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余哦了一声，眯眼微笑道：“原来是这样，天明，一个天大的机缘摆在你面前，你不要，以后可不要后悔，再来求到我身上。”
天明摇头晃脑，不以为意。
计余不由得笑了起来，然后对二人招了招手。
“走吧。”
重新把木剑挂在背上，月儿仰头看着计余侧影，眼神炙热，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计余行走之间，眼神变得深邃，就连呼吸甚至都要比平时更加沉稳且绵长，无形中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空明境地。
只所以这样，计余就是让自己的感官六识，尽量向外扩散，一但稍有异样，就会第一时间察觉到。
之前没有察觉到那个罗网的人，是因为他也想不到，这么隐秘的湖心岛，又是墨家的据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人发现。
整座湖心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算是这样，他也只能覆盖五分之二的地方。
不过这就够了。
下一刻，一股无形的气机涟漪，以计余身体为中心，逐渐朝四周蔓延开来。
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也许很快，他就会见到许多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他，很期待……
第二百五十五章 坐谈
自从计余打出那一拳之后，无形之中，好像是把魑魅魍魉打消散一样。
接下来的两日，镜湖医庄还是一片祥和宁静，如世外桃源。
其实那一拳的威势，落在了有心人眼中，让他们从蠢蠢欲动，立马就变成了静默状态。
他们这些杀手刺客，眼中没有好坏之分，天底下任何人，对他们而言，只有强弱之别。
而强大，一般又分两种。一种是注定无法招惹，过去只能去死，这种人很少，现在基本上是不存在。
另一种是可以招惹，但最好是等待一下，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又或者让等级更高的大人们出手。
竹亭内，计余提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轻轻搁在桌上，背靠木椅怡然自得，挥挥手之间，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地方真适合养老。
计余已经能想像到，他和月儿焱妃三人生活在一起的场景了。
“阁下如此悠闲，盖某到真是有些羡慕。”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乱了计余心神。
计余伸手拿过茶壶，一指轻弹，煮开的清泉沸水如岔出一条纤细支流，潺潺而流，涌入青瓷茶杯当中，刚好七分满，然后说道：“不错，说话中气十足，看来你的伤势已经趋于平稳，没有了性命之忧。”
盖聂走近，与计余对面而坐，道了一声谢后，用双指捻住青瓷茶杯，先是端起来细闻了一下，一股属于茶叶的清香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盖聂轻轻喝了一小口，点头称赞道：“阁下是我见过，煮茶可以排到前三的世外高人。”
计余微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有了点心得而已，谈不上是什么大家，倒是你，看来用不了多少时日，就可以恢复剑圣的风采了。”
盖聂听闻此话，又端起那茶杯，喝了口茶，然后自嘲一笑道：“剑圣又如何？厮杀一场，还不是受伤濒死。”
计余轻轻摇头道：“带着一个孩子，在秦国三百个成编制的将士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并将敌人斩尽，你不是剑圣，谁又能称为剑圣？”
盖聂放下空杯，轻轻搁在桌上，轻声道：“尽力而为，受人之托。”
计余正色问道：“所以我请你喝茶，就是想问问，你在秦国好好的剑圣不当，就偏偏为了一个孩子，背叛自己选择的秦国，就是为了所谓的受人之托？然后向昔日曾是同一战线的友军，义无反顾，毫无犹豫，递出那一剑，为何能够如此……剑心皆无凝滞，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听你的理由，兴许对我而言，会有所收获，在某些事情上，多了一些选择。”
盖聂听后，陷入沉思。
在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水后，计余细细品抿，他并不着急，耐心的等待盖聂如何回答。
况且，他也想知道，秦国现在已经并吞八荒，一统四海，他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背叛的呢？要知道，这可是他当初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去逼迫他。
以盖聂的身份实力，如果不选择叛逃，那真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计余心中有一个猜测，会不会是嬴政想行兔死狗烹之事，所以盖聂才被迫叛逃。
说实话，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自己都摇头了。
不管之前还是现在，嬴政都不会是那种人，但世上无绝对之事，说不定就有那个万一呢。
盖聂沉默片刻，最终淡淡得说了一句。
“时过境迁，人心易变。”
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其他？
计余稍微咀嚼一番，便沉声道：“明白了。”
计余继续说道：“有过后悔吗？在没有叛离秦国之前，六国之中想要杀你的人不计其数，更有甚者，就连做梦都想杀掉你。而你如今的选择，却又与嬴政和整个秦国作对，只让人感觉，天下之大，却没有你立锥之地，为了这个孩子，付出如此之重之大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盖聂望向远处，自言自语的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接下了，该做到的事情必须做到，仅是这一个念头，就不后悔。”
计余算是看出来，念头在此，你盖聂如果半途而废，只会有损本心，导致剑心蒙尘，剑意瑕疵。
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过程注定凶险且难熬，怎么看都是取死之道。
计余点点头，随口说道：“天明这孩子我很喜欢，他总能带给人欢笑。”
说到这个，盖聂脸上由衷的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孩子能得到你的青睐，也算是他的福源，在这一点上，我挺为他高兴的。”
计余神色平然，食指轻轻擵挲青瓷杯沿，淡然的道：“何出此言，为什么这么说？”
盖聂盯着计余的眼睛，仿佛是在回忆，又好像是在确认，微微扬头，面带微笑，“我该称呼你，是叫你计先生呢？还是该叫你十三呢？”
刹那之间，方圆十丈之内，空气凝重如水。
计余面无表情，看着盖聂那副已经确定就是你的表情，漠然沉声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应该不是马车那次，你盖聂的心机应该没这么重才对。”
盖聂自顾自的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水，然后端起来抿了一口，“先前在马车里第一次说话，确实是在试探你，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有一点你要明白，一名剑客的敏锐感觉，有多准，这一点你我同为剑客，就不用多说了吧？虽然你当时筋脉俱断，但是我还是能够在你身上，竟然感受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威胁，很不可思议。”
计余不看盖聂，只是眼眉低垂，望向杯中起伏的茶叶，“继续说下去。”
盖聂感慨道：“其次就是你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面一样，其实说这么多，真正让我确认你身份的是蓉姑娘，她曾经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做计余的人。
都以为你死了，真是没有想到，十几年了，你竟然还活着，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不用直言，计余也能明白，盖聂口中的这个他。
指的就是嬴政。
第二百五十六章 目中无人
风霜又几年，鬓边白发生。
计余只是瞥了眼盖聂，就让后者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危险，盖聂心中感慨不已，这才是真正的他，那种漠视一切，杀伐最大的独有气势。
盖聂神色如常，似乎司空见惯，仰起头，望向远方，轻声道：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但他说了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时至今日，还有一些人在搜寻着你的下落。”
计余微微愣神，思量片刻，轻声说道：“他倒是有心了。”
盖聂把茶水一口饮尽，然后把青瓷茶杯倒扣在桌子上，“没想到你在那一战之后，受到的重创，到了今日才算真正恢复。”
计余淡淡一笑，问了一句，“怎么，我能恢复实力，也能让剑圣感到不安了吗？”
盖聂听后直接摇头，“在你面前，谁又能当的上剑圣之名？”
计余微微皱眉，“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不必拐弯抹角。”
他心知肚明，盖聂这人又在试探。
确实如计余所想的那样，在盖聂心中，一个死去的，又或者说是筋脉俱断的计余，无疑于是让人放心的，毕竟十几年前就给他一种杀心太重，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的性情。
可是目前，盖聂面前的这个人，还活着，而且在他的感知中，计余整个人身上的那份心气，剑意，气机，内心深处的精气神，无时无刻，不在逐渐高涨，仿佛没有界限瓶颈，令人恐怖如斯。
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个曾经凭借一己之力，就杀得罗网核心力量断层的男人，就又会重回巅峰，站在山顶，向下俯瞰世间蝼蚁。
他这人突然出现，谁知道有什么目的？
这才是他现在最担心的，就算盖聂伤势恢复，也没有足够底气能够压制住计余。
十几年前，仅凭一人之力，就可以斩杀六剑奴，那一场战斗，他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也能够想象出那场厮杀的场景，而到了如今现在，盖聂就更没有把握了。
盖聂眼神毫无波动，只是语气沉声说道：“计先生，你来到这里，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下一刻，计余从木椅上站起，一手负后，只是平视远方，看都不看盖聂一眼，“怎么，你怕我向她们动手？难道说在你盖聂眼里，我就这么喜欢滥杀吗？还是说，你想与我问剑，看看我剑术够高否？”
盖聂声音平静道：“我从不怀疑一个杀昌平君，吕不韦，剑斩六剑奴，还能单手压制黑白玄翦的剑客，剑术到底够不够高。”
计余轻笑一声，面容玩味，“原来如此，你是在担心我会对她们出手？倒也是，当年凡是被我当做目标的人，唯有一死，方是结局。如果我现在就出手，将她们一一斩杀，你能阻止我吗？”
计余双手自然下垂，一身真气如江河汹涌流转，大袖鼓荡猎猎作响，一股令人心悸的磅礴气势，翻涌跌宕，瞬间弥漫在整个竹亭。
面对压胜，盖聂表现十分淡然，“现在我才是真正的放心，因为我所认识的计先生，真要动手，是不会说这些废话。当然，如果要出手，我也阻止不了，就算没有受伤，也是一样。”
计余将气息平复，破天荒的打趣道：“非亲非故，这么关心她们，你盖聂该不会是喜欢上蓉姑娘了吧？其次，你也不必这么谦虚，剑圣这个绰号，是外界送给你的，并非你盖聂自封，打过打不过，等你伤势痊愈之后，我们可以切磋一下就知道了。”
盖聂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也不说话，闭言语塞。
计余在心里暗笑，看来你盖聂也不老实啊！
然后使出比那聚音成线，更上乘的术法妙决，直接在盖聂心湖之上激起涟漪，响起一连串心声，“自从那一场厮杀之后，我已经隐居了十几年，这次能见到曾经的故人，我也感到十分高兴，你也不用担心我有什么目的，我能在出现这里，确实就是巧合的缘故，况且这次能得到蓉姑娘救治，恢复了俱断的经脉，我也心怀感激，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从现在开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我的身份，尤其是在月儿那孩子面前。”
盖聂同样以心声回应道：“明白了，我答应你。”
计余负手而立，就只是这么一个习惯性动作，便有了背脊弓起如山岳的雄伟气象，“你身体上伤势还未痊愈，暗中窥视之人忍不了太久，接下来的一路，就由我亲自为你们护道吧。”
盖聂拍了拍膝盖，起身微笑道：“能让计先生亲自护道，这天下之中，除了那个人之外，没想到盖某也能有此殊荣。”
计余呵呵冷笑，“你？你还不够格，一个凑数的而已。”
盖聂听出了计余的言下之意，他只是捎带，真正能有此殊荣的人，是蓉姑娘，月儿，在外加一个天明。
“大叔！你没事了？太好了！”
一个异常雀跃欣喜的声音，由远到近，从不远处传来。
天明把手中的一堆木柴，直接扔在地上，赶紧朝着盖聂跑了过去。
天明手舞足蹈，站在盖聂身前，高兴的大声说道：“大叔这么强，我就知道肯定不会有事的！”
盖聂伸手摸了摸天明的脑袋，温柔的说道：“让你担心了天明。”
天明摆摆手，装作一副大人模样，语气郑重道：“大叔，我想跟你学剑！我想变得和月儿一样厉害！”
“咳咳咳！”
计余在干咳了几声，“小子，我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跟我学剑怎么样？”
盖聂听到这话后，嘴巴微动，想要说话，但被计余一个眼神打断了。
“略略略！”
天明朝计余吐了吐舌头。
盖聂心中一声叹息，希望天明这孩子，以后知道真相后，不要太过后悔。
世间福缘就是如此，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也都留不住。
计余被气笑道：“你这小子，目中无人啊。”
“唳！！！”
天空之上，一声石破天惊，破空遏云的鸟唳尖啸，带着撕人魂魄的力量，瞬间响彻整座湖心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