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103节

  “别忘了,三天!”

第141章 挟众叫歇

  小西关,和胜坊。

  夜袭江宅的风波过后,赌坊的生意片刻不怠,立即开张营业。

  远近赌棍迈步进门,只觉得店里的荷官、伙计少了许多,并有几张陌生的面孔掺杂其中,加上街头巷尾传闻不断,心里便有些将信将疑,直到输光了筹码,拿着银两,挑帘去后屋兑换、却不见陈万堂的身影之时,才终于确信,二哥真的死了。

  那几个千门八将中的残众,虽然侥幸存活,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吃同住,夜里还要被反锁在屋内,受人监视、看押,已然沦为纯粹的赚钱工具,自是惶惶不可终日,哪还有半点活着的滋味!

  韩策坐在陈万堂原来的座位上,每日清点过账目之后,便回去周云甫的秘宅复命。

  此番夜袭,老爷子决心暂且保住这几个蓝马銮把点,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韩策去了一趟盛京施医院回来,也是把“海老鸮”众弟兄的反应,如实汇报给了舅舅。

  周云甫听闻以后,长叹一声,沉吟道:“这也不怪江城海那几个弟兄不满,换成是谁,也压不住这口气,还得说,是那个老三孙成墨识大局啊!”

  “是是是!”韩策寻了条褥子,给躺在藤椅上的老爷子盖上,“要不是他当时发话,我看江城海也未必能镇住老二、老五了。不过,孙成墨也说了,自家的事儿,忍忍也就算了,但对付白家,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这用他说?”周云甫忍不住白了一眼,“问题是,现在这情况,还能维持个体面,就已经相当不易了。”

  “他倒是好像有个主意,想让我转告给你。”

  “嗯?说出来我听听。”

  “嗐!我也没太明白,他就没头没尾地说了俩字儿——叫歇。”

  “嘶!”周云甫不由得一怔,似乎猛然被打通了心窍,竟在藤椅上坐直了身子,口中喃喃自语道,“叫歇?”

  韩策呆在一旁,正打算接茬儿回话,却被老爷子抬手制止。

  “挟众……叫歇……”

  从老爷子的神情来看,他似乎早已明白了孙成墨的意思,如今口中反复咀嚼这两个词儿,更像是在掂量着这个计策是否可行。

  这一年多以来,周云甫为了了解时事变局,翻阅的报纸新闻何止千万,眼下似乎正在耳目之中,迅速温习。

  渐渐地,老爷子脸上的褶子越来越深,笑了。

  所谓“叫歇”,当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各式手工作坊的劳工,为了争取涨薪、改善劳务环境,合众共事,集体停工歇业,便称作“叫歇”,又称“叫帮”、“齐行”。

  早在“康雍乾”这三朝的年月,江南、广粤等地,手工业便已繁盛无比。

  可这繁盛,却到底跟劳苦工匠无关,好日子的甜头,只鼓了那些大掌柜的腰包,于是乎,诸如织工、纸工、踹匠、窑工、香工、木工、铁工……各行各业,时常有叫歇发生。

  那些劳苦工匠,大多没啥文化,起初的时候,只知道三五成群、骂街、打砸,借此宣泄怒火。

  后来时间久了,大伙儿发现不成!

  怎么呢?

  原来,无论受多大苦、遭多大罪,总有些工贼奴颜怯懦,暗戳戳地唱反调,在大掌柜面前臭显摆、表忠心。

  你在这边聚众,他便在那边拆伙;你在这边挑明枪,他便在那边放暗箭。

  这还得了?

  久而久之,这些劳工便暗立“西家行”,推举一位“先生”,联合众人,纠察内鬼,共举义事!

  那位问了,为啥叫“西家行”?

  这话说的,大掌柜是“东家”,劳工自然就是“西家”了!

  “叫歇”一旦势成,轻则误工误时,重则揭竿起事,官商对其恨之入骨,誓欲除之而后快。

  不仅朝廷明令禁止,各地作坊商户也都合谋暗害,苏州地界的掌柜,更是立起石碑,妄图永禁叫歇。

  西家行的先生们,也被朝廷安上了一个“挟众叫歇,合党成群,恣行抄殴”的罪名。

  白家经营的生意,多为工厂,而“叫歇”,自然便是他们的命门!

  “挟众叫歇”固然是天大的罪名,但他们的工厂,却都是跟东洋合资,而朝廷的历任总督,都巴不得这帮鬼子崩盘破产,只要稍微疏通关系,估计是乐得放任不管。

  东洋的工厂,对本国人施以优待,每天工钱三四元,本地人去了,每天工钱却只有五六角,还被连打带骂、日夜赶工。

  却不想,那白宝臣比鬼子还黑,进他的工厂,活儿干得更多,结果连五六角钱都没有,这便有了叫歇的由头。

  此时此刻,关外并非小东洋一家独大,尚有英美毛子在其中制衡,鬼子不敢明目张胆地越界南铁附属地,因此才去扶持白宝臣。

  换言之,只要白家管不住手下的工厂,他们对于鬼子,就毫无利用价值。

  一旦白宝臣失去靠山,即便是面对半残的周云甫,也没有半分胜算。

  凡此种种前提,只要少了一样,“挟众叫歇”的计策就行不通,偏偏这孙成墨已经考虑周全,只待老爷子着手实施。

  “不错……可行!”

  一年多以来,周云甫的脸上,头一次露出笑意:“这个孙成墨,不愧是年过两天书的人,‘叫歇’这件事儿,不用费什么钱,也不用动什么人,的确可以试试,要是成了,白宝臣就玩不转了。”

  韩策听了老爷子的话,有点不以为然。

  “舅,我怎么觉得,‘叫歇’对白家来说,其实也不算多大个事儿啊?顶多也就伤伤皮肉,动不了筋骨!大不了,白宝臣使点银子,给他们的工钱涨起来不就得了?”

  周云甫斜眼看了看他,忽地冷哼一声,说:“伱啥时候能像苏家那小子一样啊?外甥,拿点事儿吧!合着我天天让你买报纸,你压根没看过?”

  韩策难堪地摇了摇头,说:“我都是让手下去买,买好了再给你带回来。舅,这报纸又出啥事儿了?”

  “唰啦!”

  周云甫从手边拽起一张《盛京时报》,不耐烦地说:“自己看!”

  韩策莫名其妙地接过报纸,低头一看,却见头版上写着一条新闻:

  “黑省傅家甸鼠疫横行,染疾遇难者,已逾数百人!”

第142章 白事大丧

  浑天黑夜,奉天城北。

  江宅内外一片死寂,院门口挂着两个白灯笼,胡同的地面上撒着几张纸钱,零零散散。

  院内,漆黑的松木棺材停放在西角落,白烛、香炉、火盆等等,丧事应备的一切什物,全由老六关伟一人操办。

  江城海和许如清领着一众弟兄,给老四金孝义守灵,除了老三尚在医院修养。

  偶尔有几个相识的友人前来吊唁,人数不多,断断续续,没一会儿的功夫,就不再见有人来了。

  众人心情沉重,逐一上前,敬拜上香,唯独关伟跪地磕头,哭得大鼻涕长淌。

  江城海见他这副模样,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老六,把脸收拾干净了,别让你四哥看笑话。”

  关伟点点头,抹了一把脸,给金孝义敬香烧钱,而后站起身,问:“大哥,啥时候去‘和胜坊’插了那几个蓝马,给四哥报仇?”

  “再等等吧,大伙儿都带着伤呢!”

  “还等啥呀!”关伟急不可耐地说,“大哥,你们先养伤,就那几个玩意儿,我和老七去就给他清了!”

  沈国良闻言,立马凑上前,忙说:“老六,报仇的事儿,不叫上我可不行!”

  江城海不动声色,只是说:“韩策的手下还在那看场呢!这事儿不能冒险,现在咱们已经伤了三个,决不能再出意外!”

  这一次,关伟却没有言听计从,而是轻声说:“大哥,你忘了我本行是干啥的了?主意我都想好了!”

  “嗯?是么!”

  江城海一把搂住关伟的肩膀,若无其事地把他带离人群,走到牲口棚附近的时候,方才开口问:“跟我说说,伱有什么主意,能确保安全?”

  关伟一脸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音,竟是语出惊人道:“用炸药!”

  “啥?”江城海差点儿怀疑耳朵里灌了浆糊。

  关伟左右看看,确认身后没人后,这才细说了自己的计划。

  “大哥,我是哪家出身?荣家佛爷!我都想好了,等我整两捆炸药,趁夜茑悄摸进‘和胜坊’给它安上,然后躲远了,引信一爆,直接把‘和胜坊’周了,咱们在奉天放个响,给四哥在下面听!”

  江城海不禁斜侧过身子,冲关伟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试图重新认识这个六弟——道上说的果然没错,“海老鸮”的弟兄,没一个省油的灯!

  什么鬼主意!

  “大哥,咋样啊?只要你说话,这事儿我一个人就能办!”

  江城海却问:“你能整着多少炸药?”

  “这……至少两捆……”关伟抬头往后看了看,“不过要是钱够的话,再多整点儿,应该也能!大哥,这么说,你同意了?”

  “杀鸡用牛刀——过了!”

  不过,江城海也并未完全否决,而是又低声嘱咐道:“不过,炸药这个事儿,你先去办,能买到多少买多少,缺钱了问我要!”

  “行!没问题!”

  “老六。”

  “大哥?”

  江城海悄声细语地说:“这件事儿,你先别声张,偷摸去办!这么多弟兄,其实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别让大哥失望!”

  关伟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这时,沈国良恰好走了过来,江城海便连忙让老六快步离开。

  “大哥,老六跟你说啥呢?有啥难啃的骨头,你让我去办!”

  江城海一仰脑袋,用下巴指了指老六,低声说:“那小子要杀周云甫。”

  “啥玩意儿?”沈国良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要杀周云……”

  “嘘!”

  江城海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旋即一把搂过老五,说:“这件事儿,不要声张!老五,这么多弟兄里面,其实我最信任的,还是你!我要单独交代你点事儿。”

  “大哥,你说!”

  “张九爷,你还有印象没?”

  “有啊,辽阳那个佛爷!”沈国良有点意外,“他咋了?”

  江城海仍然小声说:“之前老六说过,张九爷拜了周云甫的码,你这几天帮我盯着他,别问理由,照我说的做就行了。老五,别让我失望!”

  “明白,大哥,你放心!”

  “行了,快回去吧,你二哥过来了。”

  李添威看了看神神秘秘的老五,走上前问:“大哥,你们在这叽叽喳喳的,干啥呢?”

  “他要杀韩策。”

  “啥玩意儿?”李添威差点儿惊掉了下巴,“那小子还用杀?等周云甫死了那天,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得让人砍死。”

  “小点声!”江城海一把搂过李添威,“老二,咱哥俩,三十来年的交情了!从山头到市井,刀山火海咱都一块儿过来了,这话说出来可能让其他弟兄们寒心,但其实,这么多人里头,我最信任的,还是你!”

  李添威闻言,不由得感叹一声:“那是!咱们是一块儿打拼出来的,跟他们能一样吗?认你当大哥,我这辈子从没后过悔!”

  “老二,我想让你单独帮我办点事儿,单独,别声张,好使不?”

  “大哥,你问‘好使不’,那就是挑我的理了,我要是哪做错了,你只管骂我就行,千万别这么寒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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