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248节

面对这个问题,李善也无言以对……而且他也听得出崔信言外之意,你死不死我无所谓,但你死了,我女儿怎么办?!

这时候外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喘着粗气的赵大出现在门口,“郎君,城外出事了。”

“急什么!”李善反而镇定下来,毕竟刚才斥候回报无敌踪,而在雁门关以西,对自己最具威胁的只是欲谷设一人而已……李善觉得自己落到阿史那社尔手里,应该都能保全性命。

崔信反而急了,“出了何事?”

赵大虽然是外姓,但也是朱家沟村民,是最早跟着李善的亲卫,赶紧答道:“突厥人营外挑衅,快打起来了。”

“动了刀兵?”

“那倒没有,只是角斗。”

李善突然问:“赢了输了?”

赵大憨笑了两声,“临济县侯出马……不过突厥人连输了八场,面子上挂不住,全营鼓噪……”

李善忍不住也笑了,军中较量,无非气力骑射,之前突厥人已经在刘世让那吃了个大亏,如今又一头撞上了阚棱。

阚棱赴雁门之后,苏定方曾经在信里提起,阚棱不擅骑射,但论气力,比他还要略胜一筹,真有举鼎之力。

慢悠悠的出了城门,李善看了眼场内正在和阚棱撕扯的突厥青年,笑着问:“第几场了?”

苑君璋看了看郁射设,咳嗽两声,“十一场。”

“啧啧。”李善正要说几句场面话,突然瞄见场内那个突厥青年的脸庞,忍不住笑道:“两位可有点不厚道啊!”

其他人不知道,但苑君璋肯定是知道的,而且郁射设两个月前在雁门关外亲眼目睹阚棱之威。

苑君璋不吭声,郁射设脸色严峻,却嘴唇微启,“他自视勇力绝伦,非要上场……”

阚棱连胜十场,突厥人大为沮丧,结社率忍不住亲自下场……看这模样,估摸着也就是阚棱知晓对方身份,所以场面才僵持着。

眼角余光瞄见李善到了,阚棱手上用力,结社率已经被逼的步步后退,眼看着就要落败。

“好了。”李善扬声道:“战场杀伐,气力不过末道。”

阚棱双臂用力,两人分开,结社率脸色潮红,喘气不均,目光凶狠,看这模样想扑上去但又怕打不过。

郁射设叹了口气,“多谢李郎君了。”

李善笑眯眯的说:“足下客气了,年长者称一声怀仁即可。”

郁射设愣了下,这位有点自来熟啊。

“怀仁……”

“倒是足下……”李善顺着杠子往上爬,“不知如何称呼?”

一旁的苑君璋都无语了,这有点过了吧……你还真想和阿史那王族子弟称兄道弟?

第429章 一见如故(四)

黄昏时分,突厥营内,正羊肉飘香,几个汉子将烤好的羊肉放在盘子里端进大帐,守在帐外的王君昊看见盘子中的匕首,虽然知道这是突厥进食的习惯,但也忍不住跟了进去。

“放心就是。”李善笑着将王君昊赶出去,指了指背影,“摸末兄,结社率兄,此人乃当年河北大将王伏宝之侄。”

郁射设其实最早是个官制,后来演变成了名字,郁射设的本名是阿史那·摸末……李善也不顾郁射设、结社率以及苑君璋甚至崔信、阚棱的古怪眼神,径直称为“摸末兄”。

郁射设无奈的叹了口气,向一旁的结社率解释道:“王伏宝乃当年窦建德麾下第一将,宋金刚就是连败于其手,才西向投刘武周。”

结社率点了点头,侧头看了眼,李善手持匕首戳着羊肉往嘴里送……虽然之前丢了脸,他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青年有着非常人能比的胆魄……李善几乎是孤身入营,只有王君昊相随。

“结社率兄……算了,以后还是称率兄好了。”李善笑着说:“阚棱之勇,天下少有,半年前唐军西征,阚棱手持陌刀立于阵前,数千骑兵亦不能逼其退步,摸末兄最是清楚……”

“咳咳,咳咳!”

“十月摸末兄追击李高迁至雁门关。”李善不理睬郁射设的咳嗽声,继续说:“阚棱率兵出关,以步卒迎之,陌刀阵前,人马皆裂……摸末兄,对吧?”

结社率没好气的瞪了郁射设一眼,后者笑骂道:“怀仁这是要行间?”

“哈哈哈。”李善大笑道:“不过戏言耳。”

随口闲聊了好一会儿,李善瞥了眼一旁坐立不安的苑君璋,轻笑道:“摸末兄,率兄,在下有一事还要请教……”

郁射设和结社率对视了眼,嘴角都挂起笑意,前者摇头道:“怀仁所求,在下知晓……只怕要让怀仁失望了。”

“不不不,在下不问两位从何处知晓消息,急奔而来坏招抚一事。”李善苦笑道:“既然两位已至,招抚苑公一事已然不成,何必再问?”

“那怀仁问的是……”

“在下所问,摸末兄、率兄自何而来?”李善收起笑容,微眯双眼,身子前倾,探头道:“欲谷设可会南下?”

郁射设松了口气,他有心与李善攀上交情,但毕竟身处敌国,有的事自然不能告知,但这种事他是没有顾忌的,略一思索向结社率递去个眼射。

“我等自云州南下。”结社率大大咧咧道:“欲谷设那厮还在五原郡,必然无虞。”

“噢噢,那在下就放心了。”李善割下一块羊肉,“还能再盘桓几日……实不相瞒,昨晚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就怕那厮突然南下。”

郁射设笑道:“听怀仁口气……去年欲谷设在你手中吃了不少苦头?”

“难道摸末兄不知?”

“消息算不上隐秘,但细节少为人知。”

“也没什么,只是欲谷设几次欲逃,在下虽不忍心,但也不得不以匕首割其臂放其血。”李善嚼着羊肉,“若不是道玄兄失陷,本该送入长安,如何敢太过冒犯?”

结社率嘴角动了动,都割肉放血了,居然还不敢太过冒犯?

李善嚼了好一会儿,感觉这羊肉好难嚼烂,侧头问:“胡商往中土,必过草原,不知二位可携香料而来?”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问,正准备说起正事的郁射设都蒙了,“什么……”

“手艺太糙了!”李善嘀咕道:“这样的羊肉,得洒上香料烧烤,真是浪费!”

郁射设哭笑不得,“草原饮食,自然难比中土精细。”

“在下在长安东市有一座酒楼,东山酒楼,菜肴精美,多有新奇。”李善笑道:“若有机缘,必请摸末兄、率兄登楼一品。”

结社率哼了声,“未有约,亦可往!”

“率兄误会了。”李善笑意愈浓,“在下乃诚信所邀。”

结社率还要再嘲讽几句,郁射设递了个眼神过来,转头笑道:“代州疏通商路,聚财而迁人口,此等手段……怀仁擅商事?”

“摸末兄此语太过。”李善一本正经的说:“天下大族,虽鄙夷商贾,但门下均有产业,更有族人专责打理庶务,东山酒楼只是在下门下产业,摸末兄此语在中土,可算是得罪人了呢。”

“在下失口。”郁射设笑了笑,“只是不知,怀仁盘桓,所为何事?”

虽然郁射设本就希望与李善攀谈,通过李善与李唐皇室隐隐定下结盟之意,但也警惕于对方的手段……抵代县不过半年,数度拒绝李唐招抚的苑君璋就起意投唐,这足以证明对方的能力。

李善放下匕首,长叹一声,“此行空手而归,虽在下得圣人青眼,不至被朝中问罪,但也黯然……”

顿了顿,李善突然精神一震,看了眼帐外,低声道:“摸末兄、率兄,不如就当二位未至马邑?”

郁射设都懒得说话了,结社率也无言以对……这么大的事,你让我们就当没来过,然后让苑君璋就这么投唐?

李善还没放弃,详尽解释道:“苑公投唐,圣人欣喜,在下有此大功,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在下可不是朝中无援的刘世让。”

“上述为其一,其二,半载之内,马邑连番大战,朔州难以支撑,苑公麾下粮草不济,一旦投唐,代州愿输粮草,苑公可抚养士卒,整肃地方。”

郁射设一声不吭,而结社率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苑君璋……的确,这是苑君璋起意投唐最直接的原因。

而导火索在于上个月马邑被攻破前后,突厥在朔州的大肆劫掠,这使得苑君璋陷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境地。

“其三,待得来年,颉利可汗欲经略河东,一旦发兵,苑公可随意择之……”李善咳嗽两声,“听闻颉利可汗宽宏大量,当不至于怪罪。”

一番话下来,苑君璋额头泌出大滴大滴的汗珠……自己的心思在对方眼里一览无遗。

郁射设笑着摇头:“若明岁苑君璋复叛,难道怀仁不怕问罪?”

“一来,圣人宠信。”李善诚恳的说:“二来,待得颉利可汗发兵,只怕至少要四五月份了。”

“这么长时间,在下有招抚苑公之功,难道还不能升迁他职?”

“至于明岁苑公叛逃,自然是下一任代县令、雁门守将处置不力……”

结社率都呆住了,喃喃道:“这……这……”

“如此一来,在下、苑公均得利,贵方也不吃亏。”李善摊手道:“要不……贵方输粮草来马邑,助苑公度冬?”

一席话下来,郁射设叹为观止,苦笑道:“难怪二兄称足下有三寸不烂之舌,如此巧言善变,中土真是人杰地灵……”

“摸末兄客气了。”李善笑容可掬,“摸末兄觉得如何?”

郁射设沉吟不语,只瞥了眼苑君璋。

“记得府中还有两坛好酒……”

苑君璋随便找了个由头出了营帐,郁射设才苦笑道:“怀仁此策倒是适宜,只不过……”

“甚么?”

结社率瓮声瓮气道:“只怕我兄弟二人被可汗问罪,到时候什钵苾都难以……”

“什钵苾?”

“即突利可汗。”郁射设摇头道:“虽什钵苾不愿与唐皇刀兵相向,但颉利可汗绝不容马邑易手。”

李善一副大感兴趣的模样,“摸末兄可能详细道来?”

第430章 一见如故(五)

已然入夜,但马邑城外,今日灯火通明,在巨大篝火的映射下,突厥营门被照的亮堂堂的一片。

几个突厥兵不忿的看向外间,身穿明光铠的阚棱沉默的站在那,手持刀柄扎入土壤的长长陌刀,身后是李善的三百亲卫,看似人多势众,但几乎寂然无声。

崔信、刘世让都有些紧张,李善入营已经两个多时辰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前者担忧李善的安危,后者也担忧李善的安危,但一个是因为女儿,另一个是因为李善关乎到自己的未来。

“来了!”赵大眼尖,指着前方手持火把的王君昊。

王君昊疾步而来,看着面带焦急之色的崔信,摇头道:“还在叙谈。”

崔信在原地转了两个圈,“两个多时辰了……”

“崔公勿急。”刘世让反而镇定下来,拉着崔信低声道:“李怀仁其人,奇思妙想,行事剑走偏锋,另辟蹊径,往往能别有收获……”

崔信骂了句脏话,双目圆瞪,“突厥已至,招抚事败,除了启程东归还能作甚?”

顿了顿,崔信盯着刘世让,冷然道:“宜阳县侯可自便之!”

刘世让脸色微微发白,往后退了几步,不再说话……他虽然没什么消息来援,但这几日也隐隐察觉到,崔信和李善不仅是旧识,而且之间应该有些渊源。

刘世让自然是希望留在马邑……虽然希望已经近乎于无,但回了雁门关,那只能等着朝中问罪了。

想想就知道,圣人遣派李善、崔信招抚苑君璋,而你刘世让非要跟去……结果突厥突然现身,难道不是你刘世让通风报信?

虽然回雁门关没投突厥是明证,但无数脏水泼上来,刘世让觉得自己想生还故里都不可能了。

而崔信,却在担心李善的安危……说不定明天欲谷设就杀来了。

反身第四次进营的王君昊心中忐忑不安,心想郎君真是好胆,居然敢在敌军营中待到深夜。

站在帐篷外,王君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问一问,之前已经被李善骂出来两次了……就在这时候,帘子一掀,郁射设侧身让道,笑道:“明日再叙谈吧,怀仁麾下已经等不了了。”

“哈哈哈,此行携带,都是亲卫。”李善大笑着走出帐篷,握住郁射设的手,“明日还要请教。”

郁射设眼神闪烁不定,“互相请教。”

“不错,不错,互相请教。”李善脸上挂着似乎永远都不会褪去的笑容,“明日在下恭候摸末兄、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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