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干啥了？”
在没有思路的时候，许朝阳捏著一手咸菜一手窝头吃的满嘴苞米面儿渣的回头问了一句，说完话还放下了手里的咸菜，端起瓷碗灌了一口凉水。
“挖坑。”
“啥玩意儿？”
许朝阳站起来了，刚走到门口，杨静宇就给望远镜从眼前挪开，向旁边平举，许朝阳都不接望远镜的，眼睛顺势往上一卡，正看见无数战士们在战壕里玩命的抡铁锹……
这是……
他也没看懂！
防炮坑他见过，战壕内的各项布置他也见过，可在战壕里继续向地下挖坑，这是干什么？
“我也纳闷呢，要不找个人下去问问？”
“别问了，王天浩这小子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心思重、还心窄，眼下刚到部队里当代团长，要是因为问两句话觉著咱不信任他，反而不好。”
许朝阳把脑袋撤了回来，他好像记著自己在读史、又或者于部队里上课的时候学过这东西，可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有一种明明认识对方，也知道对方名字，乃至于对方名字就在嘴边上，偏就是说不出口的感觉。
什么来著……
铃~
电话声响起来，许朝阳转身走回到桌前，用空著的那只手拎起了电话：“喂？”
“旅长！”
咯噔！
他一听见电话中语气沉重的喊自己旅长，心脏就跟错位似的。
“二团长……没了！”
窝头无声无息落地，在地上连续几次翻滚之后，在弹跳中沾满灰尘。
许朝阳腮帮子还鼓著，却已经彻底放弃了咀嚼，一张嘴给嘴里窝头全吐了出来，生怕说话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怎么回事？”
“狗大夫说不知道给团长照了个啥光，说是能给人肚子里什么样照出来，还说二团长多个内脏破损……旅长，我懂得少，那大夫能不能是蒙我？可咱也不是不给钱，他为啥要这么干？”
“旅长，您给句话，只要您说句话，我立即就杀到医院，给狗大夫揪出来，押回阵地！”
许朝阳尽力克制著自己，目光呆滞的看向一个方向，可视线里所出现的东西都已经模糊了。
他知道，能让耗子在战场上坚持下去的东西，叫肾上腺素……
他还知道，这场战斗打完了以后，已经平稳的阵地彻底让余明浩放下了心，这才……才……
“余家的人在么？”
“都在。”
许朝阳深吸了一口气：“余明浩的后事，交给与家人处理，替我跟老人家说一句，朝阳身负国之重任，无法抽身，只要忻口战役打完，即刻负荆请罪。”
“切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看在你们团长的面子上。”
电话那头没声了，好半天，才传来根本憋不住的‘呜呜’声，而许朝阳，只能在这一秒，轻轻的给电话撂下，随即站在了屋里，呆若木鸡。
杨静宇没说话，弯著腰给地上的窝头捡了起来，伸手拍了几下，又吹了吹之后，默默将其放在了桌面上，朝著电台前面正在工作的两个小战士挥了挥手，几人一起走了出去。
……
阵地上，王天浩光著膀子亲自抡镐刨坑，身上的皮肤已经让灰尘给染成了土色，可胸口、肩头还是在阳光下闪烁著晶莹汗珠时，直腰的工夫看见杨静宇朝著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咋，主任，觉著我守防线还是不放心啊？这么会儿工夫，怎么又过来了？”
王天浩仗著和杨静宇是老交情，开上玩笑了。
“别嬉皮笑脸的！”
杨静宇抬手给王天浩手里的镐扔到了一边，拉著他的手腕走到了阵地后面没人的地方，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团长没了。”
“啥！”
王天浩瞬间瞪起了眼睛。
“别嚷！”
杨静宇语重心长的说道：“旅长正在难过，至于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二团的弟兄们，你自己做决定，不过我可告诉你，无论决定是什么，必须得慎重。”
“怎么没的？”
王天浩问了一句。
“内脏破裂。”那时候电话不隔音，杨静宇可以清楚的听见从话筒中传出的声音，这才知道了个大概。
“准是让鬼子的炮弹给震的。”
“你上哪去！”
王天浩迈步就往阵地上走，让杨静宇一把就给抓回来了，他还解释呢：“我得接著挖坑去，要不然一会炮（弹）过来了怎么整？”
“消停点，今天鬼子不会再有第二轮进攻了！”
杨静宇的意思是昨儿鬼子折腾了一宿，今儿早上还来进攻，明显就是强撑著来报仇的，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再来一波进攻，他们不得休息休息？
结果王天浩接话倒快：“我那坑一时半会儿也挖不完，明儿鬼子打上来应该刚刚好。”
他就走这么走了，连多跟杨静宇解释解释那坑到底是干什么用都没时间……
“这小子！”
杨静宇瞧著王天浩的背影嘀咕了一句，扭身又走向了山上，等进入指挥所的棚子里，发现许朝阳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轻声说道：“刚才我去阵地上看了看，也问了问王天浩那坑的事，么人家没告诉我。”
许朝阳却在完全失神的状态下，顺嘴就将这东西的名字直接说了出来：“陶罐状掩体。”
第555章 陶罐状掩体与川军
陶罐状掩体，是万家岭大捷中，薛将军手下李绝所研制出来的特殊掩体，他利用金官桥土质坚硬，加上树木搭建起了厚达两米的陶罐状掩体，而这陶罐状掩体肚大口小，沟深两米，射击时人头不需要伸出来，防御时缩进罐子里，十分安全。
如果非要细说，这东西有点像暗堡，总之就是利用武汉周边地理环境所营造出来的防御工事，可这东西实用啊！
实用到什么程度？
万家岭大捷之后的武汉大撤退完毕，鬼子竟然亲蹬阵地，上来查看当时是什么东西给他们打的伤亡惨重！
而这东西，或者说类似陶罐状掩体的东西，竟然让王天浩在团长位置上眼看著鬼子炮击阵地给逼出来了，硬是提前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给鼓捣出来了。
这东西和陶罐状掩体唯一的区别就是，人家李绝有洋灰，他王天浩没有，可这小子有招啊……
“来，使劲儿踩，用力踩！”
“给浮土都垫上踩实、踩紧，别他妈让炮崩几下再给炸塌了，给咱们都埋里！”
“一营的，去砍树，给木头都顺洞口扔进去，用来加固和支撑……”
“二营的，继续钻进去挖，确保每一处暗堡都能连通。”
直到现在王天浩也不知道自己挖这玩意儿叫陶罐状掩体，他就觉著自己是在阵地上挖了个暗堡，起码给战士们都装进暗堡里，不用挨炮轰。
“三营，帮著往外拎土，另外，到了打仗的时候，还有其他任务交给你们，所有人，都加把劲儿，咱们趁著小鬼子没有进攻，先给活儿干了，明儿就轻省了！”
阵地上忙的热火朝天，王天浩也抡开膀子加入到了忙碌之中，此刻，就在他们忙活的时候，鬼子之前的进攻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响动——轰！
像是有手榴弹炸开了似的……
……
“报告！”
217旅指挥所，一名士兵冲了进来：“旅长，我们716团对鬼子前沿哨所展开了袭扰，于鬼子支援赶到时已经撤离，眼下正从鬼子的前沿哨所撤第2旅团身后，我们团长说了，请旅长放心，只要忻口战役还在打，只要217还守在阵地上，鬼子就别想睡哪怕一个好觉，除非……”
“后边的话不用说了，没有除非，所有人都得给老子活著回来！”
许朝阳也不是铁打的，他现在一句这样的话都听不了，到了这儿会，他在明知道余明浩已经没了的情况下，依然觉著这个人还在似的，除了偶尔有些恍惚，愣是感受不到自己悲伤情绪。
“是！”
战士笑了。
许朝阳顺著桌面上拿起了已经拆包儿的日本烟往前面一撇：“给！”
这小子还挺机灵，马上笑呵呵的抬起头喊了一声：“谢旅长！”说罢，扭身就走。
宋十轮对鬼子动手了，韩显楚到了这会儿还没半点消息呢……
许朝阳低头再次看向了桌面上的地图，他眼睛里全是关于敌我双方的部署以及整支部队的调度。
“报告！”
“太原的军粮已经运送到了忻县！”
杨静宇冲着手底下士兵挥了挥手，这句话在许朝阳的耳朵里，就等于自己撤军之前，战士们起码不用饿著肚子打仗。
可屋里油灯都掌上了，许朝阳才抬起头问了杨静宇一嘴：“上午阵地上的子弹消耗情况怎么样？”
“已经统计出来了，如果鬼子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打这种规模的进攻，我们的人能够足足守上七天。”
七天。
足吃足喝、子弹够用的守上七天，许朝阳这心里才算是有了点底儿，去往天津之前，他过的可都是寅吃卯粮的日子，能这么踏实的时候的确不多。
“老杨，你先睡会儿，下半夜替我。”
杨静宇却坐在桌旁苦笑著说了一句：“净扯，耗子也是我兄弟。”
那一刻，二人在指挥所内相对无言，只剩下英雄惜英雄的笑意，和笑意中，大老爷们尽力隐藏的柔情。
……
娘子关。
当邓西侯带著部队抵达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这帮人真不像是来打仗的，步枪，一水儿的川造、成都造，汉阳造在这儿算是好家伙式；机枪，一个师最多的有十几挺，有的师连一挺机枪都没有，以当时国府编制来说，一个师起码的配置是重机枪72挺，轻机枪324挺，那都是有定数的，川军倒好，实在觉著面子上过不去了，372旅旅长自己花钱购买了几十挺轻机枪、727团团长也花钱买了两挺。
这也是为什么川军去了徐州会战玩命的原因，因为徐州会战的总指挥官李宗人于实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冲着这些川军打开了国府的军火库，让他们随便拿！
那这个时候的川军标准配置有什么呢？
特别简单，两套单衣、一副绑腿、一顶斗笠、一领二尺宽的草席、一床二斤重的被子、两双草鞋、一副碗筷、以及背著这些东西的竹背夹。
他们是要枪没枪、要炮没炮、要子弹没子弹、要粮食没粮食，还到处让人当成要饭的。
可即便如此，出川战士依然达到了前仆后继的350万之巨！
知道川妹子的性格为什么如此火辣么？
因为适龄男子都死的差不多了，她们只能凭借自己撑起整个蜀中的天；
知道为什么网上一提起川军就是一片赞扬之声么？
因为打完这场仗之后还能回去的川军，寥寥无几。
四川的爷们，这辈子除了被蜀道山困住过之外，还真没被任何事情难倒过，别看他们在二刘相争的内战里不肯出力，可到了抗日战场，那真是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从SH到山西，从四川到云南，他们身影颁布大江南北、黄河两岸。
哪怕是这样，1948年，日记哥依然电令邓西侯征兆十万石军粮和十二万壮丁！
他哪还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