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430节

李善呃了声,「真的?」

「谁知道?」尔朱义琛撇撇嘴,「封子绘乃封伦之父,韩陵之役中就是他进言高欢,导致几乎全族被诛杀,祖父当年若不是机灵,与嬉戏孩童换了衣衫,只怕也要被杀。」

「那之前……」

尔朱义琛知道外甥在问什么,径直解释道:「之前默默无闻……如今声名鹊起,自然引人瞩目。」

李善呆了好一会儿,喃喃道:「都百年了……至于吗?」

「十世之仇亦报。」尔朱义琛面容都挤成一团了,说起来报复堂兄堂妹甚至是对面这位大唐邯郸王都可能,但自己可不是尔朱荣的嫡系子孙,背这个锅背的太委屈了。

李善神情有些僵硬,「还有谁?」

「太原王氏晋阳支第一房、第二房,这两房始祖王遵业、王广业兄弟都是死在河阴之变。」尔朱义琛熟练的说:「琅琊王氏的王诵。」

「河东闻喜裴氏西眷房的裴询、裴延儁,洗马房的裴元直。」

「博陵崔氏大房的崔忻,三房的崔暹。」

「渤海高氏的高长云,解县柳氏的柳谐。」

李善一阵龇牙咧嘴,尔朱荣这厮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你要全都杀光了也就不说了,但杀了人,人家有兄弟……好吧,很多兄弟都死了,但人家都是有儿子甚至孙子在世的,真的是十世之仇都不能忘啊。

「范阳卢氏的卢仲宣,陇西李氏的李瑾……」尔朱义琛顿了顿,解释道:「李谨之孙是天策府十八学士之一的李玄道,与秦王交好的李大师是其侄儿。」

「陇西李氏还有李暖、李暋⒗钜迳鳌寄泻眉甘耍艽醋钪亍!�

李善听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问:「丹阳房没有吧?」

「丹阳房始祖乃是李雍长子李伦。」尔朱义琛摇头道:「倒是没有,不过……」

「甚么?」

尔朱义琛同情的看了眼李善,「清河崔氏大房的崔士泰,南祖乌水房的崔励……后者乃是崔信的曾祖。」

李善深吸了口气,起身道:「该回去了。」

第744章 除夕(上)

隋唐时期最重要的节日有两个,一个是冬至,另一个就是春节。

今日就是除夕了,虽然今年多有村人阵亡,虽然至今依旧白雪覆盖,但庄子内外也满布节日气氛,

李善惋惜的看着空空如也的门边,这个时代还没有春联……自己当年还亲手写过呢,初中就靠这个在年节时候赚一笔。

这时候,外面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不时响起,几个亲卫探头出去看了眼,笑嘻嘻的呼朋唤友一起出去了,

看到这一幕,李善更惋惜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自己现在甩出去,岂不是应景。

算了算了,自己现在这方面的人设是推敲推敲,还是别闹出什么幺蛾子的好。

李善站在门房外看着几个亲卫将竹节塞进火堆里,这个时代还不叫爆竹,而是称「爆竿」。

几个亲卫如曲四郎、周二郎都在外面,连一瘸一拐的赵大都出去了,只有张仲坚留在门房里……毕竟外面好些孩童呢。

几个月前,张仲坚刚刚来到日月潭,一次夜间巡视的时候,将一个晚上还溜出来玩耍的孩童吓的嚎啕大哭。

李善突然想起,传说李世民登基后,被阴魂所扰无法入眠,所以让秦琼、尉迟恭守门,之后才有了门神……这两位都是战场杀将,不畏鬼神,而且凶神恶煞,其实张仲坚更符合这个标准,太辟邪了。

「三郎。」李善随口问:「开春后,先行冠礼,后定方兄迎亲,再之后可能要去同洲,你留在庄子还是去同洲?」

张仲坚俯首道:「皆听郎君指派。」

李善沉吟片刻才说:「到时候再说吧。」

如今长安局势有些诡异,夺嫡日烈,但李善心头还有一件事始终难以释怀,苏定方为什么突然晋爵?

年后是肯定要去一次同洲的,第一次大规模种植棉花,不到场李善放心不下,但也肯定要留人在庄子里。

亲卫统领王君昊其实在能力上是比不上张仲坚的,但他与凌敬、苏定方关系密切,一旦有什么变故能立即联系上……而张仲坚在关键时刻未必能得到凌敬的信任了。

张仲坚没再说什么,他向来沉默寡言,从不轻易开口。

李善看着外面热热闹闹,心想自己这个穿越者有点名不副实啊,除了抄袭了一些流传千古的诗文之外,也就折腾出了玉壶春、马蹄铁,其他的红砖之类的都不值一提,最重要的火药居然没弄出来。

其实李善是能弄出火药的,大不了多试试,再提纯一下,事实上他在代州试验过,但想了又想最后还是罢手了……这玩意一旦问世,自己也捞不到多少好处啊,而且还很可能会因此陷入无限纷争中。

火药一旦问世,这种大杀器虽然不能改变这个时代,但必然会成为杀手锏……但李善本人,爵位已经升无可升了,能有多少好处?

不管是现在的李渊还是登基后的李世民,就算是李建成、李元吉得手,对自己只怕也是一边用着一边盯着……万一李善将配方泄露出去,那就是死罪啊。

如果提前十年,李唐还没有建国,李善说不定会折腾出来,试图一争雌雄,现在还是算了吧,何苦来哉呢?

这时候,门外一阵马嘶声,接着是乱七八糟的嚷嚷,李善出门一看,今日一早就入城的母亲朱氏回来了,拉着马车的马匹被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惊着了,马腿高抬,不停嘶鸣,惹得赶来的朱玮一顿叱骂。

「母亲回来了。」李善笑着迎上去,「可还顺利?」

朱氏哼了声,看了眼周围人,迈步进了门,才幽幽道:「长安坊间皆言,邯郸非推敲不可成诗,下次需推敲良久。」

李善脸都僵了僵,还是那两句残诗流传出去闹的……虽然把张文瓘揍了一顿,但崔信也耿耿于怀,这些天都没让自己进门,不得已才让母亲在除夕日去了一趟。

入了后院,朱氏坐定歇息片刻,让侍女出去,才开口道:「十一娘与其母倒是有气度,知晓非大郎本意,只是误传而已,但……」

「但崔舍人颇为不满。」李善咂咂嘴,「预料之中。」

朱氏有些疑惑,「大郎与崔舍人有些间隙?」

「自然没有。」李善哭笑不得……实话实说,在重视子嗣的古代,很难碰上崔信这种宠女狂魔。

朱氏看看儿子的神情,知道这厮没说实话,但也懒得再问……这两年,儿子成长甚速,心思颇深,自己也看不透。

「这是十一娘亲手制的。」朱氏从带回来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匣子递过去。

「好漂亮。」李善眼睛一亮,匣子里是一顶皮帽,根毛柔软适宜,一体通红,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

「年初你带回来的火狐皮。」朱氏解释道:「十一娘亲手制了两顶皮帽。」

显然是一人一顶……李善想了想,好像没听说过十一娘擅女红啊,而且还是皮帽这种,如果是刚刚学的,只怕崔信也要心酸难忍了。

「噢噢……」李善拖着长长的调子,笑着说:「母亲,儿子这个媳妇挑的不错吧?」

「你不是一力相拒吗?」朱氏嗤笑道:「若是有意,当年如何会在清河斩崔氏子弟头颅?」

李善眼神闪烁,干笑着没吭声……自己和十一娘这段姻缘,可以说是天合之作,也可以说是错进错出。

最早的错进错出是那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之后去年芙蓉园一事,崔信其实是想把李善推出去拦一拦有意求亲的燕郡王罗艺独子,而李善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抛出了那首《爱莲说》。

也就是这首《爱莲说》,才让世人将李善与崔十一娘视为天合之作,也让崔信夫妻一筹莫展……想再找个门当户对,都找不到了!

不过自己曾经拒绝与清河崔氏联姻,这件事当时在场的只有凌敬、苏定方,以及马周!

苏定方那不可能,凌敬也没有必要,会是马周吗?

第745章 除夕(中)

案上的火狐皮帽好生惹人喜爱,朱氏把玩了片刻,突然问:“对了,自年初那次之后,马周一直未回,其母念叨了好些次了……”

好你个马宾王!

感情真的是你碎嘴啊!

李善暗暗咬牙,早就准备找个机会见一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氏深深的看了眼儿子,之前她影影绰绰的向凌敬提起过,不过后者后来传话……乃是马周自请。

“宾王兄如今就在长安,只是不便回庄。”李善加重语气,“其母在庄,不可外泄。”

“嗯。”朱氏迟疑了会儿,低声道:“勿要弄险。”

李善叹了口气,“孩儿也不想弄险,只是预防一二罢了……此事,不可让东宫知晓。”

“东宫?”朱氏有点懵懂。

李善笑道:“若是母亲不望孩儿弄险,不如将实情一一道来。”

朱氏这次听懂了,儿子话里的东宫指的不是太子李建成,而是自己那位嫡亲的兄长。

看母亲还在犹豫,李善径直道:“孩儿知晓母亲好意,但尔朱义琛不过小有战功,初初声名鹊起,便遭同僚无端叱骂……”

朱氏眉头一挑,呵斥道:“那是你三表舅!”

“是是是。”李善笑道:“但三表舅以尔朱为姓,娶的还是赵郡李氏女……母亲如此严守身世,无非是因为太原王。”

太原王,指的当然就是尔朱荣。

朱氏叹了口气,“百年前韩陵之役,高欢几乎杀尽尔朱一族,尔朱敞逃生,但其实除了尔朱敞外,尚有三支尚存。”

李善眨眨眼,“还有三支?”

“太原王堂弟尔朱仲远逃遁江南。”朱氏缓缓道:“太原王共有五子,长子为北魏孝文帝伏兵所杀,年十四而亡,他便是为母的曾祖父。”

李善眨眨眼,那也就是说,如今在东宫的那位是尔朱荣传下来的正儿八经的大房嫡支子孙。

“次子、三子均阵亡,无子嗣传下。”朱氏脸色有点难堪,“高欢此僚,荒淫无度,将孝庄帝皇后、建明帝皇后均……”

李善来到这个时代也好几年了,在察觉母亲身世后也探查了不少北魏末年的资料,在心里算了算,不禁咋舌。

孝庄帝元子攸的皇后尔朱英娥是尔朱荣的女儿,建明帝皇后尔朱氏是尔朱兆的女儿,而尔朱兆是尔朱荣的侄儿……换句话说,高欢是将姑侄女一并收纳后宫了。

不过历史上的北齐皇族……全都是这种货色,大名鼎鼎的邙山之战,不就是因为高欢的儿子高澄好色,好色也就罢了,居然想强奸豫州刺史高仲密的妻子,高仲密立即向宇文泰献上了虎牢重关,从而引发了邙山之战。

这位高澄十四岁就因与其父高欢的宠妾郑氏通奸,差点被高欢杀掉……嗯,这位郑氏出身荥阳郑氏。

那位高仲密的妻子李氏出身赵郡李氏。

活该这厮在篡位之前被刺杀……不过也算过瘾了。

朱氏一笔带过,接着说:“因此太原王四子尔朱文畅、五子尔朱文略未死。”

李善点点头,其实高欢和尔朱荣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相反在高欢崛起的过程中,尔朱荣对其多有提拔……之所以大杀特杀,一方面在于权力的过度,另一方面在于不杀不足以笼络人心,尔朱荣当时的名声太臭了。

“后尔朱文畅行刺,被高洋斩杀。”朱氏轻声道:“尔朱文略被高洋亲手射杀,。”

李善默默听着,还没说到头呢,自己这一支是出自尔朱荣长子那一脉,但那位尔朱菩提十四岁就死了,母亲为何还要说起尔朱荣剩下的那几个儿子呢?

“那一次,高洋尽诛残余的尔朱氏族人,就连太原王之女尔朱英娥亦被杀。”朱氏叹道:“其实尔朱文略小有过错,就算有取死之道,何至于让高洋覆灭尔朱一族?”

“那……”

“那一次,有叛臣告密,祖父为太原王嫡长孙。”

“噢噢噢。”李善这下子完全听懂了,高家可以留尔朱荣几个儿子性命,但难以容忍尔朱荣的嫡长孙隐蔽其间……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可以容忍,但难以容忍被欺瞒。

“尔朱敞有两子,长子尔朱端,次子尔朱休,尔朱义琛乃后者独子,兄长托庇于尔朱端。”朱氏叹道:“太原王杀戮太重,即使百年,仇恨亦难消,为母幼年被送往江南,托庇于太原王堂弟尔朱仲远一脉,但后岭南大乱,改姓为朱。”

换句话说,一方面在于尔朱荣百年前的作孽,一方面在于当年北齐高洋族诛的旨意。

李善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和那位还在东宫猫着的舅舅为什么要隐藏身世,他们幼年时候,北齐还没被攻灭呢,自然要躲着。

再之后虽然不会遭遇什么关于性命的危机,但尔朱荣嫡系子孙这个名头依旧很能招惹麻烦,朱氏一心盼着儿子能出仕,能名声远播,自然不希望身世暴露对儿子有所损伤。

李善沉思良久后,低声道:“三表舅那边……以及舅父那边,母亲可有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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