得慌,而且可见下手之人性情狠厉。

焦国柞面有忧色,“以前张孺他们一伙也是城里一霸,老子跟他们打过不少交道。他们与那时的户房罗司吏勾连,牙行、典当、赌档的买卖多有涉足。后来赵司吏顶首之后,郑老、殷登一伙方占了上风,仗着家主的家世将赚钱的行当抢夺干净,因以前结过怨,吴丙和殷登还专门欺辱张孺等人,许是逼得急了些,但从未曾想张孺他们敢聚众作反。”

“那张孺汪国华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都能打杀否。”

“他们一伙以前有三十来人,如今被郑老他们抢了赚钱买卖,许是没那么多人了。但他们敢起事,必定是从哪里拉了人来,我方才从北拱门门楼过来,胡家庄那方人不在少数。”

庞雨摸着下巴,“远了看不清,要不咱们兄弟去胡家庄看看。”

焦国柞头摇的拨浪鼓一般,“老子不去,四乡的贼子都往胡家庄去了,谁知道他们到底要干啥。不少人都认得咱们是衙门的人,一旦认出来,正好杀了咱们祭旗举事,老子岂不是亏得慌。”

庞雨听了觉得有理,这种事情还是要稳妥一些好,打探消息也不急于一时。

此时堂上那吴家管事怒喝,抓住李班头的衣领便要殴打,旁边的王教谕和训导赶紧拉住吴家管事,尽量把双方分开。

焦国柞看得呸的一声,“如今还要摆乡官的架子,还把自己当真官呢。老子不伺候,老子要是去胡家庄拿人,跟着他吴家姓。”

说罢便顺着六房的门廊往外跑了,庞雨左右观察,原本各房中不多的人又溜了不少,快班如今恐怕连十个都凑不齐,再看乱成一团的大堂,庞雨微微皱起眉头。

。。。。。。

“刘婶你怎地没走,这两日不会有生意了。”庞雨回到宜民门大街时,刘婶正在封最后一块门板。

刘婶满脸忧色,抬头看到庞雨,竟然激动的一把抓住了庞雨的衣袖,“雨哥儿你可回来了,这啥世道啊,刘婶一家就靠着门市了,咱的财货都在此处,走不了啊。早间看你们铺子关着,你那没过门的媳妇担心得紧,总算放心了。你看咱们都是一家人,咱家要是有点啥事,你可不能不管啊,特别你媳妇还是个黄花闺女,哎呀咋办呀。。。”

庞雨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没过门的媳妇,上次给刘婶挖了一个聘礼的坑,刘婶至今还没回话,以刘婶铁公鸡的性格,那五十两银子确实能要她老命了,绝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庞雨连忙劝说嚎哭中的刘婶,“早晚都是一家人,刘婶你放心,咱自己命不要,也要护得咱刘家妹子周全。”

此时周围还在的街坊都围过来,庞雨以前办事不靠谱,但最近开窍之后连县丞都称赞,又是衙役,代表着官方的权力,大家都有种天然的信任。

昨晚杀人放火,今日桐城县衙几乎没有采取有力措施,城外贼人设旗招人,城中治安形势更不容乐观,留下来的各家都忧心忡忡。所以街坊下意识都有些想要依靠庞雨,纷纷要求庞雨要承担起街道的治安管理任务。

庞雨见众人围着自己,颇有种受重视的优越感,举起手对众人道,“各位街坊你们放心,不是山陕流寇,不过是些本地乱民。但城里终归是乱子不少,衙门一时管不了,但咱们自己要管。衙门不靠这屋子安身立命,咱们不一样,咱们阖家老小都指着这门市过日子,里面还存了各家的货,谁都丢不起。”

一个男街坊道,“雨哥儿你说个章程,此等时刻,咱们正该邻里相助。”

其他人纷纷赞同,显得对如今的庞雨颇为信任。

庞雨迅速的竖起手指,自信满满的道,“咱们要自保,便是两件事。一防火,二防盗,三防抢。大家要组织起来,不能一盘散沙。每家出一个男丁,有多的更好,五人为一组,两把刀三根棍子,每家把家中最大的水缸拿出来放在门口,打火的麻搭两户一把,大家要是有多的就互相匀一下,火来了咱扑火,小股贼人来了咱打贼。要是大队贼人来了,咱们便跑路,男的殿后,让女眷和小孩先跑。。。”

众人都认真看着庞雨,有些还有些兴奋,庞雨对于指挥别人有种莫名的成就感,从上辈子便是如此,见大家纷纷点头,庞雨对眼前的形势很满意。

庞雨停顿了一下,吞了一口口水正要继续,周家米店的掌柜突然打断兴奋的庞雨。

“这话不妥,怎地要女眷先跑,合该当家的先跑。光跑出去些女眷有得何用,她们也落不得活路。再说女眷那许多小脚哪跑得快,先跑也是白跑。”

还不等庞雨答话,鞋店的徐叔也调头离开,边走边道,“那贼子来了必是抢大户的,怎会抢咱们这种小户人家,咱徐家不掺和,谁家有钱的自去雇人。”

这两人撤伙,形势顿时急转直下。

周婶也退了一步道,“咱家只有一个男人,岂能也出一个丁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家可没法活下去,就该男丁多的多出些,咱家男丁少,就不去了。”

张嫂子白了一眼周婶,“你家男丁少又怎地,谁家还有几个男人不成,雨哥儿说好要各家都出力,你便想着好事,别人家男人冒着杀头的险在街上守夜,你抱着你家男人在床上睡觉,天下间有这等便宜事,凭啥都让你占了。”

“你怎么说话呢,反正说破大天,我周家也不出男人守夜。”

“稀奇,难道你周家还出个女人守夜,那也没人要啊。”张嫂子嗤笑一声,扭着腰回了自家门市。

其他街坊互相交谈片刻,也纷纷散去,留下庞雨呆在原地,大好形势烟消云散。

刘婶张张嘴,往自家店铺走了几步停顿一会又调头来到庞雨面前,“雨哥儿啊,晚间要是有啥事,别家你别管,特别那周家,最没皮没脸,可咱家有啥事,你千万要搭把手。”

庞雨看着散去的街坊叹口气,“刘婶放心。”

===第三十八章 打劫===

夜幕降临之后,庞雨不敢脱衣,把棍棒和刀具都放在床边,棍子是今日去买的轻木,不像普通挑棍那么沉重,用起来乘手一些。

庞雨和庞丁轮流守夜,到得二更时分,果然外边又到处敲锣,喧嚣四起。

“你娘的又来了!”

庞雨骂完登梯上了屋顶,还是南门和东门,这次火势远胜昨晚,庞雨在宜民门都能看到高高串起的火苗,似乎一整片都在燃烧,远远传来人群嘶喊的声音,不知是在灭火还是打杀。

庞雨只希望火头附近的人能够早作准备,及时控制不让火势蔓延,也庆幸自家是在西边。

附近有些街坊也在搭梯子上房,到处都有让家人起床的叫喊,在夜里听得甚为清晰。

大概都发觉了火头不小,虽然火势还远,但没人敢掉以轻心,桐城瓦房占多数,但也有不少草屋,这些建筑含有大量木材,屋中的家具和柴火也基本都是易燃物,一旦火势失控,便会波及全城。

附近于家湾、柴巷、清风市中也响起锣声召集人手,这些弄堂就是以前的市坊,天然的一个社区。两头的弄口都有坊门,街坊比较团结,里老得力的话,还能安排一些年轻人值夜,把两头坊门守好,就可以保整个巷子平安,组织程度是比较高的。

庞雨他们这种大街之上的门市却很松散,开放的环境不容易形成社区意识。多年下来不断转手,各地来的坐商都有,互相之间缺乏联系的纽带,又带着商人的小聪明,最是缺少凝聚力。

“少爷,今晚是不是烧得挺大?”庞丁在下面仰头看着庞雨。

“看那方向又是烧的叶家和吴家,你记住干啥都要远离坏人,站近了挨雷劈,住近了被火烧,跟着少爷我这样的好人,才能有好报。”

“那周姑娘她家也在东街,会不会被烧着?”

昨天早上他还见过周月如,让她去照顾自家门市,此时想起来,周月如家在东作门大街上,离叶家大宅确实不远,今日这火势恐怕有些危险。

庞雨又站高看了一眼,东边火光扩大了一些,但又不是完全失控的样子。

正在犹豫要不要去东街看看的时候,只听得外边街上传来几声嘭嘭巨响。

“有人在砸门。”庞丁声音颤抖,“咱们跑吧少爷。”

庞雨赶紧下来低声喝道,“不要慌,又不是砸咱家的门。”

“咋听着那么近呢。”

那种嘭嘭声继续响着,在深夜的街道上甚为响亮,庞雨心头狂跳,深呼吸平复片刻后,仔细听了应该还隔着几个门面,

当下壮着胆提了棍子来到铺面中,庞丁也轻手轻脚的跟来,两人把眼睛凑在门板缝间往外看。

门缝狭窄的视野中,街道上有火光忽明忽暗,投射出几个黑影在青石板上不停晃动。

又两声巨响,庞雨低声道,“有人在砸门。”

话音未落便听得咔擦一声,似乎是门板没砸开了,却不知是哪家的。

“雨哥儿,雨哥儿救命啊!各位街坊来帮忙啊,有贼人抢铺子啦!救命啊!”刘婶尖利的喊声划破夜空。

“少爷咱们怎办啊?你不是当好人么,要不要去帮刘婶?”

庞雨举手让庞丁别说话,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

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喝道,“这家有人,你他娘怎么看的,快换一家。。。”

“砸都砸了,反正就这家了。把银子拿来咱就走,哎呀,你还凶,冲进去。”

庞雨冲在前面,前面四个身影正在刘婶家门市前晃动,他们打着火把,背上负着大包,单手拿着棍子和菜刀,在跟门内的刘叔刘婶打斗,看样子都打得毫无章法。

乘着他们没有注意的功夫,庞雨大步冲近,他没有高举木棍,而是双手持着轻木棍借着冲势朝着最近一人直撞过去。

那人刚听到动静转过头来,棍头噗一声戳在他肋下,那人一声惨叫,火把脱手飞出,打着圈跌落石板上,溅开满地的火星。

他连退几步后重重跌倒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才停下,如同虾仁一样蜷缩起来,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撞击的力量让庞雨虎口发麻,棍子几乎脱手飞掉,庞雨脚下一个趔趄,也差点摔倒在地,以前的旧庞雨缺乏锻炼,这身体的力量很虚弱,庞雨来这一个多月进行了一些锻炼,但还没有特别大的起色。

其余几人吓了一跳,他们纷纷从门口退开,庞雨此时借着火光观察,那三人也不是强壮的体型,庞雨知道此时一定要乘胜追击,但不敢再用棍戳,赶上两步高举棍子朝着对面拿菜刀的人打去。

庞丁此时也赶到,两根棍子照头乱打。

庞雨口中大声喊道,“各位街坊来这边打贼啦,西边的二十人快过来,别往西走了!”

庞丁边打边呀呀的叫着,挥了两下棍子竟然一个不稳打飞了出去。

幸好那三人的战力比庞雨想象的还差,他们几乎没有抵抗,口中乱骂着丢了火把便落荒而逃,连地上的队友都不要了,一路跑还一路掉东西,他们也顾不得捡。

刘婶双手拿着一把柴刀,战战兢兢的走出铺来,刘叔则拿着根棍子,刘家仙女竟然也出来了,手里拿了一把菜刀,天色太黑看不清脸色,只听得呼呼的喘气。

“雨哥儿啊,还是一家人好啊,什么街坊、姐妹,都靠不住啊。”刘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突然放声大哭。

就这么片刻功夫,庞雨竟然有些喘气,便不去追那几人,自己停在刘家门口。

地上那贼人咳嗽两声,终于哀嚎出来,庞雨自然知道戳在肋下有多痛,也是这身体的力量不足,否则这人的肋骨都保不住。

庞雨不管他痛不痛,把那人包袱取下来,然后一把扭住手,拖过来面朝下压住,左膝跪在他脊背上,那人哎呀一声,顿时动弹不得。

“老子问你话,回答不准停顿。叫啥名,住哪里。”

“庄朝,住。。。”

庞雨听他有停顿,马上调整重心,把体重往左膝上加重,那人顿时痛得啊的大叫起来。

待庞雨放松,那人赶紧交代,“住城南潘家拐。”

“你们一伙有多少人。”

“大爷饶命啊,就那几人,四个。”

“你们在胡家庄有多少人?”

“我。。。我们不是胡家庄的,我们都是潘家拐的,马四今日说很多人出城避祸,他白天踩点看那些人家走了,晚间便去那无人的家中拿些东西,已是砸了几家,不知怎地砸到一家有人的。”

刘婶带着哭腔道,“咱家怎地没人,大半个白天都开着的。”

那人也哭道,“只怪那马四啊。可我等砸门,你们一家怎地都不出声,叫一声我们便走了,累我莫名受这一棍。”

庞雨一掌拍在他后脑,“你们他娘的抢东西还赖人不出声。”

刘婶抹了泪道,“哪还敢出声,你们这是要吓死人啊!你们怎地不去抢周家,他家开粮店的有银子啊!”

庞雨听了这话咳嗽一声,提醒刘婶不要再说,毕竟晚上声音传得远。回头看看后边,那周家的粮店悄无声息,真的没开门。

庞雨看这几人也不像杀人悬尸的材料,说的多半是真的,也就是来乘火打劫,还不敢去有人的家。

他不想听两人的互相埋怨,松了那人手骂道,“滚!”

待那人起来之后,庞雨打算吓吓他,免得他以后来报复,当下冷冷道,“老子记得你样子,咱们这宜民门青壮多不胜数,今日你们运气好,咱们街坊中凶恶的都去了西边,下次再敢来便打断你们狗腿。”

那人连连应了,捂着肋部弯腰走了两步,看到地上的包袱还在,便要伸手去拿。

庞雨赶上两步一脚踢在他大腿上,口中骂道,“还敢拿。”

那人赶紧跌跌撞撞的跑了。

庞雨待他走远后,将几人掉落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也无甚值钱的,就是些铜器、布帛之类,统统交给庞丁,然后对刘婶道:“刘婶你们门板坏了,先去咱家药铺呆着,我一会便回。”

刘家仙女突然出声道,“雨哥儿你还要去哪里?”

庞雨此时感觉没有方才那么恐惧,下决心道,“我得去东门看看。”

“那我陪你去!”刘家仙女举起菜刀。

庞雨一个哆嗦,赶紧说道,“多谢刘家妹子的心意,但此处还不太平,请妹子留下护着你爹娘,还有咱两家的铺子,万万不能大意,必定要刘家妹子在,我才能放心。”

刘家仙女犹豫一下应道,“那便留下。”

“庞丁守着铺子。”庞雨捡起一个火把往东跑去。

。。。。。。

庞雨奔跑在空旷的县前街上,他一路过来碰着几人,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大家都互不理睬,县衙前空无一人,连个观望火势的人都没有。

一路跑到周家纸铺前,顺利的便找到了周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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