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爷子听见这个字儿,这才开口问了一句:“你不后悔?就不怕我真杀了你?”
“我认。”
许朝阳就坐在那儿,看著远处说道:“余老爷子,当年你退婚的时候,我爹跟余明浩说过几句难听的,可你知道余明浩怎么说的么?”
“他说‘这件事肯定是我爹不对,可再不对那是我爹,有你们说的、没有我说的’,就冲这句话,今儿你说什么我都认。”
余老爷子抬起了枪,顶在了许朝阳的脑袋上,一条腿在台阶上弯曲著,他却微微偏了偏头,说了一句:“保险没开,你开了才能打响。”
“你真不怕死?”
余老爷子低头那一刻,看见了这一身的伤疤,有刀捅的、有子弹扎的,伤疤各式各样,却遍布全身,连耳朵都是豁的,许朝阳却在这个时候微微扬起了头:“事能解决了就行。”
这时候余老爷子好像明白自己儿子为什么要跟著这小子了,有这么个人在你身前挡著,那得多踏实。
他扣开了保险,已经准备好了听从许朝阳嘴里说出来各种各样的话,这时候不管姓许的说什么他都打算从反方向来……
而许朝阳却扭头看向了远处的天空,将后脑勺留给了他,那一秒,许朝阳在脑子里想的是:“这些先贤是多不容易才走到了自己那个时代!”
嗒。
此刻,余老爷子却松开了手,他为什么松手只有自己知道!
在泪眼婆娑的那一秒,他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就在水汽遮盖住双眼的时候,余明浩似乎就在那儿站著。
紧接著,他眨了一下眼睛,想要坚定自己复仇的想法,却又在转瞬之间看见了战场,看见了战场上那个刚离开家门、还小著呢的余明浩,在战场上和鬼子厮杀。
“他身上……有疤么?”
余老爷子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有。”许朝阳坚定的回答:“不比我少。”
“那孩子和旁人不一样,受了伤不喊疼,有一回我给他上的药,明明疼的嘴唇子都哆嗦了,还依然闭著眼忍著。”
“我问他‘那你就喊出来啊’,他说‘该让……’”许朝阳的话音停止了,回头看向了余老爷子。
余老爷子顺著话茬说道:“该让他姐笑话了。”
这句话,仿佛让许朝阳看见了余秋兰的整个人生!
她没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反而生在了一个女儿奴家里,打小就在这个家里称王称霸,已经成了习惯。
所以刚才余老爷子才会将话说到嘴边硬是改了,他想说的本该是:“都是我惯的,那孩子不是死在了你手里,是死在了我手里。”
余明浩从小就怕他姐,更怕让他姐笑话,这才屁颠屁颠的跟在了许朝阳身后,他觉著这世界上但凡没有点真本事的人,绝对不敢娶她姐,更何况这还是个军人。
许朝阳甚至想起了之前那声亲昵的:“姐夫!”
如梦般在脑内响起的声音竟然可以和耳朵外的风声同时存在,也就是说,这个人,真的没了。
悲伤。
此时的许朝阳才感觉到悲伤是什么,是情绪突然之间涌动到大脑皮层,随后根本控制不住的泪湿了双目。
它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你。
就是连哭,都不给机会让你哭出来。
“你说余明浩是鬼子杀的,那我就要他们百倍偿还,我上不了战场,那就你来还,你得还我一百个小鬼子的脑袋!”
“我给一千。”
“还有秋兰。”余老爷子背过了身体:“我得和你要个孩子,如果是男孩,我留著传宗接代,女孩,顶替秋兰。”
许朝阳抬起头看向余老爷子的时候,只看见了余老爷子的后背:“我有了孩子,亲自给你送来。”
“不用你送,我养不动了……”余老爷子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得姓余。”
第592章 东北到底什么样啊?
忻口。
轰!
一枚炮弹在阵地上炸开了,无数尘土伴随著尘埃被直接崩起,土颗粒落下时的唦唦声在战场上络绎不绝,颗粒感极强的出现在耳畔。
“打!!!”
王金山在尘土落下那一刻,由战壕里冒出了头,单手举起手枪冲着远处的鬼子扣动了扳机——砰!
随即阵地上枪声不断,暗堡里的歪把子和野鸡脖子同时响了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
这回王金山可算是吃饱了,通过夜袭忻口阵地,他光轻机枪就弄了六挺,还有两挺重机枪,战士们在战场上拼刺刀的时候,这小子专门安排了一个连抢装备。当时的战场上我军战士和晋绥军218旅混杂在一起,专门有一批人马到处下黑手,只要有鬼子被扎躺下,这帮人立即就会冲过去,给鬼子身上各个兜全给你翻出来,给你翻个溜干净儿!
这帮人组织严密、纪律性极强,有翻兜的还有警戒的,连谁把东西装兜里、谁把东西搬下去都分工明确……
脸?
王金山要那玩意儿干啥?那玩意儿能比搜集回来的子弹扛使啊,还是比端回来的机枪好用啊?
他们这一个团的战士和218一个旅混杂在一起的时候,忻口阵地上的两个中队装备几乎都让他们划拉到兜里了,眼下,又全用到了鬼子身上。
“掷弹筒呢!”
“二营长,你他妈不是会使炮嘛?”
“炸他狗日的!!!”
喷儿!
二营长藏在阵地上的反坦克壕内,利用壕沟宽度将掷弹筒安排在了靠后的最边缘,以曲射将掷弹筒喷了出去——轰!
战场上人员最密集的区域突然炸开,两个鬼子分左右被崩飞,那股火光冲天而起,无数尘埃落下时,又遮挡了身后鬼子的视线,王金山脚下的暗堡机枪冲着那处人员密集的地方玩了命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哒!
数名鬼子中弹倒地后,战壕里才传来王金山畅快的叫唤声!
“哈哈,好样的!二营长,明儿老子升你当营长!”
二营长也美,立即回答了一句:“那感情好。”说完话忽然愣住了,好像哪不对……
“二营长,端了那挺机枪!”
他都来不及细琢磨,命令就又下来了,二营长赶紧趴在阵地上裸眼测距,随后快速回到掷弹筒旁,刚才的事,彻底扔到了脑后,都给他忙活懵了。
“机枪手,压制对方火力点,给二营长减轻压力!”
轰!
忻口阵地外,鬼子刚刚搭建好的机枪阵地前沿炸开了,可距离他们机枪所在的位置还是差了七八米,王金山扭头开骂:“你奶奶的,老子的炮弹都是用人命换的,这么瞎打不是败家嘛!”
“瞄准了打!”
他都快拿掷弹筒当狙击枪用了,可那个年代就是如此贫瘠,炮兵要是没有用掷弹筒端敌人火力点那两下子,你当什么炮兵?
可你再仔细想想呢?
机枪的射距是多少?鬼子会给机枪安排在掷弹筒可以打著的范围内呢?根本不可能!
所以鬼子才会在打仗的时候带九二式步兵炮,这玩意儿才是端机枪阵地的,掷弹筒是打近战之前的杀伤性武器,这俩就不是干一个活的家伙式,除非是距离极近的情况……
二营长蹲在坑里嘀咕著:“饿了知道喊厨子,吃饱了你就他妈骂娘,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王金山在炮弹轰隆声下没听清,二营长赶紧回应:“我说啊,再给我一次机会,打不下来,你扒我皮!”
轰!!!!
当二营长喊完这句话,将炮弹扔进掷弹筒了,下一刻王金山就看见敌人机枪阵地上的爆炸,那给他乐的,几步走了过来,抱著二营长满是土色的脑瓜子狠狠亲了口:“是我的兵!”
他们772团,最好听的夸奖就是这句‘是我的兵!’因为这代表著认可你了,同理,最难听的骂不是给爹妈都带上,而是那句‘从今往后别说是我的兵’,只要这句话说出来,团里人看你的眼神儿都得变,当时挨骂的兵心里有多难受,那是肉眼可见的。
听见这句话的二营长嘴丫子都咧开花了,下巴往天上扬,双手掐腰在反坦克壕里晃悠了好几圈,美!
“二营长!”
一个士兵冲了过来:“一营防御方向,支援两颗炮弹!”
“跟团长打招呼了吗?”
那个兵刚低下头不吱声,二营长张嘴就骂了出来:“炮弹你们家的啊!”
“二营长,一营所在位置,两发炮弹延缓鬼子进攻!”
“得嘞!”
二营长又尴尬的看了一眼前的兵,随口说了一句:“滚蛋!”
随即踩著台阶趴在了胸墙上重新瞄准,当他看到一营方向人影闪烁时,估摸著那地方鬼子得过去了两个中队,这才瞄了一眼,回到弹药箱处,一狠心拿出了三枚炮弹!
轰!
轰!
轰!
当炮弹以三角方式在一营阵地前沿炸开,一营长将头顶的帽子往胸墙上一摔,抱著机枪就站起来喊道:“打!!!”
哒哒哒哒哒哒!
硝烟弥漫处,一营长满脸漆黑的在机枪的后坐力下不断震动,而这样的生活,他们已经在忻口过了好几天。
“团长,鬼子撤啦!”
“他们撤啦!!!”
王金山累的气喘吁吁,他没觉著自己干啥了,可就是累,顺势坐在冰凉的战壕里,用脏兮兮的手从上衣口袋往出拿烟,烟刚叼在嘴里,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所有人听我命令,枪法准的不许休息,继续趴在胸墙上瞄准,小鬼子为了不让咱们拿到尸体身上的物资,用不了多久就会派收尸队上来,记准了,只要看见人影不管他穿的是不是军装,一个不允许放过!”
“是!!!”
这时候王金山脑子里想的不是国仇家恨,他就是小肚鸡肠的在想只要死在了阵地前沿的鬼子,哪怕是尸首,也得归老子,你们想撤回去?想的美!
“打!”
砰!砰!砰!
没过多久,日军收尸队在战场边缘出现了,这些人往往穿著白大褂、还拎著担架,为的是碰见活的伤员了好往下抬,可这个节骨眼上了你们还指望谁讲道德?王金山现在只想将所有的小鬼子都灭了,爱谁谁。
“团长?”
“啊?”
“不是说鬼子有坦克么?这咋没看著呢?”
王金山靠在战壕里,一口口抽著烟说道:“你还想看见坦克?”
“瓜子里嗑出个臭虫,你还拿自己当个仁儿了。”
“他们要是有坦克,能不打忻县区啊?啊?”
“小鬼子拿下了忻县城池,才算是在忻州有了一块能修整地方,这还不知道重武器往哪用啊?”
“不过啊,鬼子要是再打两天忻县,估计坦克就会开咱们这儿来了。”
战士蹲在王金山旁边问道:“为啥?”
“还为啥,军心涣散呗!”
“眼下,他们看著是拿下了忻州,可实际上哪儿哪儿都控制不住,时间一长,军心不就乱了么?军心这东西一旦没了,那这仗就没法打了,他们不撤啊?”
“只要往下撤,必定重兵攻忻口,谁让忻口是他董奇武,石岭关是郝梦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