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邻居家的孩子就是以‘强迫教育’的名头给带走的嘛,结果回来的时候就穿上了军装咧,人家口对口的跟额说,到了学校尽教你打枪,还说鬼子很快就会从河北打来山西,让你保家卫国。”
“这叫什嘛~强制教育?”
“那为甚给额四十六岁的弟弟也抓走咧?”
“四十六岁了,也得教育啊?”许朝阳是分不清人家到底是山西哪边的口音,反正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感十足。
“不就是抓壮丁么……”
许朝阳愣了。
他记得在属于自己的时代里,好像听过东北人骂小六子、西北人骂姓马的、山东人骂韩疯子,还真没怎么听过山西人骂严老西儿,即便在影视剧里作为反派出过场,那第二战区的坚定抗日立场也从未改变过,这怎么和眼下这个时代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呢?
“山西抓壮丁的事,那么严重么?”“越来越严重咧!”
在许朝阳的问询下,那大哥张嘴说道:“人人都在说宋喆原既然在北平挡不住日本人,那在保定也挡不住,鬼子进军山西是早晚的事。”他看向了许朝阳:“我来沧县之前,太原还贴着征兵告示,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山西人,要保卫自己的家乡’。”
呲!!!
正说着话,火车进站了。
许朝阳搭眼儿往车站上看过去的瞬间,‘邢台’二字已经出现在了眼前,不过,当时的写法是‘台邢’。
邢台终于到了,再往前就会进入山西境内,随后抵达大同。
厉汉升所说的接应,就在大同,他们会由大同直插陕西……而这一路上,许朝阳都未曾看到29军对自己及整个217团的追捕,或许是眼下宋喆原正忙着对付鬼子,根本没工夫搭理自己。
呜~
库嚓嚓、库嚓嚓。
火车再次开了出去,许朝阳在摇晃的列车上看向了夜晚挂在天际的明月,那月亮还是原来的月亮,可这月亮之下的山河,却即将改变颜色。
许朝阳慢慢眯上了眼睛,和所有人一样,抱起了肩膀。
就这么在列车的摇晃之下,迷糊着,进入了梦乡。
那许朝阳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都能睡得着,又何况是火车了?没多久,鼾声就响了起来。
……
山西。
这列火车终于让许朝阳再次体验了一回什么叫民国速度,他上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还是从多伦奔赴喜峰口前线。
这一路上给许朝阳坐的,感觉腰都要碎了……
“醒醒。”
“前边就是大同了,别坐过站了。”
经过两日的闲谈,许朝阳已经和同座的老哥更加熟悉,老哥是去太原的,儿子在沧县做生意,也就娶妻生子在那边落了户,此次前往沧县,是为了看刚刚降生的孙子;
而老哥问许朝阳是干什么的时候,还专门盯着他那缺失的耳朵瞧了很久。
这回许朝阳面不改色的应答:“看家护院的,以前当过兵,家里主子从东北逃难到了山西,才在大同安了家。这不么,主家觉着在山西当地找人看家护院不放心,毕竟不认不识的,又给我从东北叫了过来,这一路上,老遭罪了。”
许朝阳以现在的气质即便说是普通老百姓也没人信,更何况这年月大家闲唠嗑也没人深究你说的是真是假,只要差不多不太离谱就行,所以他才编了这么个瞎话。
呜~
待火车再次进站,许朝阳终于伸起了拦腰,这一趟火车他坐得尾巴骨都疼,跟让针扎似的,眼看着距离车站越来越近,站台上都站满了接战的人时……似乎一直以来的梦想之地已经越来越近了。
而此刻,按照日期来算,刚刚七月中旬!
呲!
火车,停了‘同大’到了。
感谢‘熊猫大炮’打赏,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关于‘抓壮丁’、‘强制教育’,破金是听朋友家的老人口述,老人是山西人,在外地落户,至于真假,破金无从分辨,各位权当小说情节就好,正如书里说的那样,破金没听过一个山西人骂老西子,一句都没听到过,所以只能从自己角度出发。
第428章 怎么藏啊?
大同。
正午时分的香樟树下,有一间‘向阳书局’,书局门开着,但却没什么客人往里进,屋内,只有一个身穿长衫的男人背着手在书架前来回溜达,他背在身后的报纸上,‘赤匪’二字十分明显。
许朝阳到了。
刚刚从火车站走到了这间书局,中间还走错了一回,找人打听了过后才找了过来。
“东家,芹菜买回来,准备干点啥使?”
后院传来了说话声,可应答声一传过来许朝阳就乐了……
“盖房子,一会你找两块砖,给芹菜架上当房梁。”
说话是真臭啊。
“要不你找张弓,给它搭上射出去。”
“还芹菜干啥使,你说干啥使?我么一会儿带着芹菜游东海,给它立海底刻上‘如意金箍棒’几个字儿,等孙猴子来取(qiu),行不!”
“这一天天能让你们这帮小子活活气死……”
门帘挑开了,那一瞬间,许朝阳低下了头,继续在书架前假装看书。
这位同样穿着长衫、鼻梁子上还架着眼镜、嘴里叼着小木棍当牙签、一瞅就有文化的书局老板扫了只有许朝阳的屋子一眼,都不等说话,身后门帘就再次挑开了,一个伙计打扮的小伙戴着瓜皮帽冲进了屋里,裤腰带还在是手里拎着。
“你嘎哈去了?”
老板都没来得及搭理许朝阳,扭头就问上了。
伙计一脸委屈,伸手揉着肚子:“去茅楼……”
吐。
书局老板歪嘴往外一吐,几乎本能的开始口吐芬芳:“刚吃完就拉啊?那你还过一手干啥,直接给饭菜倒茅楼得了呗?”
“不知道你一走店里连个招待客人的都没有了么?”
“那上厕所就不能吱一声,找个谁替你一会儿么?”
说话时书局老板揪起了伙计肩膀上的衣服,话说完了才松开:“完蛋玩意儿!”
话音落下,奔着许朝阳走了过来:“不好意思客观,伙计不懂事。”
他见许朝阳站在了一本《建筑史》前驻足,特意问了一句:“客人喜欢梁先生的书?”
许朝阳没说话,将那本《建筑史》拿了出来,翻开16页,将一本新书当着书局老板的面,折了一角之后又合上了,随即,笑眯眯的看向了他。
那人恍然大悟一般,先缓缓用目光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屋外,又赶紧赔笑的低声说道:“客人,我这屋里还有几本梁先生的书,要不,后院看看?”
“好啊。”许朝阳简单回应后,顺着书局老板伸手引领的位置,走向了通往后院的那道门。
经过一个盖有鸡窝、猪圈的后院,才算是进了屋。
“许团长,你可来了!”
书局老板关上了房门急切的说道:“这几天给我等的,眼睛等了个扁了勾型!”
许朝阳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叹息了一声:“我这辈子,就爱听这动静。”
书局老板还让许朝阳说不好意思了:“来之前啊,峡公就嘱咐了,说是找一个东北口音的能让许团长听着舒服点,看起来,峡公说的没错。”
“峡公?”
书局老板立马说道:“哦,按照你们的说法,峡公是我老顶。”“不过人家说的没错,在咱们东北人眼里,东北那家伙虱子都双眼皮儿,虮子都带花纹。”
许朝阳赶紧挥了挥手,真怕这货张开嘴了搂不住。
“我的人,都到了么?”
“许团长,217团大部分都到了,也都被DT市委的同志送走了。你不知道,这些日子DT市委的同志从你们往过运送战士们家属开始就一直忙活着,直忙活到了现在。您,是这批人手当中的最后一个。”
许朝阳点着头又问了一句:“全都到了?”
“这事儿,许团长你就得回老家自己数了,反正来我向阳书局点卯的,一共37人,我是都交给DT市委的同志了,至于咱们在大同的其他联络点去了多少人,我可能回答不了,您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都是单线联系,这样不容易出事。”
这许朝阳就没法深问了,他还能怎么问啊?
“这边现在什么环境?”
书局老板给许朝阳倒了碗水,坐在了炕桌旁边用手肘压着炕桌说道:“形势一片大好!”
“东北军解散以后,我们扩大了解放区,眼下更多的老百姓不用受苦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许朝阳:“这还得感谢你啊,许团长,你运送过来的武器让咱们心里有了底,在崂山,同志们一亮相,手里拿的全是辽13式,东北军根本招架不住……呃……”
这时候书局老板才想起来许朝阳的出身,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许朝阳也没多说什么,摆摆手像是要把这件事滑过去一样没有出声。
他能说什么?
怎么说?
事实就在那儿摆着呢!
西安事变中,写日记的被孙明九抓获,金陵那边再怎么斗心眼,是不是还得有宋西连、戴老板、陈成奔赴西安来表忠心似的‘陪死’啊?
东北军呢?
小六子跟着写日记的去了金陵,手底下人当场划分成了两派,何逐國、王一哲、于雪忠为当时的高阶军官派,在尽可能压制低阶军官,让他们不要着急,‘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武力救回小六子更是不可能的事。你怎么救?小六子是自己跟着去的,可不是让人绑着去的,更何况到了金陵以后,上午被军事法庭判了十年,下午写日记的就给求了一个特赦……这时候你东北军挑起战争,玩呢?
可底下那帮人不干啊,竟然以为是这三巨头不打算救小六子!
孙明九下达了刺杀指令,由手下特务连连长于文君刺杀了王一哲,给何逐國吓得要跑到‘杨公馆’寻求庇护!
你用波棱盖想、你用脚后跟想,你仔细想,能是王一哲不救小六子么?他可是‘杨常事件’的参与者,他能不救小六子?
能么?
可王一哲这个当时的军团副军团长,67军一把手就这么死了,于文君冲着人家开了十几枪,导致王一哲身中九枪而死。
这得是多大的一个轮回啊,当年参与了‘杨常之变’的王一哲,死到了‘二二事变’里,就这么着,东北军彻底分崩离析!
67军转头直接投奔了写日记的,孙明九成了汉奸,于文君被抛腹挖心,整件事才得以终了。
就这,小六子晚年接受采访时还说呢:“我就是这么个人,我自己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自己承担,与别人没有关系。”他还觉着自己挺江湖!
他可没说自己跟着写日记的走了以后,东北军是个什么情况;
他可没说当年在热河大败、在长城抗战中撂挑子、在西安事变后因为江湖义气脑瓜子一热冲上去自己要承担,弄得整个东北军彻底烟消云散。
他没说即便67军投奔了写日记的,也只能充当炮灰,先是在宋喆原撤退后,代替29军在津浦线上抗击日寇,打得实在撑不住了,才退到了新乡休整,随后又被调去了淞沪战场,军长吴克人成为了第一位牺牲在淞沪战场上的军长!
他,都坑死人了!
“许团长,我也是东北人,有些事,我能理解你。”
书局老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朝阳只能苦笑。
随即,这位书局老板冲着身后喊了一嗓子:“老李啊,过来给换点热水。”
片刻之后,一个长着四方脸,还同样带着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拎着一个网面的暖壶,就站在炕桌前给水壶里蓄水……
许朝阳抬头看过去那一刻,发现对方正在微笑着望向自己。
他差点没站起来,那嘴都张开了,却强行控制着自己没有发出声,这才没喊出‘首长’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