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231节

李善简直低三下四了,“刘公,还请通融一二。”

“听闻李县令得圣人宠信。”刘世让嗤笑道:“难道却要违抗圣人诏令?”

李善脸上的苦笑渐渐收敛起来,嘴角带上一次讥讽,转头看了眼,挥手道:“开关放行。”

阚棱、王君昊两人不由分说,上前几步推开拦在前面的士卒,指挥门卫开关放行。

“尔等好大胆子!”刘世让怒发冲冠,“私放突厥奸细入关,你李怀仁担不起!”

李善慢悠悠抬起手,伸出食指虚点着刘世让的鼻尖,“今日就明摆着告诉你,商队内多有某李怀仁亲卫,你能如何?!”

“刘世让,你为郭县令,某为代县令。”

“你爵封宜阳县侯,某为馆陶县公。”

“你奉命经略马邑,某奉命重振雁门。”

“够胆就上书弹劾好了,某等着!”

“本应敬重长者,但你觉得……你有何处值得我李怀仁敬重?”

李善肆无忌惮一阵狂喷,喷得刘世让不仅面色惨白,几乎是摇摇欲坠了……在众多将校亲卫面前,被李善如此羞辱,刘世让的威望已经降到谷地了。

李道玄叹了口气,怜悯的看着刘世让……怀仁为顾大局几度忍让,你非要挑拨他作甚?!

怀仁向来与人为善,但被逼的无路可退的时候,往往奋起反击,敌手反而会陷入绝境。

李道玄当然看得出来,面对李善,其实刘世让是没什么抵抗能力的。

第396章 撕破脸(下)

除爵罢官后得以起复,因为马邑大捷再次晋升,但能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得罪个遍,真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刘世让那性子,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不过李善没给这块石头开口的机会,冷然继续道:“军国大事,某三番两次,苦心相劝。”

“为私怨,为权位,轻易驱使大军出塞,绝败兵归关之途,乃至有此一日。”

“就算如今圣人下令复设代州总管府,你有资格出任代州总管吗?”

“即使圣人授你代州总管,你坐得稳吗?”

“不论他人,某李怀仁就不服。”

李善言语间并无严词训斥,只娓娓道来,却夹杂着霜刀风剑,对面的刘世让面色铁青,被气得七窍生烟,正要反口驳斥。

李善抢在了前面,“若宜阳县侯仍不许,那在下也只能回返代县。”

刘世让怔了怔后,铁青的脸色变得惨白,他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味,同时也反应过来了。

李高迁留在雁门那是在找茬,李神符驻军崞县那也是在找茬,他们都恨不得自己失陷雁门关,身败名裂,最好被突厥斩于刀下……但李善不同。

身为代县令,李善有守土之责,连夜奔赴雁门……显然李善绝不希望雁门关沦陷。

如果李善离开雁门关……说的再直接一点,索性南逃,他得圣人宠信,又有雁门战功,未必会怎么样。

但那样的话,那李道玄还会来援吗?

实话实话,刘世让这个人心思不深,之前只是隐隐察觉,直到此刻才听懂了李善的威胁。

那边城门处,还有十几个刘世让的亲卫正在阻挠,阚棱、王君昊不耐烦的快要动手了,李善转头看了一眼,如若实质的视线投去,士卒们僵了下,纷纷退到了两边。

数十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手持军械的护卫,以及数百匹被驱赶的高头大马缓缓的进入雁门关,李善欣喜的看见,在马匹的最后,有几十头大小不一的耕牛。

良马很重要,但耕牛同样重要……在河东、关中、河北这些地方,不管是什么时候耕作,没有耕牛,耕作的难度太大了。

李善瞄了眼渐渐远去的刘世让……向来挺直的身躯略有弯曲,头上白发被风刮起,一副老迈萧瑟的模样。

如今,刘世让在雁门的威望降到了谷底……就连亲卫都不敢或不愿意听命对抗李善。

不过,李善并不心软,也不相信刘世让这等人已经心灰意冷……想想就知道了,被李神符坑的除爵罢官,本被李渊起复授广州总管,却在御前高谈阔论,非要杀个回马枪来河东和李神符别苗头。

这是个人到黄河心都不死的犟老头。

但李善也没办法,接下来商事将起到重要的桥梁作用,李高迁这个废物已经指望不上了,刘世让驻守雁门……李善一直留在雁门关,一方面是因为伤兵营,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保全这条商路。

撕破脸就撕破脸吧,反正早就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别扭……既然触及根本,那也不用给你好脸色看了。

但有一个问题是需要考虑的。

李善送行李道玄的时候,特地提了一句,“尽快移驻崞县,最好遣派偏师助守雁门关。”

“这个……”李道玄有些迟疑,“若是遣派偏师而来,只怕宜阳县侯更是……”

今日李道玄亲眼所见,在李善的进逼下,刘世让都快失去对雁门关的控制了,如果遣派偏师,那么雁门关的实际控制权将会落到李善的手中。

李道玄倒不是怕李善会如何,只是唯恐刘世让上书弹劾。

“怀仁,襄邑王、李高迁,再加上你……”李道玄劝道:“宜阳县侯都被逼入绝境了。”

李善盯着李道玄的双眼,半响后才低声道:“虽处境艰难,虽四面楚歌,但并非绝境。”

“什么?”

“他还有个选择。”李善声音幽幽,带着说不出的味道。

李道玄呆了半响才猛然回头看向雁门关,“不会……不会吧?”

“谁知道呢。”李善低垂眼帘,“此次薛忠不是来了吗?”

薛忠去年是李道玄的行军长史,后来调回京中,辗转调任右威卫将军,还是李道玄的副手……他是李善可以绝对信任的人选。

李道玄觉得身子有些冰凉,“可有端倪?”

李善摇摇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的确,刘世让看似已经被逼到了绝境,李善估摸着李高迁、李神符正在想办法坑他,这次又和自己撕破了脸,在朝中也无援手……李渊那是指望不上的,去年下令除爵罢官的不也是李渊吗?

但刘世让还有个选择,就是雁门以西的突厥。

遭人排挤,窜入敌国……这在过去的几百年内时常发生。

将近百年前,侯景之乱,殃及大半个江南,其中的三个主人公,除了陈霸先,侯景、王僧辩都是北魏降臣。

就连李渊的外公独孤信,也曾投南梁以自保。

虽然汉胡两分,但类似的事情,最近十年内并不少见。

“刘世让任并州总管时坚守新城月余,力抗颉利可汗、苑君璋大军,严词拒降。”李善喃喃道:“但此一时,彼一时……”

李道玄也记得这件事,低声道:“便是因此,东宫颇为厌恶。”

当时去劝降刘世让的是多次出使突厥的鸿胪卿郑元璹,被刘世让骂的狗血喷头……而郑元璹出身太子妻族荥阳郑氏,是东宫的嫡系。

还真是把人得罪干净了啊!

真是能作啊!

李善不去想这些,心里来回盘算,谁都不知道刘世让会不会有举雁门降敌的可能……那么,干脆自己出面将其架空算了。

在几度被李神符使了阴损招数之后,刘世让麾下不过两千兵马,而自己虽然直属的兵力也就三四百人,但却能从代县抽调府兵……此时正是农闲时分,自己在代县的威望足以聚拢千余府兵。

逃回雁门关的残兵败将都感念其恩,李高迁更会襄助……如果再加上李道玄遣派偏师而来,架空刘世让并不难。

掌控雁门,一来无后顾之忧,就算突厥来袭,坚守之余还能迅速向李道玄求援。

二来,商事再无阻挠,可以甩开袖子大干特干了。

问题是,刘世让肯定会上奏李渊……这需要提前做点准备工作。

琢磨了片刻后,李善还是下定了决心,撕破脸之后总不能还泰然处之吧?!

第397章 阴差阳错(上)

三日后,左威卫大将军淮阳王李道玄移驻崞县,河东道行军总管李神符南撤至忻州。

对李神符来说,这是正中下怀……省的到时候,刘世让上书弹劾自己顿足不肯救援雁门。

李神符心里有数的很,刘世让麾下不过两千士卒,守雁门关算不上万无一失,而且拒败兵归关,说不定之前大败的降兵会猛力攻城……他就指望突厥尽早攻破马邑,转攻雁门关。

为此,李神符甚至都腹诽,外无援兵,苑君璋到现在大半个月了,居然还没攻破马邑……真是个废物!

就在李道玄移驻崞县的当天,左威卫将军薛忠率五百精骑,一千步卒抵达雁门,并得到了李善热情的欢迎和妥善的安置。

刚开始刘世让还没想到,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雁门关名义上是自己为首,但薛忠、阚棱、李高迁都并不听令,反而对代县令李善俯首帖耳。

反应过来的刘世让大怒非常,居然将自己架空了……他能与李神符、李高迁相争,毕竟当年地位相仿,但如何容忍李善这个未加冠的黄口小儿夺权。

从那之后,一封封奏折如雪花一般飞向了长安。

太极宫中的李渊都无语了,你刘世让这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还真是狗,而且是疯狗!

逮住谁咬谁!

最早是弹劾襄邑王李神符,之后是左武卫大将军李高迁,再之后是馆陶县公李怀仁,就连淮阳王李道玄都没放过!

好嘛,你刘世让这是非要和姓李的过不去?

老子这个皇帝还是姓李的呢!

雁门守军兵力不足,代县令李善设伤兵营襄助,于农闲时召集府兵,从规矩上来说的确越权,但考虑代州四战之地,突厥随时来袭,代县令是有权临时征召府兵的。

更何况李善夜奔雁门,守关有功……在李渊看来,刘世让、李高迁甚至堂弟李神符都不是什么好鸟,唯独李善这只鸟羽毛洁白无暇。

那是当然,李善这一个月来通过平阳公主,几乎将所有的事都一一禀明……这方面如今在河东,也就齐王李元吉能比得上。

李渊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奏折,忍不住又骂了句,现在江南战事胶着,江淮军战力不凡,偏偏河东又闹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是刘世让弹劾淮阳王李道玄的奏折……李渊拿到手之后都被气笑了!

你刘世让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雁门守军兵力不足吗?

还以此为由弹劾顶头上司河东道行军总管李神符!

现在李道玄遣派偏师补充雁门关兵力,你却要弹劾他?!

哎,刘世让的确气疯了……疯狂的上书弹劾他看不顺眼的任何人。

但,刘世让并不是气傻了……他实在没脸在奏折中说清楚,他李怀仁居然夺权雁门关。

更何况,这等事说出来……李渊的第一反应就是,你刘世让也是宿将,怎么就这么废物?!

放下这份奏折,李渊拿起案上一份文书,沉吟片刻后扬声道:“召太子、秦王,三省宰辅。”

承天门大街,裴世矩从西侧的门下省踱步出来,正巧看见堂弟裴寂从对面的尚书省出来。

“三兄。”裴寂打了个招呼,笑道:“昨日黄昏怀义入京,正要今日登门拜会三兄。”

裴世矩久离乡梓,对裴怀义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这是被自己塞入天策府的裴怀节的弟弟,点了点头正要问几句,却看见中书令杨恭仁过来了。

“弘大兄。”

杨恭仁对谁都挺敬重的……不过裴世矩最近心情不太好,皮笑肉不笑的哼哼,“恭仁雍容闲雅,进止可观,有威惠兄之像。”

杨恭仁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虽然实际上首相是尚书左仆射裴寂,但怎么说自己这个中书令也是名义上的首相,而且还执掌吏部……这两年向来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的裴世矩居然如此言辞刻薄。

裴世矩所说的“威惠兄”是杨恭仁的父亲,前隋观王杨雄……杨雄比裴世矩大八岁,倒是的确可以这么称呼。

裴世矩的意思很明显,我和你老子年纪相仿,你个小毛头也有脸称我弘大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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