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突然笑眯眯道：“这样也蛮好得，有父亲在身边，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怕的？”
计余险些翻了个白眼，这丫头。
就在这时，他突然神色变动，察觉到了什么，语气淡然道：“来头不小，看来是位贵客临门。”
月儿神色同样平淡，“来就来呗……”
府邸之外，一辆四驾马车停在门前，车前车后还随行有一队精锐士卒。
一名疑似车夫的灰衣仆从，从马车上下来，并随手拿下来一个小凳子放在
“公子，我们到了。”
下一刻，一位俊美的青年男子，低头从车厢内出来，正是嬴政的嫡长子扶苏。
扶苏端坐在另外一条凳子上，双手握拳轻放膝盖，目视前方。
笑容和煦，谦谦君子，气态沉稳，不外如是也。
计余看着他，面无表情，“你想让我跟你去桑海？”
第三百九十一章 试探
为了对这位新上任的首席剑术教师以表尊重，扶苏把身边护卫全部安置在府邸外，只让一位配剑仆从跟在身侧。
“公子孤身进入，这…是否有些不妥？”
仆从站在身后轻声提醒了一句道。
扶苏刚准备抬手作势就要敲门，听到这话动作停顿了一下，最后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无碍。”
嬴政的一句可以信任，已胜过千言万语。
再者老话说得好，出门在外，路要稳当走，饭要慢慢吃，话要好好说，与人为善，和气生财，第一次登门拜访，就带着士卒护卫进去，难免会失了礼仪。
仆从右手搭在剑柄上，站在扶苏身后，觉得还是有点悬，干脆挪步在他身边，尽量离着这位帝国嫡长子近一点。
就在扶苏准备再次叩门之际，大门这时突然打开了，开门者是一位容貌极美的少女。
“来者何人？报上通名。”
少女声音清脆如铃。
迎上对方目光，只觉眼眸突然刺痛一下，让扶苏下意识收回视线，好凌厉的眼神！
“大胆！”
那名仆从瞬间拔剑寸许，一声厉喝道，杀气弥漫。
皇子身边怎养废物，这人实力放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少女看都不看后者，眼神盯着扶苏，呵呵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其实还不如不笑。
主仆二人瞬间感觉到有一股寒意萦绕在心头。
怎么？想动手吗！
后者手中剑上寒芒闪动，已推鞘过半。
扶苏好像浑然不在意，一双丹凤眼眸，细细眯起，对仆从说道：“不可无礼。”
然后转过头，对眼前少女嗓音和煦，神色认真道：“麻烦姑娘通报这座府邸的主人，就说公子扶苏拜见。”
少女面色并无多大变化，“公子扶苏？始皇帝的嫡长子？”
扶苏笑容温和。
少女轻轻点头，双手抱拳，用江湖上规矩行了一礼，侧身让路。
扶苏双手作揖还礼。
————
扶苏坐在凳上，面对这位计先生，既然有求于人，君子其心必诚。
“嗯，没错，父皇对我说去桑海一途如能有先生随行，遇事则功倍。”
计余沉默没有言语，反而上下打量着这位嬴政长子，身为天潢贵胄帝国接班人，没有一丁点“天子气”，却是满身的书生意气，知礼随和，简直比儒家弟子还要儒家弟子。
读书读歪了？
秦统一六国多年，嬴政却一直未立太子，除了扶苏本身无法忽视的血脉问题，恐怕其性格也占有一部分原因。
计余内心叹息，这种问题，现在还是莫要深究……
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异样。
其余三人目光齐齐看向计余，看能给出什么答案来。
收敛心神，计余语气平淡的说道：“在别处，你说什么都不管用，在此地，我会认真考虑。”
说完话，目光停留在扶苏身上，任何细微心态情绪变化纤毫必显。
态度给了，但答不答应，就是另外一回事。
他行事一贯随心所欲，百无禁忌，如果你扶苏仗着始皇帝长子的身份来压我，那不好意思，依旧无用。
而扶苏听到这话，内心顿生不悦。
不知是不是首任剑术教师是剑圣盖聂缘故，人之名树之影，有璞玉在前，等在看后者时，总会下意识轻视。
在加上整个帝国内，除却父皇之外，他身份最为尊贵，朝中三御九卿，满朝文武，哪一个不对他恭敬礼让。
而你倒好，就算是新任剑术教师，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虽心中作此想，扶苏还是表现出一副和颜悦色模样，毕竟身为上位者，最基本是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可惜这种心态微妙间的细微变化，在计余眼里大如“须弥”。
他淡淡一笑，“先生身为首席剑术教师，那扶苏叫先生一声老师不为过吧。”
这计余他倒是没有反驳，反而很认真的回道：“陛下让我担任首席剑术教师之时，也授于了教导公子们的权利，说起来叫声老师，好像也不为过。”
扶苏嘴角微微上扬，双手作揖，面带微笑道：“那学生有事相求，老师是不是责无旁贷？”
计余微微皱眉，随后很快舒展，眼睛微眯，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
想来也是，身为帝国嫡长子，要真是平平无奇，反而是一种不可能。
把筹码全压在扶苏身上？
提前介入？
或许不急，不到时候，再等等……
计余装作思考想了想，语气略显犹豫道：“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扶苏端起一杯茶水，向前递给计余，“今日太过匆忙，那学生明日辰时三刻，就在门外恭候老师了！”
计余看着他，目光深沉，最终还是抬手慢慢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至此，随行前去桑海一事，算是答应下来。
至于凭什么帮他，真是叫那一两句老师吗？
说来说去，自然还是看在嬴政的面子上。
见计余接下，扶苏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正想准备告辞，却听见对方说，君王与社稷谁重要？
听到这个问题，扶苏下意识回答道：“儒家圣人孟轲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说完他便有些后悔，仔细回想，自己这个回答并无任何问题，圣人之言，谁能言错？
计余面无表情，像是早有预见一般。
扶苏微微皱眉，“老师另有何高见？”
计余摇摇头，把茶杯放下，“有一些个人浅见，你刚才所说，与盛世而言，此言不差。但与当世而言，此言差矣。乱世刚定，内外未稳，君权必须重于社稷，唯有君权稳固，才得社稷安康。”
扶苏张嘴，刚想要说什么，却被计余笑着抬手打断，“不必着急去问，也不用多想，只是突然有感而发，毕竟我只是剑术教师，除剑术有些心得之外，其他一切外物，尤其是关乎学识方面，道理与道理之间最容易打架，问我相当于问道于盲，缘木求鱼，没甚意思。”
把口中的话咽下后，扶苏眼神越发复杂起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这样就很好
听见了计余这个说法，扶苏反感是正常的，但又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天人交战的他，心思急转，迅速权衡之后，最后选择了不出声。
主仆二人没有多做停留，作揖拜别，别的不说，光是这种礼数修养，就能让大多数人无形增添一份好感。
成于此也止于此。
症结在于，扶苏困顿于儒家的规矩之内，而且读书越多，规矩就越重，离嬴政想要的那种，就越会渐行渐远。
儒家规矩，着重君子的品德修养，主仁与礼相成，提倡教化和仁政，抨击暴政，移风易俗。
可问题是你扶苏以后要做的是君王而不是君子，两者无限接近，但却一字之差，就是这毫厘之差，天壤之别。
而且以后随着时间推移，那个规矩就会跟着水涨船高，让扶苏始终无法脱离。
当然也不是说这是一种错，儒家教化天下是有大道功德，错就错在，扶苏到现在都没有看清楚自己身份。
除非有一天他能做到内儒外法，内圣外王，那成就绝不亚于他父亲嬴政，说不定扶苏会带领秦国走的更远。
对于扶苏这人，月儿是表现出心不在焉，当然不是她刻意如此，实在是没兴趣。
她的清冷性子，既是先天，也有后天修炼夺命十三剑的影响，让她不是一般的清心寡欲淡然。
于此正好相反，扶苏倒是把月儿记在了心中，无外乎其它，只因这位少女太过……独特了。
人走后。
月儿对计余问道：“父亲就这答应他了？扶苏明显心口不一，与章邯比相差甚远。”
计余微微一笑，“年轻人嘛，总是要多给点机会，说到底还是看在赢政的面子上，如若不然，哪能让他在我面前抖露那点浅末城府。”
月儿撇了撇嘴，有些鸣不平道：“分明是不相信父亲实力，他信的只是他父皇而已。”
在这两父女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毫无意义，至于揣着糊涂装明白，更是贻笑大方。
计余轻声感慨道：“可以想象，如果这位死了之后，帝国未来将会崩裂成什么样子……嬴政活着，根本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震慑。”
月儿有些惊讶，“这么严重？嬴政孩子不是有很多吗？”
计余呵呵冷笑，声音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就凭那十几个？除了扶苏还算有点看头外，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废物。”
想起那枚刻着“如朕亲临”的令牌，少女哑然失笑。
躺在椅子上没来由说道：“其实现在帝国已经是内忧外患，只差一根稻草而已……”
他口中稻草，就是在说嬴政第五次东巡。
今天能与他人说出这番言语来，实属破天荒。
月儿怔愣一下，帝国统一才有几年，难道马上又要重回那个礼乐崩坏战火纷起的时代？
计余略微思量，缓缓说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说了等于没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