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贪点儿银子是不可能的,可是到底怎么样叫做无度?
到底多了少了,还不是随着皇帝的心情来算的。
虽然说现在的厂卫只有调查权,除了皇帝的授意之外根本就不能动手抓人,可是万一崇祯皇帝又授意他们抓人了呢?
最起码别的不说,光是这一次京察还有那九十八个倒霉的,就已经足以人头滚滚了。
而京城之中的老百姓都已经对于菜市口人头滚滚的场面不太感兴趣了——经常有些贪官被抓来砍头,没什么好看的。
其实要是这么说的话,也不尽然。
起码剥皮实草还是挺有意思的嘛。
随着京察一天天的过去,几乎每天都有一些官员被拉到菜市口,或砍头或剥皮,总之是刺激的很。
而曹于汴在诏狱之中,每日里看着身边的同僚都在不断的减少,到最后,连带着自己,一共剩下了二十九人。
虽然心中也感觉有些解气——当初自己挨揍的时候,这些家伙没有一个敢扶自己一把,或者替自己说一句话的。
但是,兔死狐悲之下,曹于汴总觉得有一把刀在自己脖子上面晃晃悠悠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就在这二十九个人都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的时候,事情却又发生了一丝的转机。
曹于汴被单独提了出来,在诏狱的牢房深处看到了一个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的身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有几道小菜,一壶酒,崇祯皇帝不时的端起杯子呷上一口,看上去好不惬意。
可是崇祯皇帝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表情。
看着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崇祯皇帝,曹于汴大礼参拜之后,便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崇祯皇帝又饮了两杯之后,才淡淡的道:“朕近日来翻看孟子,发现其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曹爱卿怎么看?”
曹于汴不知道崇祯皇帝突然之间为什么会问出来这么一句,只得老老实实的拜道:“启奏陛下,正所谓侍死如侍生,孟子的意思便是要求人们对待死去的先人如同在活着时一般的对待。”
崇祯皇帝嗯了一声,却是冷笑道:“朕觉得孟子这句话的意思是,父母活着的时候供奉他们称不上大事,到他们去世后安葬他们才真正是人生的大事。”
曹于汴额头上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崇祯皇帝这么解释有没有错?
没有错,从字面上来理解,确实是这样儿的。
但是真要这么理解,那人们还管自己的父母干什么?等他们死了一埋不就是孝顺了?
依着孟子真正的意思,这句话应当理解为父母在活着时孝顺他们,并不是很难,难的是在他们去世之后,还能像他们在世之时一般思念、孝顺他们。
可是崇祯皇帝偏偏就把这句话给挑出来了,这是想干什么?
这事儿其实很简单,崇祯皇帝的意图也很明显——连衍圣公都被除爵了,亚圣您老人家也别独善其身了,干脆跟着一起倒霉算了。
但是自己身为儒家子弟,真敢这么干吗?
可是崇祯皇帝把自己单独拉出来,还对自己说了这番话,自己能拒绝吗?
能拒绝。但是拒绝之后,自己就必须死。
这种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崇祯皇帝的名声怎么办?
像这种毁名教根基的事儿,就算是眼前的这位爷向来不在乎名声,其他人也不会允许自己活着吐露一个字儿。
尤其是厂卫的鹰犬。
这几天在诏狱,自己已经充分的认识到了锦衣卫卫是如何执行皇帝的吩咐的——这么多天,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或者暗示自己行贿,除了关着还是关着。
那些被拉出去处置掉的不用提,证据很明确,谁也说不出什么的。
剩下的这些连自己在内一共二十九人,都是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贪腐害民的。
连向来名声如粪土的锦衣卫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索贿,那么崇祯皇帝对于厂卫的掌控力,可想而知。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鹰犬会让自己活着出去败坏崇祯皇帝的名声?
越想越怕,曹于汴额头上的冷汗流的就更快了。
只是崇祯皇帝却不管曹于汴心中在想着什么,又接着道:“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这也是孟子说的罢?
可是朕对待百姓仁不仁?可是百官仁否?”
曹于汴对于这点是心知肚明的。
哪怕是自己觉得崇祯皇帝再怎么操蛋,再怎么肆意妄为,再怎么把自己这些正人君子当小人看,但是崇祯皇帝对于百姓当真是极好的。
不管是登基之初的永不加赋诏,还是后来陕西的大旱,甚至于因为林丹汗叩关而在草原上进行的报复行动,其实都说明了崇祯皇帝对于百姓的重视。
这样儿的皇帝再怎么说,在民间的风评之中,一个仁字是跑不了的。
可是您不能光对那些百姓仁啊,我们这些正人君子呢?
是,我曹于汴也承认,有些人不知好歹的贪,可是我没贪啊。
连我辞个官您老人家都能给弄的牵连九族,这跟仁能扯上边?
曹于汴想了想,反正自己是再也没有啥当官的指望了,如今破罐子破摔,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干脆梗着脖子道:“启奏陛下,草民以为陛下对于百姓自然是极好的,堪称仁君。
然则陛下对于百官却视之为仇寇,动辄以厂卫缉之,剥皮实草之事屡见不鲜,非仁君也。”
崇祯皇帝嗯了一声,点头道:“若是这般说来,朕自然是算不得仁君。
可是放任那些贪腐之辈去害民,朕莫非就是仁君了?到底是名声重要,还是百姓重要?”
见曹于汴露出了思索的神色,崇祯皇帝又接着道:“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