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大清 第127节

  躲在花厅外阴凉处的十几个戈什哈和几个仆人模样的人,只是远远地不时探头探脑地向花厅内张望着。

  一旦老者有事情,这些人中,就会立刻有人跑过去听命。

  偶尔来往的戈什哈和杂役、仆人等人,在经过花厅附近时,都如履薄冰般轻手轻脚地快速通过,生怕惊扰了老者。

  这高大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前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文华殿大学士,现为两广总督的一品大员李鸿章。

  甲午战后,李鸿章失去了赖以支撑权威的北洋海军,加上主和辱国,受到群议指责,因而奉旨入阁办事,被解除了位居二十五年之久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职务,投置闲散。

  光绪二十四年七月,李鸿章更被慈禧太后逐出总署,“未预机要”,“杜门却扫”。

  随即“养闲京师”,郁郁寡欢。直到去年十月,他才被清廷任命署理两广的总督,“奉懿旨捕康、梁”,镇压保皇党。

  李鸿章抵穗视事后,一面“奉职而行”,逮捕保皇党人罗赞新等三人家属;一面“曲为保全”,预留地步,推迟平毁康、梁二人的祖坟,并暗中与康、梁保持书信往来。

  李鸿章在花厅内,已经足足呆了有一个时辰了。

  由于天气的原因,最近一段时间,他每天都会在处理完公事后,到花厅里休息纳凉,阅读前一段时日的上海和香港的报纸。

  由于地域的原因,李鸿章虽然贵为两广总督,可也看不到这两地当天的报纸,甚至他看到上海最新的报纸的,在时间上,还要比香港报刊要晚上几天。

  只是李鸿章今天一大早,就扔下公事,独自一人早早来到花厅里。

  这里,现在已经成了他办理私密公私事情的场所。

  花厅里,现在已经设置了书案,这里有最近几个月以来,刊载直隶军情的所有上海和香港的报纸。

  李鸿章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时而驻足凝眉不语,是而又快步走回书案前,快速翻捡着上海和香港的报纸,差找到他已经不知阅读多少遍,甚至还用红笔标出的内容后,再次认真阅读,有时甚至还会找出香港和上海的报纸互相对照。

  然后微阖双目,细心思索,似乎想要从字里行间,努力找到最真实的真相。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花厅外面的甬道上响起,李鸿章不由张开双目,看向花厅外。

  走进来的是一高一矮两个穿着官服的中年官员。

  高个子官员叫杨士骧,现为翰林编修,是光绪十二年进士,字萍石,号莲府,安徽泗州人。

  杨士骧今年四十岁,为人颇为干练,这次李鸿章来穗任职,他主动请命来穗,相助李鸿章,成为李鸿章的幕僚。

  另一人五十余岁年纪,名叫张佩纶,字幼樵,直隶丰润人,是李鸿章的女婿,光绪元年进士。

  曾先后担任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晋侍讲学士。

  中法战争时,力主抗法,任福建会办海疆大臣。

  后福建水师全遭覆灭,马尾船厂被毁,遂被革职充军。

  光绪十四年获释,任李鸿章幕僚。

  这两人不仅都是李鸿章最重要的幕僚,被李鸿章视为左膀右臂。

  只是最近两人意见相左,这一次二人同来,恐又有什么事情了。

  李鸿章轻轻一叹,缓步走到书案后坐下。

  李鸿章挥挥手说道,“莲府、幼樵,你们都坐,说吧,都有什么事情。”

  张佩纶轻声哼了一声,仰头示意杨士骧先说。

  杨士骧清清嗓子,回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花厅外,并不见一个人影,这才说道。

  “中堂,陈少白前来求见,您看”

  陈少白,号夔石,笔名黄溪、天羽、无咎。

  广东新会人,现为香港一家报社主编兼社长,是兴中会重要成员。

  此人现在正在居中协调,试图促成李鸿章于远在日本的sw联合,推动两广独立。

  只是李鸿章一直没表态,杨士骧是这一计划的最积极赞同者。

  杨士骧说完,以为李鸿章还会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正想继续劝说李鸿章见一见陈少白。

  可让杨士骧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李鸿章竟然不在再保持沉默,而是语气坚决开口了。

第307章 李鸿章的落寞

  李鸿章右手三个指头在书案上快速有力地迅速敲击一下,语气坚决地说道。

  “莲府,我不会见这个陈少白,你也不要再理会他。”

  李鸿章的话,让杨士骧和张佩纶都吃了一惊。

  摆在李鸿章面前应对时局的策略,现在有两个,这也是这些天李鸿章的幕僚们激烈争论的焦点问题。

  一派以杨士骧为首,赞同和现在在日本的sw接触,双方联合推动两广独立。

  通过港督仆力居中联络撮合,在李鸿章的默许下,他的幕僚已经同兴中会有了联系,目前双方正在试探着接触。

  赞同这一方案的人,是一些早已对当今朝政彻底心灰意冷的新派人物,这些人骨子里都是赞同维新变法的。

  而且,他们认为,以两广的位置和实力,再加上李鸿章的人望,只要两广独立,就可以迅速发展壮大起来,快速追赶上撮尔小国日本,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而且,这些人还认为,只要李鸿章一点头,两广独立一事,马上即可实施。

  它的优点就是速战速决,马上就可以造成木已成舟的事实,而且以现在内忧外患的清廷,根本就无力顾及两广独立,成功独立的机会,几乎就是百分之百。

  为此,他们已经在想要促成sw和李鸿章见面会晤,当面商讨联合事宜。

  而且,现在日本的sw已经原则表示同意,只要李鸿章同意仆力做中间人,保证sw的人身安全,他可以立即赶赴香港,到时再商议会面地点。

  另一派以张佩纶为首,他们支持得到刘坤一、张之洞赞同的东南互保省份脱离清廷方案,成立现代政体国家,推举李鸿章为总统,以主持大局。

  只是,这个第二个方案有前提,那就是一旦BJ不保,慈禧太后与光绪死于非命后,这个方案才可以实施。

  赞同这个方案的人,虽然也对现今朝政心灰意冷,可他们大都是一些中规中矩,骨子里都还将大清视为正统的官员,至少在慈禧和光绪二人在世时,他们不想,也不会做“大逆不道”的事。

  对于这两个方案,李鸿章一概不予表态,既不反对,也不赞同,对于激烈争论的幕僚们,他只是冷眼旁观。

  总之,李鸿章给幕僚们的感觉,就是一副“静观其变,乐见其成”的消极态度。

  可今天李鸿章突然一改消极态度,竟然开口表态,这怎能不让二人吃惊。

  “不见了!”

  杨士骧惊讶地看着李鸿章,迟疑着问道,“中堂,你是说.不会见陈少白”

  “对。”

  李鸿章站起身,一边在花厅中继续他的踱步运动,一边语气坚决地说道。

  “不仅我不会见这个陈少白,莲府你也不要再理会他,所有兴中会的人,伱们都不要再理会,更不应再有任何联系。”

  杨士骧不甘心地说,“中堂,刚刚陈少白说了,只要中堂答应保证sw的安全,sw立刻就会赶来广州同您会面。”

  李鸿章摇头道,“一会,你就把我的态度明确告诉那个陈少白,告诉他,我李少荃是堂堂朝廷一品大员,岂会于乱党为伍。”

  李鸿章又转头对同样有些惊讶是张佩纶说道。

  “幼樵,把我的话传下去,两广境内,严查乱党,一经发现,可就地格杀。”

  李鸿章又对杨士骧说道,“莲府,你再警告那个陈少白,即便他有港英议员身份,我不好对他怎样,可也要他好好待在香港,否则,一旦闹出事来,大家都不好看。”

  杨士骧虽然极为失望丧气,可还是试探着问道。

  “中堂能否明示,这又是为何?”

  杨士骧的话,也正是张佩纶想要知道的。

  虽然张佩纶和杨士骧意见相佐,可他也很感奇怪,是什么原因,让一向态度超然、城府极深的这位岳父大人改变了态度?

  李鸿章停住脚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你们都知道,半月前,十多万列强联军已经兵临京师城下。”

  直隶军情,不仅李鸿章在关注,其它人也都在紧张地关注着那支犹如惊鸿一般,突然横空出世的前锋军的战况。

  虽然几乎没人会相信,这个现在直隶,甚至也是全国唯一一支能同洋人联军直面较量的北洋一系的军队,会最终战胜列强联军。

  可也同样没有人,会因此漠视它的存在。

  恰恰相反,由于东南互保的原因,仅仅能获得朝廷有限支持的前锋军,就几乎独自取得了一系列骄人战绩,这让上至文人士大夫,下至黎民百姓,无不为之欢欣鼓舞,时刻在紧张地关注着它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一手打造了这支前锋军的滕毓藻,更让国人为之侧目。

  最关键的还是,前锋军的战绩可不是空口无凭地说一说,那样根本就没人会相信。

  几年前的甲午一战,北洋一系的的军队,在他们一向看不起的撮尔小国日本面前,都不堪一战,不仅陆军被日本人打得丢盔卸甲,丧土失地,花费巨资打造的强大北洋海军,竟然几乎就被日本海军打的全军覆灭,最终还要割地赔款!

  甲午之辱,国人如今记忆犹新,如果再有什么人无凭无据地说,同洋人对阵打了胜仗,绝对不会有人再相信,至少杨士骧、张佩纶这些亲历过甲午之战的人,就绝对不会相信。

  可这个前锋军每战不仅宣称大胜,偏偏还每战必有照片实物为证,照片上往往几乎都是一眼望不到头,躺得横七竖八满地都是的联军尸体,这是造不得假的。

  甚至,你如果还不相信,他们还有缴获的数量巨大的各式武器照片,甚至还有日军的联队旗,以及老毛子、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德国人的军旗照片为证。

  而且,那些军旗等物证实物还都上交到了朝廷。

  杨士骧、张佩纶这些人还清楚地知道,联军由于伤员太多,许多英、美、法、德的重伤员,大多都被运往青岛、上海、香港等地的租界医院医治。

  据说现在这些地方的洋人医院,已经被这些来自直隶的洋人伤兵占满了。

  这么大的阵仗,他们这些人怎么会不关注直隶的战况?

  李鸿章撇了两人一眼,继续说道。

  “今天一早,就接到张香涛的电报,他在电报中告诉我,那个滕兴甫,在太后和皇上西狩的当天,就率部赶至京师。”

  “而且,还就在当天,他不仅组织义和团,将被围困了数月之久,甘军和义和团七八万人久攻不下的西什库和东交民巷,一举拿下。”

  “滕兴甫还在当天,拍出万余精兵至阳坊救驾,击杀联军近万马队,他还马不停蹄地亲帅所部,在外城广渠门、东便门内,以及内城齐化门内外,一举消灭日军两万多人,美、英联军各六千余,沙俄军队三千余人,还生俘英、美两国官兵三千余人。”

  虽然最近听到的关于前锋军的消息充斥于耳,可李鸿章的话还是让两人惊得张大了嘴巴。

  如果李鸿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可就是一战剿灭了三万多联军,这样的战绩,如果放在甲午时的辽东,那已经可以宣告甲午之战战胜了,至少也是陆军战胜了日本人。

  对于张之洞比他们更早得知消息,他们并不感到奇怪。

  虽然电报在国内已经越来越受到朝廷重视,可修电报线路是要钱的。

  因此,直到如今,包括汉口在内的南方省份,同京师的电报往来,还是要通过上海和天津中转。

  而中原和四川、陕甘地区的电报线路,则是以汉口辐射向周边。

  北方有保定联通太原、西安的电报线路,只不过这条线路是由商人集资修建的,故而也被称为商线。

  虽然现在联通京师的电报线路,全被义和团毁掉,可通过快马传递,汉口得到消息要远比两广快的多。

  只是,这可能吗?

  杨士骧和张佩纶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怀疑之色。

  两人的神情,李鸿章自然都看在眼中,李鸿章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甘说道。

  “张香涛不会撒谎,他那里新开办了一家叫做《大公报》的报馆,在报纸上刊载了许多照片。”

  “这些照片里,不仅有城内外战场上的照片,以及被大火烧毁的西什库的照片,还有那些以窦纳乐为首的洋人公使,以及使馆区洋人士兵投降后,走出东交民巷的照片为证。”

  李鸿章走回桌案前,拿起一张写满字迹的的电报纸,在手中扬了扬,“甚至还有数千名被滕兴甫俘虏的英美联军的照片,这是假不了的。”

  李鸿章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电报,脸上满是落寞地负手立在书案前。

  “况且,我了解这个滕兴甫,此人是《北洋武备学堂》第一批步兵科毕业学生,甚至他还主动修习炮术,成绩极为突出,这才被老夫力排众议,在去德国学习军事的五个名额中,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只是此人虽然很有才气,但也颇为自负,甚至有些自命不凡,自从回国后,就极力推崇德国军事,对北洋军中诸事大加鞭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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