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32节

“买那许多粮米作甚?”朱六伯好奇问。

李善叹道:“有备无患,河北尚未平定,唐军和突厥终有一战,如今多存些粮米,日后或是救命粮。”

朱玮断然道:“此事皆由大郎安排。”

朱六伯有些诧异,他知道自己这位堂弟向来在族中威望极高,说一不二。

“哗啦啦。”

脚边踢到了什么,李善低头看去,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八伯?”

朱玮无所谓的解释道:“这些年来,关中不宁,自然要备些兵刃,不止长刀,还有弓箭、长枪,铠甲也有。”

李善咂咂嘴,朱家沟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村落,没想到暗地里不比普通的县城豪强差。

“那就这样吧。”李善吩咐道:“粮米陆续运至东山寺,六伯主持,挑选僧人、青壮运至石窟储藏。”

“没问题。”朱六伯点头道:“不过那独轮车要多几辆才行。”

“已经安排木匠打制,来得及,购粮也是需要时日的。”

所谓的独轮车就是鸡公车,李善前世在乡村经常用,记得有次自己生病,爷爷就是推着鸡公车送自己去乡卫生院的。

走出石窟,李善伸手圈了一片,“外间建一栋小屋,将入口挡住,另外寺内需要安排人手看护。”

李善知道,如果历史轨迹没有发生改变,贞观三年,李靖轻骑灭突厥立下不世之功。

但在贞观元年,准确说是玄武门之后不久,突厥骑兵进逼长安,逼的李世民签下渭水之盟。

李善毕竟不是历史专业的,就算是,估摸着也不会知道,突厥骑兵杀到什么位置……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时候的关中,必然缺粮。

朱玮拖着一根长长的玩意,“大郎,这是当年收藏的一根马槊,你使来试试。”

“好长……”

得有五米多长了,光是开锋的槊锋就得半米长。

“矛长丈八谓之槊。”朱玮笑道:“槊杆一丈,柘木所制,刚柔并济,槊锋八尺,无坚不摧。”

李善定睛细细看去,槊锋居然有八个面,显然是专门针对铠甲设计的。

“专为破甲所设。”朱六伯平静的说:“如今哑暗无光,待到上阵时磨一磨就是。”

真是个好玩意,虽然用不上,但李善也高高兴兴的拖着马槊下了山。

“大郎,大郎!”

刚进村子口,小和尚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不小心还摔了跤。

“十六,平地你也能摔一跤……”李善无语了,“又想吃鸡腿了?”

“又有鸡腿吃?”小和尚眼睛一亮。

前几天是李善前世的生日,当年爷爷总会买一斤鸡腿回来,于是李善提前让酒楼买了些鸡,然后把鸡腿都留了下来……

可惜一旁红烧鸡腿,李善也没吃多少,周赵、朱八、小和尚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明年再吃!”李善没好气的问:“什么事叫我?”

“晒场那有人等着呢。”

李善冷笑问:“又是前日那厮?”

“嗯嗯。”小和尚用力点头。

片刻后,晒场上等得不耐烦的尉迟宝琳远远看见李善,吼了声:“李兄,今日再不相让!”

李善走到近处,一旁的程处默阴阳怪气的说:“这话前日说过,十日前也说过,半个月前还说过!”

尉迟宝琳怒目而视,程处默只顾嬉笑……和他们老子正好换了个边,程咬金倒是常常被尉迟恭挤兑的下不来台。

自从大半个月前那次酒楼殴斗之后,秦王府子弟频频来朱家沟串门,最早是尉迟宝琳……在晒场上被李善干倒了,之后在酒场上被周赵灌得吐了个稀里哗啦。

第二次来,程处默特地跑来看笑话,尉迟宝琳声称绝不相让,然后又被干趴下,程处默倒是聪明,不肯下场。

之后李楷、王仁表还带着房遗直、高履行等人登门造访,看尉迟宝琳如何被一次次干趴下,还能品一品基本每碗都能咬盏的好茶。

李善前世没学过武,只不过打架次数多了些,再加上身为医生……而且长期在急诊科轮班,练出了一身能耐,而且前身在岭南也是习武的,很有把力气。

呃,主要还是李善力大手快,而且他又是个骨科医生,知道打哪儿效果好,打哪儿比较疼……

晒场上尘土飞扬,尉迟宝琳几次近身都被李善闪开,反而被后者一个勾脚差点摔倒。

一声闷响,倒霉的尉迟宝琳捂着腹部趴在地上干呕,程处默一边朝李善竖起大拇指,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尉迟宝琳盯着程处默,鄙夷骂道:“他日敌强我弱,莫非要临阵逃脱?!”

程处默一滞,这话说的有点毒,也有点狠,传扬出去自己肯定会被父亲大骂……想都不用想,这厮肯定会传扬出去!

正在这时候,费力拖着马槊的小和尚终于走到晒场边了,“大郎,这长杆好重!”

程处默眼睛大亮,抢过马槊仔细看了看,惊叹道:“好一根马槊!”

尉迟宝琳凑过来抹了把,肯定的说:“柘木所制,生漆、葛布、麻绳,上号马槊。”

程处默的眼神有些古怪,在隋唐时期,小门小户出身的子弟,就算武艺超群,也使不来马槊。

因为马槊这玩意制作太难,耗时太久,三年时光,成功率也不到三成,而且还要配合战马练习,非高门大户不能。

不过这不是紧要事。

现在的紧要事是……程处默高声道:“取两根长棍来,今日要领教李兄槊技!”

李善脸颊动了动,“无马……”

看出端倪的尉迟宝琳高呼道:“快,将马牵来!”

今日药丸啊……李善瞪着还一脸茫然的小和尚,太不懂事了!

第54章 考证

朱家沟,晒场边,一大群吃瓜众在拍掌叫好,声音最响亮是高履行,这小胖子曾经被李善一脚踹中膝盖,要不是躲得快,脸就得和李善的膝盖打个照面了。

“今日还不错。”向来儒雅的房遗直点头赞道:“至少没从马上摔下来。”

一旁的长孙冲还是第一次来,咧着嘴笑道:“据说前日一个照面就被宝琳挑下马了?”

“半个照面吧。”尉迟宝琳嘿嘿笑了,冲着晒场上吼道:“小娘子绣花呢?!”

李善听的满头黑线,对面的程处默递来一个歉意的眼神,手中长棍一探一缩,引得李善伸出长棍。

程处默两腿用力,趋马加速,手中棍如毒蛇一般猛地探出,棍头点在李善的肩头,将其戳落下马。

李善倒也不沮丧,对方家学渊源,不说槊术,这本就快马奔驰,还能瞬间趋马再加速,就不是普通士卒能掌握的。

战阵上,骑兵冲阵,很多时候,加速、减速、转向就能决定胜负生死。

“李兄勿需气馁。”尉迟宝琳高声道:“他是胜之不武,居然还手持长棍!”

李善气得将刚捡起来的长棍摔过去,程处默还算厚道,而尉迟宝琳就有点……

前几日,尉迟宝琳夸口空手对阵,两三下就将李善手中长棍给夺了去,引得众人啧啧称赞,都说尉迟宝琳得其父真传。

去年洛阳大战,李元吉三次被尉迟恭空手夺槊……呃,李楷私下说,为此齐王引以为耻,愤恨秦王,这可能也是齐王依附东宫的一个原因。

“至少未有坠马,五个照面才被打落。”李楷安慰道:“大半个月进展神速……只可惜了那根好马槊。”

“德谋兄这是夸还是贬?”李善没好气的说:“这许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大半个月前,李善被尉迟宝琳、程处默发现……这厮不会使兵刃,还不会骑马,然后就开始使劲儿欺负李善。

其实李善是会使兵刃的……呃,手术刀算吗?

隋唐时期世家子弟若论武,大都指的是马上冲阵杀敌的武艺,所谓的江湖武艺,那要等到宋时了……从北宋开始,中原王朝就很难组织成规模的骑兵军队了。

所以平地较量,李善身高力强并不吃亏,但在马上较量……这技术难度非常高,别说一两个月,七八年都难出师。

偏偏尉迟宝琳的父亲尉迟恭,程处默的父亲程知节,是秦王府中公认的使槊好手,能和他们俩相提并论的也只有秦琼一人。

李善被欺负也正常,他刚开始连马都不会骑呢……不过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那些秦王府子弟时不时就要来窜门,而且都是携马带棍。

来得多的是尉迟宝琳,这厮连十一岁的弟弟尉迟宝琪都带来了……结果李善在后者手下也只坚持了三个回合。

程处默比较厚道,教授李善趋马和一些简单的使槊技艺,可惜时日太短,李善基本上是……谁都能欺负。

悻悻的转头四顾,李善诧异的看到了长孙冲,“长孙兄也来了。”

长孙冲笑了笑,接过高履行递来的长棍,“李兄,你我较量一二如何?”

“今日疲累,改日吧。”李善立即摇头,“再说了,长孙兄名门贵子,不敢得罪。”

“表侄也是好意。”高履行忍笑解释,“李兄技艺不熟,需得时常对练,才能有所进益。”

“说的是,说的是。”房遗直点头道:“学槊谁当年不是时常坠马?”

七嘴八舌的怂恿声中,李善铁青着脸看向了李楷,这是唯一的指望了。

“呃……”李楷呃了半响才说:“李兄……诸人之语也算在理……”

哄然大笑声中,长孙冲手持长棍利索的翻身上马,而李善是在程处默的帮忙下才踩着马镫爬上高高的马背,然后接过李楷递来的长棍,慢慢悠悠的趋马进了晒场。

“十个照面?”

“五个照面足矣!”

李善马术不是不精……而是只能做些最基本的,趋马往前冲还行,但减速勒马不太行,所以也不太敢加速,怕收不住……这交通工具又不能踩刹车。

至于转向……关键时刻,李善方向盘总打错,在马上,往左转应该是往右拨转马头。

不过李善是下了决心一定要考过……不,是通过考核,虽然没证。

长孙冲意气风发,趋马加速,缓缓平抬长棍,对准了李善。

而李善只使马匹小步往前,待得两马交错之前,猛地两腿一夹,胯下马突然加速,使长孙冲的长棍落在空处。

“虽是初学,但实在聪慧。”李楷笑道。

尉迟宝琳没吭声,但其他几人都纷纷点头,马上对阵,分出胜负最主要的因素不是马槊,而是马术。

马匹奔跑的速度、加速减速能尽量扰乱对手的出手时机,也会给自己带来更合适的出手时机。

但下一刻,众人有点不忍目睹。

刚刚被夸了句的李善收不住加速的马,还好险从马背上摔下来……

拨转马头的长孙冲有点不知所措,对面的李善趴在马背上控制不住还在奔驰的马匹,手中的长棍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大笑声中,高履行高声道:“都猜错了,一个照面而已!”

尉迟宝琳反驳道:“说不定是要使空手夺槊!”

听得这话,长孙冲笑得手中长棍都拿不稳了。

还是程处默厚道,趋马赶上去牵住还在奔驰的马匹,“啧啧,这马算是温顺的了……”

李善倒不觉得难堪,初学乍练,出点丑也是常事,当年第一次上手术台惊慌失措被导师骂成狗。

一行人回了李宅,几十个奴仆正在那烤羊,众人在一旁坐定闲聊,嘴快的高履行提出要品茶,长孙冲却委婉相拒。

这个举动让李善对其刮目相看,这位绿帽子王品行还真不错。

烹茶待客,高门大户女眷有之,以示茶艺精湛,且关系亲近,但随意指使,难免有将其视为茶仆的嫌疑,长孙冲相拒,自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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