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一旦来到德意志地区，看到德意志各个邦国有几十个从法理上跟自己门当户对的宫廷，他们往往还都有女儿可以挑选，各国王子的绝望情绪可能就被极大的缓解了。
因为在几十个年龄相仿的姑娘里选一个，比在同班同学里选的自由度大多了，跟自由恋爱也差不多。
所以欧洲各国君主如果想找个门当户对的老婆，那首选就是德意志贵族。
再加上德意志地区的支离破碎，不断的战乱，以及不断繁衍的人口，让德意志王公领地收入降低，他们的婚姻“要价”也很低，愿意为了和各国王室结婚付出一定让步。
比如俄国罗曼诺夫皇室，因为东正教的关系，只能娶信仰东正教的“公主”，但尴尬的问题就在于，当时东正教地区除了俄国之外，全部被土耳其人吞并了……
于是他们只能用变通方式，娶愿意“改宗东正教”的德意志王公的公主。
近十几年来恰逢巴尔干半岛革命形势风起云涌，各个民族纷纷独立，其中涌现了一批东正教小国让沙皇简直泪流满面，一方面这意味着俄罗斯帝国的触角可以深入到巴尔干，进一步实现扩张；另一方面，终于有“正牌”的东正教王公可以作为联姻对象了。
亚历山大三世就让自己两个侄子迎娶了黑山大公（门的内哥罗）的女儿，皇帝还公开赞美大公本人是他“唯一的朋友”，拉拢之意昭然若揭。
“尼基！你在想什么？！”
一个有些过分热情的声音打断了尼古拉的思绪，他毫不见外地用手掌大力拍着尼古拉的肩膀让皇太子吓了一跳。
这个鲁莽的人是德意志帝国的皇帝，威廉二世。
他身穿一身军服，威风凛凛地张开披风，萎缩的手臂被遮掩在大衣中，另一只手正拍着尼古拉的肩膀。
尼古拉和威廉二世现在正在科堡附近的阅兵场检阅普鲁士的军队，普鲁士鹅步确实威武，但看多了也就没意思，所以尼古拉正在走神。
“不……没想什么。”
“哈哈，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
威利把尼古拉当成是自己的后辈，不仅仅是因为年龄上，还有当皇帝的经验，尽管在尼古拉看来，威廉二世的统治也谈不上什么出色。
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让尼古拉感到有些不愉快，而且威利时不时会对尼古拉做些小动作，比如戳他的肋骨。
“威利，我看你反倒是有些心事的模样，最近德国国内有什么问题吗？”
为了不让有些过分亲热的威利继续骚扰自己，尼古拉只能抛出一个议题把他的注意力引开。
“是的，是的，尼基，你说到点子上了，”威廉二世先是点头，但又犹豫摇头，最后又点头说，“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来自弗里德里希斯鲁的风暴！”
德意志帝国的缔造者，俾斯麦
居住在汉堡附近的弗里德里希斯鲁庄园。
“德意志帝国只有一个统治者，那就是我！我绝不能容忍其他任何人。”
威廉二世先是有些近乎于宣泄地对尼古拉吐诉，可转瞬之间他又猛地摇头，像是在否定自己的唐突发言。
“我为他牺牲了这么多！我把父母的宅邸都献给了他！因为他的缘故，我多年来备受冷遇，而我却默默地忍受了下来，因为我把他视为我们普鲁士国家鲜活的象征。”
“冷静点，威利。”
“是的，尼基，我很冷静。”
结束检阅之后，尼古拉和威廉在阅兵场之外的一处乡村别墅边午休。
“我的大臣们担心俾斯麦会作为号召国民投票的政治运动领袖‘重返’柏林。”
坐定之后，威廉无不担忧地对尼古拉说道。
“我是多么爱戴俾斯麦公爵啊！可他却在背地里编排关于我精神不稳定的谣言。”
“这都是你的大臣们对你说的话？”
“不是，不是……是菲利普·奥伊伦堡伯爵。”
此人是威利的密友。
威利的话因为前后逻辑上显得有些混乱，所以尼古拉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倾听才明白他的意思。
尽管威廉二世跟老宰相俾斯麦做出了告别，但俾斯麦隆重的声望让他成为了一名对政局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在野人物。
受制于弗里德里希斯鲁或在某些情况下接受俾斯麦部分资助的媒体以一系列尖酸刻薄的报道，威廉二世在面对来自俾斯麦阴影下的压力时，变得神经脆弱而充满不切实际的被害妄想症。
“但这些都是俾斯麦干的事情吗？”
“什么？”
尼古拉的提问让威利的愤怒突然消散了，他不明白尼古拉在说什么。
“在我听来，除了俾斯麦，嗯，我姑且认为俾斯麦公爵正在攻击你的政策，但他跟中央党又怎么会有联系呢？”
除了让威廉二世感到压力山大的老宰相阴影之外，他还为政局苦恼。
进入90年代之后激进化的政党运动把威廉亲政的政府也推上了风口浪尖，威廉二世没有威信，因此这些政党媒体的攻击往往更加没有底线。
在变局中得势的政党就有德国天主教中央党，这个政党一直被容克贵族和新教徒认为是持教皇权力至上论的天主教放出的特洛伊木马，一旦得势，便会在文化事务上推行倒行逆施的特殊化运动，从而让德意志帝国土崩瓦解。
“据我所知，俾斯麦宰相发起的文化斗争，镇压的对象就是天主教中央党。”
经过尼古拉随口的点播，威廉二世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你说得对……不过我应该……”
威利仿佛是在炫耀自己在权术上的掌握程度，对尼古拉提出了一个又一个漫不经心的主张，不过都缺乏细节和切实的逻辑。
这只能让尼古拉在内心频频摇头。
傻瓜威廉！
第五十三章，傻瓜威廉
当尼古拉结束了位于欧洲大陆的走亲访友之后他来到汉堡港，准备乘坐游艇前往伦敦，不过此时他的身边并不安分。
“早上好！尼基。”
没大没小的威利这次伸手拍了尼古拉的屁股。
好在尼古拉不是一个古板严肃的人，不然定要被威廉二世惹恼。
“你现在是德国的皇帝了，就算我们是亲戚，将来其他人也会被你冒犯到的。”
尼古拉好言劝告让兴致勃勃的威利讪讪一笑。
“我怎么感觉不到我是一位皇帝呢……”
威利嘀咕着，无非是抱怨德国的政局对他想要施展君王的个人宏图伟业有些束手束脚了。
“哦！尼基，你多么幸福！你应该懂我在说什么。”
一谈到个人权力的问题，威利转而向尼古拉诉说他作为君主的一些小心思，在他的心目中，像是德国、奥地利和俄国这样，君主权力很大的国家才是好事。
“像我这样接受过加冕的统治者天生拥有一双‘通神’的慧眼！等你加冕之后也会懂这样的感受了！这是只有我们这样国家的帝王才有这些能力。”
在尼古拉看来，年轻的威廉二世所秉持的君主统治思想，可能来自于18世纪，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前的那个时代。
“是，我想很少有君主能够忍受议会制。”
尼古拉附和着威利的自吹自大，难得也说了句真心话，在他的观察中，大多数君主的确都想追求基于个人的无限权力，不过在西欧，这样做的帝王很难不掉脑袋。
“对对，尼基，你懂我，我已经习惯了让别人听命于我，”威利手持元帅杖走在尼古拉的前头，他总是昂着头说话，通过耀武扬威的姿势显摆自己，“皇帝说的话既不该被曲解也不能过分解读，到时候你会懂我在说什么！”
如果是别的君主，威利自居长辈的盛气凌人可能已经引
来了一次外交事故，不过尼古拉是个儒雅随和的人，阴差阳错之间让威利自我感觉良好了起来。
在他看来，尼古拉的随和、内敛，表达了尼基对威利的羡慕、倾听和认同，虽然没什么逻辑，但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除此之外，威廉二世还是个随性的人，听说尼古拉要前往伦敦之后，他就拍着胸脯说我们可以一同乘坐我新买的游艇去，“正好我也准备去拜访老祖母了。”
所以在威利看来交情还不错的两人就一同来到了汉堡港。
威利之所以跟尼古拉亲热，除了两人年龄相近之外，他还想通过跟未来的俄国皇帝打好交道来维系德俄之间的关系，这层心思。
“你的父亲也赞成我迫使俾斯麦退休。”
健谈的威利提到了他在1890年上位之后对俄国的国事访问。
在纳尔瓦的军演中，亚历山大三世向威廉二世询问关于俾斯麦退休的事情。
在威廉二世的眼里，亚历山大三世是一位不常谈论政治的冷酷、缄默的君主，但他不由自主地抓住威利的手，对威利的诚恳表达了感谢，也对德国皇帝卷入这样的政治形势表达了遗憾，尼古拉的父亲是这样说的：
“我完全理解你的行动方针，虽然俾斯麦很能干，但他毕竟是你的下属。如果他拒绝执行你的命令，你完全可以罢免他。我一直怀疑他，从来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我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亲爱的威廉，俾斯麦退休会是最好的结果，我们之间的猜疑即将消失。我相信你，你也可以信任我。”
那是亚历山大三世唯一一次称呼威廉二世为“亲爱的威廉”。
俾斯麦宰相在1877-1878年的俄土战争战后会议上，也就是柏林会议，让俄国人大多数成果都付之东流了。
在这之后，对俄单方面高关税、维护奥匈利益，诸多方面都同俄国有所交恶，因此他的下台对亚历山大三世而言，确实是个好消息。
不过假如威利知道亚历山大三世对自己的私底下的辛辣评语是个“轻浮的猴子”的话，恐怕就不会对沙皇有多少好感了。
“所以我想德国和俄国完全没必要发生这样、那样的冲突，这是不对的，也违反了两国的长期友谊。”
威廉二世喋喋不休地骚扰着尼古拉，好像是想要把皇太子给洗脑一样，不过尼古拉只是平静地点头称是。
“不过我现在还不是沙皇，你跟我说这些用处不大。”
“不不，你早晚都会成为沙皇的，而那个时候，我们两个都是皇帝！我是德国政策独一无二的决定者，你也是俄国政策至高无上的独裁者，无论你我身在何方，国家必须听从我们的指挥！”
真的吗？
尼古拉摸了摸鼻子，他对现代政治和群众运动并非一无所知。
“但现在决定俄国政策的人还是我的父亲，最起码据我了解，1890年你已经上位了，但《再保险条约》并没有得到续签。”
“哈！那个啊……尼基，你听我说，卡普里维那个老蠢驴很快就会被我赶走了，之后我会换上新的宰相来讨论此事。”
列奥·冯·卡普里维，于1890年3月接替奥托·冯·俾斯麦，成为第二任德意志帝国宰相。
在我的面前，威利把自己的宰相称呼为“老蠢驴”，看来他跟文官们的相处不怎么愉快，尼古拉这样想到。
“外交部呢？我看不少德国的外交官都不喜欢俄国。”
“外交部？”威利手臂一挥，好像是赶走了一群乱飞的苍蝇，他轻蔑地说，“那又怎么样？我就是外交部！”
“……”
在这之后，威利又夸张地对尼古拉说，他觉得整个威廉大街都被他这些“像屎一样的”外交官臭翻了天。
“威廉大街”在德语中常用来代表德国政府，如同“白厅”经常被用来代表英国政府。
“好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将信将疑的尼古拉点头，这让威利激动地拉住他的手。
“不过那些外交官怎么办？”
“我会让我信任的、听我话的、执行我命令的人到圣彼得堡去当大使。”
威利果决地说。
不过据尼古拉的了解，后来圣彼得堡的德国大使并没有换人。
第五十四章，再见阿莉克丝
即使是在威利的游艇上，苦恼的尼古拉还要被年轻的威廉二世拉着跟他畅谈天下大势。
在威廉二世基于个人见解的外交观念中，他会时不时眉飞色舞地对尼古拉吐诉一副如此宏伟的蓝图：“德国和俄国结盟将形成欧洲新格局，到时像荷兰、比利时、丹麦、瑞典和挪威这些欧洲小国都会向这个新的、庞大的重量级统治中心聚拢……就像自然规律中质量大的物体会吸引质量小的物体一样……它的存在完全可以使所有不安分的邻国遵守秩序，
甚至不惜动用武力来维持和平。”
而当尼古拉问及俄国的扩张方向时，威利意犹未尽地呼唤着侍者为他拿来精美的世界地图，他把大手指着印度、阿富汗、波斯和远东。
“你将成为太平洋的海军上将，而我是大西洋的海军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