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儿……”许朝阳将那颗子弹从八仙桌子上重新拿起来说道:“火药少了威力不够,火药多了在击发时很容易在枪膛内鼓包导致卡壳,甚至,炸膛都有可能!”
“你要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咋,我摊上点事来你们家住两天儿不乐意了啊?那这种事撵我们走?那我们走不就完了么!”
许朝阳说着话就迈步往外走,刘大撇子特意看了一眼后,才赶紧出去拦着。
他那是要走么?
亲爹在炕上叼着烟袋锅坐得踏实着呢!
有给亲爹扔下让别人养活,自己走的么?
“兄弟,朝阳兄弟,这是干什么啊,老哥哥我也不懂这些个弯弯绕啊!”
下一秒,许朝阳气鼓鼓的回过了头,说了一嘴:“还行,知道把我留下有好处是吧?”
刘大撇子快疯了,他不恨不能马上给你们都轰出去,还好处呢!
可话不能这么说,只能张嘴说道:“还有好处?”那张脸就跟吃了苦瓜似的,没法看了。
“有~”许朝阳拖着长音,给刘大撇子拉到身边,在他耳朵边上说道:“人家多说,劫就劫皇纲,睡就睡娘娘,我这次来啊,不光是来过个年,还是带着你来发财的……”
刘大撇子听的瘆人毛都立起来了,他就没见过谁有这种包天的胆子!
那许朝阳,竟然要抢各个山头给新京送去的开国贺礼!!!
开国!!!
这是把日本子摁在马桶里朝人家脸上拉屎啊……
“朝阳……兄得(dai)……”
“要不你干脆整死我得了,真的,我不跟你闹,老哥哥受不了了。”
许朝阳故意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兄弟,我实话跟你说……”
许朝阳用手一拦:“我不听……”
他连实话都不听了!
“大哥!”称呼也改了:“你这么干不行啊,我把秘密都跟你说了,你也给咱弄回来了子弹,关键时刻你要撤伙啊?”说话顺序一颠倒,全是实话的谎言瞬间成型。
啥!
刘大撇子好像明白了许朝阳这么多操作的最后含义,直到这一刻他才闻出味儿,是真骚啊!
“你……”刘大撇子伸出颤抖的食指指着许朝阳。许朝阳马上回应道:“我怎么了?那子弹不是你给我买的么?”
“反正你要是真撤伙,我扭头就去城里侦缉队自首去,我就说我大哥让我们哥几个劫皇纲,子弹都给我们备好了。”
刘大撇子脸憋的通红,好半天才骂出来一句:“我X你妈!”
许朝阳特别大度:“都是老爷们,说点磕碜话不叫毛病。”
“大哥。”他一抱拳:“我敬重你的为人,上刀山下火海,兄弟我去。”他用大拇哥往自己身后倒着一指,继续说道:“可大哥你不能这么糊弄我吧?”
“哪个绺子几号往出送货的消息,你得给我扫听出来吧?”
“谁家有钱、谁家没钱;谁家押运人数多少……”
“这是你的地盘,你好歹出点力啊?”
“你和外人窜通要害你兄弟,把你兄弟房都弄塌了,我不是也没和你计较么?你这么干有点让人寒心了!”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这一刻,刘大撇子终于确定了。
许朝阳能不知道么?
在冰城地面上,他就得罪过老余家和刘大撇子俩户,余家大院的人就算能和黑皮狗联系到一起,那也得是冰城的警察,怎么可能和牡丹江联系上?
如此一想,整件事不就摆在明面上了么?
可许朝阳能动刘大撇子么?动了他,里里外外这么多事,谁去打听?他身边这几个兄弟杀人行,办这种事没准能打上人家山门,给枪架在人家大当家脖子上问。
那还劫皇纲干屁?剿匪得了!
当然,这都是臆想,他们连人家山门在哪都找不着,哪打听去?
那这种事身为坐地炮的刘大撇子,肯定当仁不让了。
这也是许朝阳有那么多亲戚不去投奔,专往死敌怀里钻的原因。
没想到这刘大撇子走了这么一步臭棋,竟然给许朝阳买子弹去了。
瞧见刘大撇子打城里回来,偷偷摸摸的往屋拿成盒的子弹,他差点没乐出声来,原本还在想着怎么拉这小子下水呢,这回妥了,彻底妥了。
几句话,许朝阳将整个局势拧了过来,现在就算刘大撇子跳了松花江也洗不清了。
没你什么事,你给人买什么子弹啊?
说完这几句话,许朝阳往屋里又瞅了一眼,问道:“光是子弹啊?没有手榴弹啊?掷弹筒也行。”
刘大撇子玩了命的拍自己大腿,哼唧着:“没法活了,彻底没法活了。”
紧接着,这么大一个坐地炮,和没有被大人满足情绪的孩子似的,坐在地上不起来了,要不是实在岁数太大没法嚎出声,估计他哭的心都有。
刘大撇子哭丧着脸,可许朝阳却在乐,他觉着自己这件事办得挺漂亮,虽说误打误撞的成分过大,但是这全新的脑子也算是开封了。
“尿叽啥,我这不还在呢么?”
刘大撇子马上回了一句:“有你就没我了!”
第35章 心乱了
刘大撇子都想向日本子举报许朝阳了,问题是,他能举报什么呢?
说许朝阳打算劫皇纲?
他都怀疑自己把日本子领家里去之后,许朝阳嘴一歪歪,愣说根本不知情!
到那时候,子弹是他买的、捷克式是他的,没准许朝阳都能昧着良心说那几把三八大盖都和他有关系,那会儿,这小子一推二六五了,自己怎么办?
刘大撇子这个心累啊,急的满嘴都是火炮,可赶上过年,家里的客人却从未消停过。
有曾经跟过刘大撇子、如今在日本人手底下厮混的兄弟回来看自己大哥的;有市面上熟头熟面的人,拎着四盒礼来维护关系的;还有江湖上的恩怨来找刘大撇子调停的……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具备同意特点,那就是在刘大撇子问及他们混得怎么样时,均会哀叹一声,摇着头说上一句:“这世道,别提了。”
世道。
他们对身处的社会,没有用其他形容词,指责的不是国家政策、更不是经济环境,而是世道。
仿佛冥冥之中有个高于一切的人在操控着世道,只不过由于一不小心的懈怠,让周遭环境变得举步维艰了。
而刘大撇子,成了能够给他们遮风避雨的门楣,不来拜拜山头,全都心里不踏实。
“大哥,听说没,关里开始集体抗议了,我听回来的人说,那边学生打着幡在街(gai)里逛游,说是绝不承认小鬼子扶持的满洲国,说这是伪政权,还说,凡支持这项政权的,全都是汉奸。”
刘大撇子面对敏感字眼根本不敢答话,而是挑自己能说的回应:“那是幡啊?你老丈母死的时候打的那个才叫幡,人家那叫横幅。”
说完这句话刘大撇子忽然愣了一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敢谈论自己国家的时事,反而得避重就轻的顾左右而言他。
单单因为自己是那些人口中的汉奸么?
如果不当这个汉奸,自己应该怎么活才是对的呢?
刘大撇子发现自己不是不想往好道上走,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普天之下的好道儿到底在哪,也没人给指条明路啊!
一时间,刘大撇子和曾经的兄弟四目相对,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还是刘大撇子的兄弟转变了话题:“嗨,说这玩意儿干啥,那都是大人物操心的事和咱们有啥关系。”
刘大撇子转念一琢磨,也对,自己就是一个小小保长,操心什么国家大事啊?
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就是放弃,放弃一件事能让人瞬间身心愉悦、腾空自己,原来这才是退后一步海阔天空的真正含义。
这么一聊,刘大撇子发现整个唠嗑环境都变得顺畅了,兄弟脸上也都有了笑容,好像是卸下了肩头重担。
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一种空虚感呢?
那种看向了某个地方就会愣神,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干什么的颓废立即涌上了心头。
算了,半辈子都过去了,还想这些干嘛?
刘大撇子就在这种颓废中送走了来看自己的兄弟,顺便,用几句闲言碎语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大哥,那我走了啊,您保重身体。”
刘家门口,刘大撇子把人送出了院门,人家骑上了高头大马正准备离开,连离别词都说完了,刘大撇子就跟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哎,兄弟,最近这段日子没事别出门,尤其是这个正月,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吧?”
1932年2月6日是大年三十,而小鬼子给伪满定的建国日期是3月1日,刘大撇子拿话一点,人家立即回应着说道:“懂~”
对方拖着长音说出了这个‘懂’字,后边还跟了一句:“天王山过了十五就要往新京送贺礼,到时候冰城地面上的反满抗日分子且得和他们掐呢,这日子口,谁撞过去谁倒霉。”
刘大撇子狐疑的说道:“能是真的么?这种事,谁还不藏着掖着点儿?”
“保真,眼下江湖上这帮人,都拿这玩意儿当成了江湖地位,有资格往新京送礼的才能论人物字号,现在的冰城,到处都是类似的消息,就跟小报记者卖的花边新闻似的,满大街飞。”
“嗨,他们爱真不真,和咱搭不上就行,去吧。”
刘大撇子走出院门,到马匹后,轻轻往马屁股上一拍,喝了一声:“驾。”
马匹慢慢悠悠迈步向前,而他再转身回院,嘀咕了一嘴:“过了十五!”
说着话奔西院就走了过去。
西院内,许朝阳正摆弄着那挺捷克式的弹夹,瞧见刘大撇子进院,又把脑袋低下了。“日子给你问明白了,天王上是过了十五以后,立马启程赶往新京送贺礼。”
许朝阳没回应这句话,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脸色怎么不太好看?”
刘大撇子往身后一指,说了句:“刚才一个兄弟来了,说了点不开心的事……”
“说是冰城前两天有老百姓趁着快过年了,往门框上挂红灯笼摘了小鬼子的膏药旗,让日本人当街给崩了。”
说到这儿,刘大撇子心底那股火不知道为什么烧了起来,站在院里骂道:“你就说有没有这么不讲理的!”
“春节,咱们过了多少年了?凭什么挂个灯笼,摘下来膏药旗,小鬼子就说这是咱再侮辱他们国家?”
“我就想问问,那他妈这帮玩意儿占了东北就不算是侮辱咱们国家了么?”
许朝阳没回应,抬起头来看向了刘大撇子。
刘大撇子这句话说出了口才恍然大悟,好像所有事都通了:“对嚎,咱没有国了……”
呜!
这几个字说完,门外一阵冷风刮入,失去了国家庇护之后的他们,在这股冷风下同时缩起了肩膀,好像身上的棉衣都护不住自己似的。
那种冷,无法言喻,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明白。
那种卑微,让人觉着压抑,好像不喊两嗓子都出不了心头这口恶气。
刘大撇子在这一秒差一点就能跨越时代摸到许朝阳的心中所想,但这层窗户纸,得用血来沁透,用人命来戳破!
刘大撇子实在气不过,不甘心的向许朝阳问了一句:“你说这年月咋没人站出来,向朱元璋一样,来引领一个朝代呢?”
“难道咱们就活该让人这么欺负着?”
许朝阳一点去引导他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单纯的问了一句:“你愿意站出来么?”
刘大撇子愣住了,他不敢。
“我……打不过小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