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复原职的奉常赢乐朗声而呼:
“王出行!”
“呜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声悠然响起。
身负四灵兽旗的卫兵净街清路,护持着五马大车一路由宗庙驶入蕲年宫。
蕲年宫外朝正殿门外,华阳太后、赵姬已身着华服立于此。
熊启、嬴傒等重臣站在靠近祭坛的位置,目光复杂的看着嬴政。
更有早已等候在殿前广场的数千名大秦重臣、卫兵齐齐高呼。
“大王万年!”
“大秦万年!”
顶着震耳欲聋的呼声,迎着一双双复杂的视线,嬴政的脚步有了些许飘虚,却又在下一瞬重归坚定,走向位于殿前广场中心位置的祭坛。
吕不韦和嬴乐早已等候于此,见得嬴政当即拱手:“拜见王上!”
嬴政没有理会二人的见礼,只是继续向前走,直至走到祭坛中间方才面对着宫门的方向正坐而下。
待嬴政吐出胸中浊气,赢乐朗声高呼:“秦王加冠,始!”
吕不韦从身侧案几上拿起一顶用黑色麻布编制的帽子,转身戴在了嬴政头顶,又以一根黑色的麻布条将帽子固定在嬴政的发髻之上。
嬴乐正声而呼:“一加布冠!”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祭坛之下,众人皆拱手而贺,赵姬却眸光黯淡。
缁布冠加于顶,便意味着嬴政从今往后已经正式成为一名拥有独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他已经不再是一名孩子,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父母的教导和要求。
也是从这一刻起,嬴政于赵姬之间的强弱关系彻底改写!
嬴乐再次高呼:“二加皮弁!”
吕不韦拆下嬴政头顶的麻布帽,又将用鹿皮缝制的皮弁加于嬴政头顶,并以发簪进行固定。
嬴乐朗声而呼:“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群臣再礼,华阳太后眼中满是担忧。
经过时间的沉淀,皮弁已经拥有多种含义。
但此冠最初却是用于狩猎,拥有伪装、保护以及祝祷巫术等多种含义。
而在大秦,皮弁更代表着参与武事!
作为嬴政的祖母,华阳太后很清楚嬴政的野望。
皮弁加于顶,嬴政将可以顺畅无阻的推行他所希冀的战争,而那战火会否波及她的家乡?
假若有一天秦国的铁蹄踏向楚国的国都,甚至她向她的父母,她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皮弁再次被摘下,吕不韦又拿起了一顶赤而微黑、上有长板的爵弁。
嬴乐高声而唱:“三加爵弁!”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嬴成蟜对着嬴政挑了下眉毛。
大兄,你必须得感谢我。
若弟未能逃过屯留之乱,这句祝词可就成为对伱的嘲讽喽!
众人恭贺间,最后一顶发冠也终于戴在了嬴政头顶。
嬴乐的声音抬高了几个声调:“终加玄冕!”
“承天之祜,旨酒令芳,肴升折沮,承天之庆,受福无疆,福泽九州,与天无极!”
吕不韦双手捧着通体玄黑、上绘玄鸟、前后共缀六旒七十二颗五彩玉石的玄冕,加于嬴政头顶。
低头看着那玄冕之上的玄鸟,吕不韦的双手微微发颤。
他知道,当这顶冠冕正式加于嬴政头顶,嬴政便将与这玄鸟一样振翅而飞,再也不会为他所掌控。
但最终,吕不韦依旧以颤抖的双手为嬴政系好了玄冕下的系带,然后双手奉上一柄长剑。
握剑于手,原本如肢体延伸一般熟悉的剑柄却多了几分陌生感。
嬴政略显生涩的拔剑出鞘,将长剑迎上朝阳,轻声喃喃:
“寡人的剑柄,终于握于寡人之手!”
吕不韦很清楚,嬴政说的不是这柄剑。
而是执掌这偌大国家的权柄!
吕不韦的心中有不舍,但更多的却是对嬴政未来的希冀和由衷的祝福。
双膝缓缓跪倒在嬴政面前,吕不韦肃声而呼:
“恭贺我王,加冠佩剑!”
这一拜,为臣拜君之礼。
蕲年宫内外,除二位太后之外的所有人尽皆稽首而呼:
“天佑我王,大秦万年!”
光亮的剑身映照出所有人的身影,好似一剑斩下便能斩去所有人的性命!
一国权柄尽握于手、万千重臣皆跪于前。
今日起,他便是大秦真正的王!
于他面前,大秦万民俯首。
而在未来,他必将令这天下终生皆俯首!
这种无上的荣耀与生杀予夺的权利让嬴政迷醉、沉浸!
但仅仅只是数息过后,嬴政就强行拽回思绪,沉声开口:“宴飨以贺!”
众人再次高呼:“拜谢大王!”
走下祭坛,嬴政看向嬴成蟜,沉声开口:“王弟与寡人同席。”
嬴成蟜幽幽开口:“王兄加冠亲政了,果真是不一样了,就连自称都变成寡人了!”
嬴政懵了。
你大兄我,加冠为王了!
你第一句话不应该说点好听的吗!
嬴政酝酿了一晚上加一早上的帝王之气被嬴成蟜这一句话直接整破防了!
嬴政没好气的怒斥:“祭坛之旁,多些严肃!”
但方才升起的万人之上、众生俯首的超然之感却也随之消弭。
嬴成蟜继续幽幽开口:“如此看来倒是弟弟僭越了,弟弟是否要赔个不是?”
嬴政方才提起的那口气彻底被打散,没好气的笑骂:“你个竖子,就不知恭贺于兄吗?”
嬴成蟜乐呵呵的应道:“这味儿就对咯!”
“不然弟还以为兄加冠之后就被哪个老祖宗给附了身呢!”
但话落之后,嬴成蟜却收起嬉笑,肃然拱手:
“弟,恭贺王兄加冠!”
“弟唯愿王兄万年!大秦万年!”
嬴政的加冠之旅落笔于史书之上仅有短短百十个字。
好似嬴政只是带着人马哇呀呀呀的杀了嫪毐麾下的几百号人,然后又因为加冠获得了执政权就轻巧的一脚踹走吕不韦握住了大秦的权柄。
可目睹了嬴政自踏入咸阳宫至今一路征程甚至亲自参与其中的嬴成蟜才能明白。
这一路走来,嬴政太难了!
屡次以身入局、以命为饵,数次险死还生,不得不用极端的理性去压抑着内心的感情。
他失去了太多、付出了太多,得到的却只是世人认为他本该得到的权利。
嬴成蟜是真为嬴政高兴,也是真的心疼嬴政。
但嬴成蟜这一本真经的样子反而让嬴政也有些不习惯。
没有接受嬴成蟜的道喜,嬴政笑骂一声:“给兄滚去席上!”
嬴成蟜欢声应诺:“得嘞!”
话落,嬴成蟜脚步飞快的跑到了那本该独属于嬴政的广席之后,乖巧坐下。
看着嬴成蟜这幅模样,嬴政无奈斥责:“这竖子,半点都不知轻重!”
但嬴政脸上的笑容却根本压不下去。
能有如此一位便是登临至高之位依旧可以完全信任、扶持同行的亲兄弟。
寡人何其幸也!
祭祀之物被迅速撤下,祭祀的牺牲被直接送往后厨烹饪。
一张张案几送入广场,放在群臣面前,一鼎鼎提前烹制好的珍馐呈现在众人面前。
但没有人在意那些美食。
所有人都知道,大的要来了!
果不其然,嬴政与群臣刚刚坐定,谒者熊侠便起身出列,拱手而呼:
“启禀王上,臣有大事奏禀!”
一句话落,全场寂静。
嬴政俯视着出列的熊侠,沉声开口:“此乃宴飨,而非朝议。”
“熊谒者若有事,可撰写谏书上奏于朝,而非于宴飨上奏!”
嬴政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加冠之后的宴飨就好像大领导庆祝六十大寿之后的酒席。
结果熊侠身为项目经理却在这寿宴之上一本正经的向大领导越级上报工作事项。
哪个大领导会高兴?
可熊侠却不管那么多。
亦或是说,半年以来接连不断的胜利让熊侠已经不太在意嬴政的态度了。
这群臣毕至的宴飨在熊侠看来正是发难的大好机会,为何不利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