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封锁线上,二十一旅团中村正角目光凌厉,在日军之中颇为雄伟的身材,让他站在阵地上的时候,好像擎天巨柱一般。
“旅团长,人跟丢了,但是敌人想要回到保定城,只能往南,必然会通过我们的防线。”
他的参谋官益山真也这样说着。
“有那个家伙的消息吗?”
中村正角口中的那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楚天。
关于楚天的信息不多,可一个很显著的特征,是楚天使用的巴雷特狙击枪。
他使用的狙击枪,拥有着比重机枪更加强大的威力,那种威力根据和楚天交过手的士兵描述,只有那种反坦克步枪上才能见到。
用反坦克步枪杀伤人员,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确定了,他们在追击过程之中,有很多士兵受到那个家伙的狙杀。
现在他们可以百分百确定,那个家伙就在这支十多人的小队之中。”
益山真也非常肯定地说道。
“派遣斥候部队,前出侦察。”
说着,中村正角眼神中杀意更浓。
“是!”
十多个日军斥候小队,三十人为一个基本的作战单位,携带着电台,或者步话机等等,进入到前方原野之中。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楚天他们的小队,然后像是疯狗一样撕咬上去。
将床板放下,连续行军的楚天等人,总算找到一个可以稍微落脚的村落。
这村落很小,地图上甚至都不显示。
士兵们搜索一番之后,在楚天耳边低语一番。
“团座,村子里面的人都在祠堂,被鬼子杀了。”
听到这话,楚天面色一沉,他转过头去,看向躺在床板上的美惠子。
此时,这女人又问出那个问题。
“你们中国人真奇怪,这些村庄里面都没有人,连外面的庄稼也无人理会······”
她一脸懵懂的样子,似乎对于日军在这片土地上的暴行全无所知。
这让楚天没来由的愤怒,可一想到这女人还有用,还救了胡老六的性命,便只能按捺心中怒火。
“或许你看到接下来的场景,就再也不会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了。”
说完,楚天下令,让手下士兵们,将美惠子直接抬到村庄祠堂。
那祠堂不大,堆满尸体。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有的被扒光了衣服,有的被扒光了皮肤。
有的被吊死在房梁上,身上是日军练习枪法留下的弹孔。
有的被砍掉了脑袋,倒插在祠堂的树上,像是一颗颗红彤彤的果实一般,一双双不曾闭上的双目,带着愤怒和无声的控诉。
还有的倒在地上,被开膛破肚,那是日军练习拼刺用的人形靶。
还有的脑袋被砍掉,只剩一具无头的尸体,那是日军军官,测试一下手中武士刀的锋利程度。
祠堂正上方,一块膏药旗在风中飘荡,猎猎作响,像是厉鬼的狂啸。
凡此种种,组成眼前的一切,一切的惨烈,一切的惨无人道,一切的惨绝人寰·····
这一幕让美惠子下意识地反胃,干呕。
她见过无数的淋漓的鲜血,无数破碎的血肉,却没有任何鲜血比得上眼前的鲜血更让人心悸,令人惊愕。
她听过无数惨痛的哀嚎,无数绝望的呻吟,却没有任何呼喊,比得上这里的沉默更加震人心魄。
美惠子呕吐出来,不是因为眼前的画面,而是因为曾在这里暴露无遗的人性之恶。
那飘扬的膏药旗,是日军在炫耀自己的“杰作”
像是一副被他们用生命绘制的油画,被得意洋洋地题上自己的大名。
他们觉得这是荣耀,用无辜生命擦亮的军功章。
不需要楚天说话,美惠子便已经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抬到这里。
这里解答了她昨天晚上,和今天正午的疑问。
“为什么这些村庄看不到人?”
为什么看不到?因为都被当成蝼蚁一般,牲畜一般碾碎,杀光了。
美惠子恍然大悟。
为什么胡老六对自己如此仇恨,拒绝自己的手术,为什么每一个士兵,都用那种眼神盯着自己。
为什么那天晚上,楚天他们杀死病床上的日军士兵,却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因为仇恨,滔天的仇恨,每一个被屠戮的中国百姓,死去的灵魂便附着在他们的子弹上,附着在他们的手雷上,附着在他们的刺刀上,附着在他们黑褐色的瞳孔中。
“对不起······对不起····”
美惠子嘴角呢喃着,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楚天蹲下来,盯着这个女人的眼睛,定定地说道。
“美惠子医生,我不觉得应该将他们的罪行,归咎在你的身上。
可也请你明白,我们每个人都有理由对你投去仇恨的目光。
这不是因为我们愚昧,不是因为我们粗鲁,只是因为我们的同胞,受到你的同胞无休止的杀戮。
我们对他们残忍,是因为他们对我们更加的残忍。”
说完,楚天叹息一声,让士兵们将美惠子从祠堂抬出去。
“这些百姓的尸体怎么处理?”
小五问道?
楚天想了想,旋即道:“找个木板,写上字,放在门口,算是给他们立碑了。”
这样说完,他走出祠堂,让人将祠堂院门关上。
祠堂看到的一幕,让美惠子似乎受到很大的刺激。
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失神的状态中,一度让楚天以为,这女人是不是被吓傻了。
小五甚至还打算回去之后,在城中找一个神婆,给美惠子叫叫魂。
可等一个小时的时候,美惠子便恢复了过来。
她不再冰冷,而是沉默,看向楚天等人的目光中,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傲慢,反而是一种内敛的歉疚。
楚天不打算继续行进了,因为距离日军封锁线越来越近,大白天继续行进,暴露的可能性更大。
他需要等到夜幕降临,那会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保定城内,冯治安整理一下军帽,走出军部。
门口陈翀和他对视一眼点头,便一言不发地打开车门。
随着一阵吉普车的呼啸,保定城城郊,驻扎在这里的五十九军主力部队已经完成集结。
冯治安打算违抗刘峙的军令,无论如何也要去往陈家村方向,接应楚天。
这并不只是因为楚天身上携带的物资和药物,还有更重要的——冯治安内心的选择。
昨夜回来之后,冯治安一句话也没有说,可陈翀能从他的脸上,知道刘峙必然拒绝了他的请求。
同样是一句话没有说,陈翀让五十九军那几支信得过的部队集结,随时等待开拔的命令。
陈翀知道,在冯治安挂断电话,去往刘峙司令部那一刻,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至于刘峙这个空降下来的司令拒绝与否,并不会影响到冯治安最终的决策。
这个性格刚直的男人,纵然在军队浸淫多年,学会许多变通,学会许多人情世故,可有些棱角却从未被磨掉。
“部队已经集结完毕,只等着您的一声令下。”
陈翀说着,将部队的名单递过去,同时将香烟点燃,补充一句。
“对了,如果上峰责怪下来,就说是我陈翀假传您的命令,出了事儿我来担着。
至于军座您,有我背这个锅,刘总司令也不敢轻易动你的。”
“这是什么话,同生共死。”
冯治安将名单收起来,坚定的目光看向沉入地平线的夕阳。
狗屁的军令,老子今天就要违抗一个给刘峙那个饭桶看看。
他在心中破口大骂,只是脸上还保持着一个将领应有的端庄。
刘峙司令部内,宋无忌忙不迭推开门,谄媚道:
“总座,冯治安他去城郊五十九军驻地了,恐怕是要抗命不从,要不要·····”
这话让刘峙一惊。
因为现在保定城的防御,说白了就指望五十九军那几杆破枪呢。
现在连这几杆破枪都没了,他可不觉得只会溜须拍马的这几位,能挡住鬼子的突然攻击。
唯一能让刘峙欣慰的,或许就是每日中央军的几支部队,会陆续抵达此处。
那些都是调遣过来的精锐,绝对要比冯治安那些东拼西凑的杂牌部队强得多。
可若是今晚日军便发动攻击,他又该如何应对呢?总不能一枪不放就提桶跑路,这到了委员长那里也不好交代。
想到此处,刘峙大手一挥。
“备车,追上冯治安!”
又是一辆吉普车,从刘峙司令部疾驰出去,留下一串黑色的汽车尾气。
夜晚的村庄弥漫着一股温暖的氛围。
偶尔传来狗吠声,或者风吹过树叶的微弱声音,给予了这个安静的夜晚一丝生机。
原野上的星星闪烁着点点光芒,犹如天空中散落的明珠,照亮着村庄的夜幕。
楚天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该走了。”
他盯着星斗下的原野,这样说道。
身后沉默的士兵们,在沉默中起身,又在沉默中跟随楚天走出村庄。
美惠子情况好转了不少,甚至在下午的时候,还给几个伤员更换绷带,检查伤口。
只是相比于之前的冰冷,她和士兵说话的语气,都轻柔了几分。
向前不多久,作为前哨侦查的小五急匆匆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