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宫图是日本出口的拳头产品之一。
这个奇怪的点，郑诛和一直以来都没有搞懂为什么。毕竟那些春宫图实在算不上好看，里面的人物形象十分离奇。
但没想到啊，其实是郑诛和落伍了。
中国人和欧洲人
喜欢买日本的春宫图，原来不只是娱乐匮乏，是这日本画师的春宫图真的有趣啊。
这时，正是日本市井文化萌芽勃发的时候，春宫图只是一方面。井原西鹤的《好色一代男》刚刚初版就被人传唱，一本描写男人如何与三千多个女人风流度日的荒唐小说，或许就反应了此时人们内心的浮荡。
“灯火熄灭恋情生，情人何惧火烧身，京都有美女，闺房催欲具，因果报应难，做尽荒唐事...”
这时，窗外新来的妓女们正在接受嬷嬷的指导，平稳退下来的老妓女教他们如何唱跳。大家一边踩着简单的舞步，摇摆着年轻的身姿，一边拍手清唱。这首歌用的正是《好色一代男》的篇章名串联起来的浪歌。不过也不是没有哲学思考，譬如那句因果报应难、做尽荒唐事，很受人推崇。人们都觉得，这正是自身的写照。
佛祖说的因果报应在哪里？
人们看不见。
富人趾高气昂，穷人卖儿卖女，有变化吗？
所以不如趁着人生年华，浪荡行乐，把荒唐事都做一遍好了。
昏沉沉睡去，又在些微的宿醉中醒来。
醒时，吉原游郭已经陷入了沉寂。昨夜彻夜狂欢的妓女们疲倦不堪的在自己的长屋里沉睡，嫖客们三三两两的各自拉起裤子付账走人。不时也能看到吃霸王餐的嫖客被各大妓楼的打手们拖拽出去，准备请他们坐大牢。
“日曜日！”
郑诛和突然酒醒了，想起来今天是一周的第一天，部堂里照例要开个小会。
这几天失踪很久的沈昊应该会出席。这次会议还挺大，因为即将公布下一阶段的行人司战略目标，打通幕府，开设新埠。
“妾身已经把衣服打理好了。”这时已经在窗台边坐着绣了很久衣服，贤惠又好看的内藤湖女用针搔着头发，就好像老夫老妻一般和谐。
“我先去一步。”
郑诛和匆匆换上衣服，正准备走时，又回来拿出自己的腰带钩交给湖女：“有紧急的事情，就派人带着这个到关东郡代府旁边的那个府邸找我。我有自己的宅子。”
内藤湖女眼泪突然就闪了出来。
原来，郑诛和也很在乎她父亲之死，还刻意提了他的房子不在宅邸里面。
于是，内藤湖女匍匐在门口，送郑诛和离开。
“妾在这里恭祝您武运昌隆。”
离开大文字一楼，白天的吉原游郭显得特别平庸。
一路随意的行走，却在吉原游郭遇到正在交流嫖宿心得的嫖客们。这里还聚集着许多没钱进去嫖，就只能在门口听人讲讲里面的春光无限，在门口闻闻味。
这时，一个人突然从远处奔跑过来。
“天哪！德川将军又发布命令了！”
这人一句话，就让门口的嫖客们吓得面如土灰，没一个人高兴。
实在是没办法，狗将军的命令有几个不是残民害民？他一下令，民众总是恐惧万分。
来报信的这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将军阁下昨天带自己的女儿鹤姬殿游园十分高兴，于是他决定发布‘鹤’字禁令。从今以后，大家的名字里、商铺的名字就都不能再用鹤字了！所有鹤式样的纹也要一体禁止。”
听到这一消息，民众们都无法淡定了。
鹤，可是一个标准的常用字，街头巷尾到处都有。譬如卖小吃和果子的鹤屋，包括《好色一代男》的作者井原西鹤也是。鹤纹就应用更广了，代表着长寿、仙意、美丽等等，到处都有鹤纹。这么一个常用字、常用纹，凭什么下禁令？况且倘若是将军自己叫鹤也就算了，这可是将军的闺女，只是个女孩啊！
郑诛和不禁好笑起来。
这不就是明国人最无奈的地方，避讳嘛。
只不过，在大明朝避讳这件事已经在皇家那五行金木水火土的奇葩起名方式中，无形中就被规避掉了。并且一般避单讳，不避双讳，避讳朱元璋、朱棣那几个字即可。不像唐朝、宋朝，避讳起来麻烦无比。不能写虎、渊，连同音字也要改。
人群里，一个其貌不扬，衣着不整的秃头老男人大吃一惊，连忙拔腿就跑：“天哪，我先走一步！我这就去伊豆大岛上躲起来，过段时间把西鹤改成西鹏！”
“西鹤公，不要啊！”
井原西鹤可谓是花间老嫖客了，日本三大著名妓院，在京都与大阪的花街他也常去，著名的花间老手。
不然怎么写得出号称‘市井源氏物语’的《好色一代男》。紫式部的源氏物语是贵族的精致生活，那好色一代男就是市井文学的萌发强音。
一群小黄文爱好者一看井原西鹤现身，还要被将军的鹤字禁令逼的隐居改名，顿时痛心疾首，追随着井原西鹤一起跑路而去。
井原西鹤的现身，对郑诛和来说没啥感觉。
总体来说，就像看到一位著名的小黄文作家一样，发觉
他其貌不扬，长得偏胖，完了。
他提起的那个岛，引起了郑诛和的兴趣。
伊豆大岛，是伊豆群岛的主体，是一个位于东京湾南60公里处的海岛。
川端康成的著名小说，伊豆的舞女，女主角就来自于这座距离海岸一百多里的火山岛屿。
伊豆大岛归属于伊豆国，距离伊豆国海岸只有几十里，伊豆国则位于郑诛和去过的小田原城的西南侧，是一个凸出海岸的贫瘠半岛。
这座岛屿是东京湾的门户，封锁整个日本关东的入海大门。
虽然说地位非常重要，但日本民族却不是海洋民族，因此伊豆大岛长期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郑诛和打听了一下，只听说那里偶尔会发生火山喷发，有没有居民都让人不清楚。
如此重要的岛屿，就像广州的虎门炮台一样重要。
不，甚至就像是金门澎湖一样重要。
郑诛和第一时间认定，这座岛屿大有可为。
于是他急忙向行人司官署走去。
没记错的话，今天要讨论的，就是下一阶段的战略目标，也就是在登城见面仪式上提到过的，再开一个贸易港口给明国使者。
作者的话：鹤字禁令这玩意我去查了查，还真挺离谱的。
第六十八章 分道扬镳
当郑诛和坐着轿子回到行人司的时候，这次所有人都在，十八罗汉再次登堂入室。
今天的部堂里，大家的心情轻松平和许多，许多人连官服都没穿，一身常服和其他人聊天扯淡。明朝官的常服也就是在电视剧里常见的那身大红补子圆领袍。像郑诛和这样穿了好几天麒麟礼服的，其实属于那种说出去可能被人笑话的行为。
但毕竟来这里时间短，任务重，没有时间采办常服，大家也没在意。
“灭倭，你可算来了。”
后堂闪出一个神采飞扬的沈昊来。
躲过了圣旨危机，沈昊终于恢复了镇江名士的风流气息，今天还特意穿上名士服，裹着纶巾，浑然一副风流倜傥的英姿。
“昨夜酣睡，早上醒来听说狗将军又发布了鹤字禁令，禁止普通人用鹤字、鹤纹，这家伙真是胡来啊。区区一个女儿，就让全国为她避讳。”郑诛和摇着头，将路上的乐子说了出来。
于是大家纷纷大笑，一点也没把狗将军的命令放在眼里。
沈昊也毫不在意，他笑了笑，说正事：
“我已经和幕府的大久保家谈了预期的开埠之所。除了长崎的商港之外，他们愿意在种子岛为我们再开一个商埠，由我们去专营。大家都来议一议，想想该怎么帮幕府那群老家伙，压倒将军德川纲吉。”
郑诛和发现，沈昊说话之间，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他意气风发，应当是和幕府大佬们谈好了交易条件。
而种子岛这个地方，位于九州岛津萨摩藩的南侧，是历史上日本获得第一把火枪的地方，因此他们也把火枪叫做种子岛火枪。而目前唯一的通商口岸，位于日本九州岛的西侧，两个地方相距大概五百里。
“种子岛...是不是离江南太远了？”马上就有人觉得不对劲。
朱启功更是直接说：“那走的是广东人的生意地盘吧？”
说实话，种子岛的好，好在它向西南就是琉球群岛，走琉球群岛可以到台湾，然后顺洋流前往广东、福建。而福建又是广东经济核心的补充。广东福建人一般下南洋，和西洋鬼子做生意的居多，鲜少跑日本贸易。
两广与江南，在经济贸易圈上不在一条线。
也就是说，这条贸易路线，压根就不是用以通往沈昊的大本营，江南镇江的。
那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大家都觉得有点问题。
但沈昊却摆手：“不就是比跑长崎线多走了几百里嘛。”
看样子，沈昊这两年也憋得不行，就算是种子岛，和广东人抢地盘，他也能忍下去。
“那倘若岛津萨摩藩和我们闹起来，如何收场？”郑诛和皱着眉头追问。
郑诛和和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是用中国人的思维回路，考虑江南人和两广福建人的贸易冲突。
而他却第一时间认识到，这涉及到了日本国内的问题。
德川家康建立德川幕府的时候，把大量外样大名分封到了核心区域的边缘。这个核心区域，西起日本的京都平原，东至关东平原。日本的东北、九州、四国、山阴山阳等外围区域，全都是外样大名。
而种子岛旁边，正是幕府一直最警惕的岛津萨摩藩。
行人司有几个人？
萨摩藩连琉球国都敢去侵占，难道不会明里暗里的搞事？
这，击中了沈昊的软肋。
他正高兴的时候，被郑诛和上来泼冷水，有些不愉悦：“有幕府法度在，况且吴王就在福建，吴王的水师就在台湾，萨摩藩胆敢骚扰我们？”
话虽如此，其实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沈昊已经投资了两年，花费十几万两白银，他需要赶紧拿出一个成绩来，否则账本撑不住。
但思来想去，郑诛和敏锐的发觉，这件事的问题恐怕没那么简单。
可沈昊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到底该怎么建议他转变门路呢？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借口。
“这件事，我就不能参与了。”郑诛和突然起身，向沈昊申请这次的应对对策，他不参加。郑诛和解释到了自己不参加的理由：“咱们登城之时，狗将军让我做生类怜悯使去帮他养狗，以彰显他的仁爱政绩。如果我一方面做生类怜悯使，一方面积极参与帮忙对抗幕府将军，岂不显得我们有二心？请让我暂时缺席，先假意糊弄狗将军，使其麻痹大意。”
这一句话，相当于给大家的热烈讨论泼了一盆水。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在这么个时候上来灭火，郑诛和肯定话外有音。
沈昊的表情稍微有些不好看。
但仔细想想，他在登城时被德川纲吉难为的时候，就是郑诛和出面帮他扛了下来。
没有郑诛和，这个开埠的机会根本就没有。
沈昊收拾好心情，安慰郑诛和：“好，你先去做你的事，把织造公司做起来。等到做大事时，我再喊你。”
郑诛和拱拱手，先一步离开。
离开部堂，朱启功从后面追上来，喊着他的字。
“灭倭，看你的意思，其实你也觉得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吧。我也这么想。”朱启功拍拍他的肩膀，宽慰的说：“别急，沈司正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你这么当面泼冷水，大家心情都不好。”
郑诛和也不藏着掖着，喊朱启功的字：“逢圣兄，你也感觉出来了吧？这种子岛之埠，分明是个暗坑。一来挑唆我们与幕府的外样大名，尤其是萨摩藩对抗。二来使我们内部分化，江南人和两广福建人要内讧起来。这是个地雷啊！”
虽然不知道地雷是什么，但朱启功也理解到了。
种子岛之埠一提起来，林正官一批福建人的志气马上涨了。
而朱启功、李准这些南直隶人，就显得不是那么开心。
只有郑诛和、马千户这俩纯北方人，一个河南迁京师，一个东北迁京师，对此没啥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