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 第102节

白胖的吴庸一脸淡泊道:“以后的公文,大人忙碌时可下令由下官代笔,咱们商量好了再上禀。”

张宁当然不好直说吴庸就是来牵制自己的,只得正经点头,又说道:“皇上让咱们到湖广巡查,主要不是为了军政司法、也不是为了民生,最要紧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辟邪教。所以湖广各州县的施政司法咱们都不必去指手画脚,目的明确办事就有条理了。”

上下坐着的人一共四个,算是一次小会议。张宁和老徐、吴庸和詹烛离一起坐着说事儿,但赵二娘也在房间里进出端茶送水,实际上首次议事的知情者是五个人。

张宁说了段开场白打开话题,吴庸便说:“咱们上次去永顺司查香灰案就接触过辟邪教,连胡大人也认为需要长期慢慢渗透才能了解内情……故而下官认为这事儿最恰当的做法还是按以前采访使那种办法来。”

“吴先生所言极是,皇上任用我办这份差,应该也看中我曾当过采访使,有经验。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照老法子来。”张宁一本正经道,他心里却不得不认为原来那个机构模式太过呆板僵化,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自己没打算要对辟邪教动真格,难道他会想算计自己的娘?只是工作一定要展开的、要做出正在办事的样子。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现在第一件大事,是组建起一个采访使机构来。要办此事,首先是选个办公的地方;其次是选人组织起上下层次,各司其职;最后定好规矩,划分职权、联系方式、赏罚法令等等……搭好了‘戏班’,咱们再商议布置计划,才能‘唱戏’。吴先生以为这样安排妥当否?”

张宁办起事还算靠谱,至少一来就拿出了个章程,让大伙知道要干什么、怎么干。不然来的一行人两眼摸黑,到处指手画脚遭人嫌,无头苍蝇似的起不到任何作用。当初他是做过一年多采访使,机构都是现成的;不过现在照着见识过的那套东西复制一套,并不是太难的事,因为有授权有银子也有人脉、基础条件很好。

但张宁实际操作起来不仅仅要组建采访使机构,还得考虑吴庸这颗钉子。问题的关键:张宁才是巡按御史,吴庸明面是辅助,实则只是监视,相当于军队里的监军太监;既然如此,张宁就不打算把权力分给吴庸了,更不想让他掺和太多,在决策时和他“商量”不过是给面子而已。

因此接下来张宁分派任务,让老徐去常德府选地方,因为常德府距离永顺司近便于上下联系;永顺司是土司,将采访使司设在土司城里很不方便。选密探小头目交给赵二娘,因为她以前干过这行,认识不少人,让她挑几个人过来搭建框架,再收买扩充细作密探。

张宁还打算让徐文君管账目,老徐做细作总头目;除此之外向常德府要个人,上回的知事杜方。

所有的事都把吴庸的人排斥在外,吴庸言语之间有点意见。但张宁当然不管他……朝廷的公文上没说吴庸有权力节制巡按,吴庸顶多只是来监视的,权力在张宁手里。张宁为什么要分权给他?那样的话也太“厚道”了点。

吴庸真想分权,他得自个想办法去争,否则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

显然胡瀅是个老练的政客、却不是事事都能考虑到完美的人,他这回用吴庸在张宁看来其实是一个失误。吴庸这个人资历老见识多,想法也多,可就是缺点争强好胜的劲头。平时的随和、淡泊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他这样的人,没有想方设计争夺权力的野心。于是在情况不利于吴庸的局面下,他想到张宁碗里夺食就显得软弱无力了,也就是言语之间暗示下不满,张宁管都不管他。

大不了吴庸接下来打小报告,这也一来一往,就算胡瀅想办法反制也晚了。到时候采访使司已经搭建起来,班底就是张宁的人操持的,那时候再插手恐怕不太容易。

老徐很快选好了地方,在沅水之畔有个园林是公家财产,张宁可以用巡按御史的名义和府衙交涉把园子征用了,老徐建议办个茶庄,和扬州“碧园”一样能解决很多问题:采访使行辕在官府隐瞒不住,但也不用搞得路人皆知,一个茶园可以有效规避普通人的注意;能解决一部分经费;可以安置采访使司的人员。功用全面,是以前胡瀅手下的人探过的路子。

当然老徐极力推荐这种方法,可能也想完成当初想接管碧园的未遂心愿。张宁已经表态让他做细作总头目,文君又管账,那他们就能掌管园子的事务……经营得当,里面油水很足。他本是武官出身,却不知为何对经商产生起了兴趣。

老徐回来禀报时吴庸等人也在场,不过老徐说这种事也不在意他们,兴致勃勃地说:“园子靠近常德府最盛名的沅水,风景很好;附近就是城隍庙,据说庙会时人山人海,平时人流也多。最恰当的是园子在官府名下,征用无须额外经费预算,实为风水宝地。”

“我明天就去常德府瞧瞧,时机恰当便和知府见面协商。老徐和我一起去,等地方征用出来,你来准备开茶庄的事宜。”张宁当即就说。

老徐的脸上已隐隐露出一些喜色。

这时张宁发现吴庸好像要开口说话,便很不客气地抢着说:“对了还有个事,咱们缺个信使,需要信得过的人,恐怕只有詹烛离能胜任。吴先生得和我一起主持大局,凡事咱们得商量嘛。”

吴庸的脸色有些难看,就像被打落了一颗牙生生咽进了肚子一样。什么凡事得商量,有啥好商量的,决定权都在张宁手里……就像郎中和员外郎的关系,员外郎相当于“副”郎中,可他又没办法否定郎中的决定,没实权所以被看成是闲职。

当天张宁就决定前往常德府,只留下一个随从在行馆里,等赵二娘一行人从南直隶回来好报信。次日启程,之前张宁去武昌府的承宣布政使司见了几个接待的官员,向他们言明行程。如此一来,布政使司会发公文到常德府让府衙接待巡按,到时候常德府知府接到上司的信件,肯定不敢怠慢,张宁再洽谈征用园子的事应该就容易多了。

一番布置之后,正事渐渐有了眉目,这种事好像很繁琐,也只是繁琐而已,诸事本身并不困难。张宁一路上记挂着另一件事:怎么再和姚姬联络上。

想来只有自己主动想办法联络才行,不然辟邪教的人一时间也很难掌握张宁等人的行踪,除非辟邪教的势力已经大到渗透到省府级别的官府衙门,但这种可能比较小。

此时张宁在同行的人中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权威威信,他办事很有目的性、条理性,好像一切都明了清楚……可是他心里却一直感觉毫无目的,在整盘中找不到突破口。

洞庭湖山清水秀之地、鱼米之乡,张宁行走其间,天下之大江山之广,却不知路在何方?

两重身份,朝廷命官、“乱党”的后代,走哪一条?做官始终有人防着,况且做再大的官有何意义;而建文朝日暮西山,前程黯淡几无出路,放弃统治阶级的身份过去又能走到哪一步……

就在这时老徐问道:“东家,咱们去常德府是走陆路还是水路?陆路快但湖广水网交叉十分麻烦,水路不用频换车船,就是慢。”

第一百三十章 芳鉴

湖广武昌府距离南京一千里,赵二娘等人到南京的时候只是三天之后。仍是料峭春寒之时,人们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冬装,气温没怎么改变不过人们的心情改变了,出门户外活动的人明显多了。市井中繁华热闹的场面正合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家都为了生计忙碌起来;而城郊踏春的人更是别有一番风景,仿佛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树木开始发出新绿,秦淮两岸百花含苞待放,早早开放的还属那迎春花,小小的黄花早早地展开了阳光般的笑脸。

这个季节春寒梨园的招牌在分外应景,方泠的桌子上就摆着一瓶迎春花,在木雕窗户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淡淡暗香。门口进来两个美女,一个矜持含蓄一个热情开朗,便是方泠和桃花仙子,桃花仙子正拽着方泠的翠袖说道:“妹妹什么时候那么小气了,一起看看嘛,有什么关系?”

“等一下给你看,仙子先让我静一会儿。”方泠红着脸道。

桃花仙子没好气地说:“哟!要不妹妹先沐浴斋戒三天再看?”

原来方泠怀里藏着刚得到的书信,张宁写的,桃花仙子好奇非想一起瞧瞧写的什么。赵二娘从武昌府过来办事,顺路就带了张宁的书信过来。

因为方泠是建文遗臣那边的人,张宁也不想真去对付他们,对自己的行程目的等等并不想隐瞒,所以就写了信给方泠。

这时桃花仙子已经有点动气了:“是了,那张平安写信给你,信封上也只落笔‘呈送春寒梨园顾春寒’,又不是写给我的,我算什么人哪?”

方泠听罢忙拉着她的手好言劝道:“仙子别这样,我们情同姐妹,我有什么事情瞒过你?只是这样的信,我怕平安会写什么羞人的话,所以我先读完,等会儿就给你看行了吧?”

桃花仙子无奈,也不想再纠缠了,随即就恢复了往常的开朗,露出一个坏笑来,把嘴凑上去悄悄说道:“好深啊,人家受不了了!”说完急忙转身就逃。

方泠涨红了一张脸,耳根都红了,站在门口小声骂道:“你太不要脸了,竟然偷偷……”

桃花仙子跑得很快,方泠穿着及鞋的长裙自是追不上,在门口又臊又气地踱了踱脚只好作罢,转身进屋随手把房门给闩上了。

她在书案前坐下来,红着脸胸口起伏地调整呼吸,慢慢静下心来,这才拿出细磨指甲的黄金小工具开始拆封信件。

收到张宁的信件实在不是常有的事,这时候的书信递送太费周折了。所以这是方泠今天最高兴的一件事,慢慢她也把刚才和桃花仙子置气的事给淡忘了,期待地展开信纸,注意力被那文字吸引。

“方姑娘芳鉴。见信如晤……”方泠读到第一句顿时轻轻咬了一下泛着光泽的朱唇,脑中浮现出那张干净而顺眼的脸,仿佛看见了他正在伏案灯下,一面念想着自己一面提笔写下这赏心悦目的字,笔尖游走如行云流水。“去年到南京公干匆匆一见,回京后诸事缠身,至今日才有传音飞鸿,方姑娘一切可好?代我问桃花仙子安好……”

这时方泠已经原谅了桃花仙子太过分的话,心道张宁也问了桃花仙子的,应该给桃花仙子也看看的。

信中并没有什么轻薄的话,写到纸上的文字都是客客气气的。之后张宁在信里又谈了自己已经到湖广的事,包括做湖广巡按的目的等都没有隐瞒。

方泠一连看了三遍,这才放下信纸,开门想找人叫桃花仙子来。不料刚开门就见桃花仙子正在屋檐下。桃花仙子转身过来,忙笑着一副好说好商量的样子:“刚才我说得过头了,妹妹可往心里去,都怪我口无遮拦。”

“算了,别提啦。”方泠低头轻轻说道,“进来看信罢,平安在信还提到你。”

“真的?”桃花仙子顿时一喜,“这个没良心的,我以为他压根不记得我了!”

方泠轻轻拉住她,不动声色问道:“你也对张平安有意思?”

桃花仙子愣了愣,忽然就想起那温柔的声音“这是蕨草,和大树是共生的”“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桃花仙子神情有点不自然,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好稀罕的,我才懒得和妹妹争个臭男人。”

方泠柔声道:“不是争,我又不能独占他,别人还有杨士奇家的千金呢。”

桃花仙子沉默了片刻,又笑道:“那行啊,下回我们姐妹一起侍候侍候他,叫他不了床!”

方泠唾了一口气,红着脸不搭理她了。桃花仙子坐下来看信,方泠便在琴案后的凳子上坐,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叮咚”之声杂乱无章却仿佛无心有意,宛若一曲简单婉约的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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