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111节

  “手枪啊!”小北风扭捏地问,“七叔,你不是教咱们学开枪么?”

  江小道仿佛触电一般,顿时警觉起来,反手抽出枕头下面的匣子炮,蹲在炕上,侧耳细听,发觉外头的确有脚步声响,正要下地时,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便又松懈了下来。

  “那……那不一样!他们是最早跟咱们的人,从十来岁,到正式拜你,再到现在……”

  宫保南先是站在众人面前演练一遍,随后便回到门口,寻个小板凳坐下来,生了个火盆取暖,随后冲他们一扬下巴,吩咐道:“练吧!好好练!”

  众人一听这话,当即蔫头耷脑起来,兴致少了一大半。

  江小道打了个哈欠,说:“你别看我七叔平时吊儿郎当的,但不管咋说,他也是正儿八经当过兵的人,让他教就教呗!大早上的,我还不乐意动弹呢!”

  “不是,你听,外头这是啥声?”

  “嗯?”

  胡小妍是在人牲房里长大的,因为较为年长,她几乎亲眼见证了冯老太太是如何立威,如何使人沦为奴隶。

  “小道,小道!”

  胡小妍没有吭声。

  “嘶!小妍,你是不是觉得七叔会挖我墙角,把这帮小靠扇的撬走啊?不至于,不至于,他才没那么闲呢!再者说,爹和七叔,还能害咱俩不成?”

  “我知道啊,那又咋了?”江小道解释道,“就算是在山头上,新挂柱的崽子,也有专门的教师爷夹磨,总不能啥事儿都让大哥上吧。”

  “七叔,我王正南,十七!”

  “我不说忘了么!”江小道有点不耐烦地说,“再者说,这又不是啥大事儿!而且,你不也说过,希望我尽快有几个好帮手么!”

  胡小妍从小耳濡目染,意会颇多,嘴上说不出个一二三,心里却似有所悟。

  “嗯?我没告诉你么?”江小道挠挠头,满不在意地说,“可能是昨天晚上吃完饭就忘了。咱爹说,那几个小靠扇的,老在外头打探风声,不学点防身的能耐不行,早点练练,早点拿事儿!”

  江小道苦着一张脸,赖声赖气的问:“干啥呀?要上厕所还是咋的?”

  “什么枪?”宫保南明知故问。

  “小道,他们是你的人!”

  但她的担忧,却并未因此而消除。

  “那你大惊小怪的干啥?”江小道不禁皱眉反问,“那帮小靠扇的,多听你的话呀!放心吧!你是他们的大嫂!”

  几个人没有办法,便按照吩咐,先在院子里绕圈儿跑步,跑得越久,呼出的哈气便越是浓重,仿佛在眼前凝成一层淡淡的薄雾。

  宫保南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老七也是混过军营的人,操练新兵的事儿,他自己就曾亲身体验,当然记忆犹新,于是便依照记忆中的情形,先派下各种基础的体能训练。

  其实,她想说的很简单——这帮小靠扇的,是江小道,或者说,是她自己的“嫡系”。

  胡小妍猛地坐起身,朝窗口的方向挪了挪,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随后便去扒拉鼾声如雷的江小道。

  “赶紧去练!不然我告诉你们大哥了啊!”宫保南催促道,“我先眯一会儿,你们小点动静啊!”

  “嘿嘿,七叔。”小北风抽了抽鼻涕,笑着问,“那个……枪呢?”

  一伙儿人之中,只能有一个说了算的,但凡再多出一个,就必定会乱套崩溃。

  窗外的训练声仍在断断续续,宫保南似乎又在叫四风口新的操练动作。

  胡小妍忍不住叹息一声,江小道却只管搂着她,迷迷糊糊地说:“行啦行啦!别瞎想了,赶紧再睡一会儿吧,今儿小年,等起来了,害得剁馅儿包饺子呢!”

第151章 丧钟敲响

  旧历,辛亥年。

  这一年,关外的烟爆竹,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热闹,却也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冷清。

  因爆竹中的硫磺亦有杀菌灭毒的功效,伍连德博士倡议多多燃放,并以传单的形式,分发到关东各省。

  于是,大年三十那一夜,家家户户,凡有余力的,尽皆燃放烟。

  一时间,关外百姓,无论是富户士绅,还是劳苦大众,无有分别,全都一齐仰望夜空。

  漫天火,唯独照不亮这人间凄苦,更没有半分喜庆。

  死难者,已逾数万人之巨!

  各地都在集中焚烧尸体……

  关外酷寒,由于担心鼠疫冬眠于地下,便将许多原本已经入土为安的尸体重新扒出来,丢弃在土坑里,淋上煤油,付之一炬,归于尘土。

  万幸的是,在伍连德的雷霆手段下,等到开春时节,鼠疫终于渐渐平复了下去。

  二三月时,铁路逐一复通,鼠疫已近绝迹。

  人间四月,盟会在南国已经接连起事,大有愈挫愈勇的架势;然而,关外却刚刚经历一场天灾劫数,清廷主持召开“万国鼠疫研究会”。

  奉天治安,再度收紧。

  然而,“海老鸮”已经嗅到了复仇的时机……

  ……

  ……

  是日,城东秘宅。

  江小道手下的四风口,正站在院子里,侧身,平举着胳膊,手上拿着一根木棍,木棍上用绳子坠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

  宫保南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掂量着一把碎石子儿,时不时地朝前面丢出一颗。

  “赵正北!胳膊抬高点儿!你是要打别人脚丫子,还是打别人脑袋瓜子啊?”

  石子儿正中在小北风的手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七叔……还没到时候啊?真举不动了!”

  “别废话!”宫保南不耐烦地喝道,“胳膊没劲儿还玩什么枪?举着!”

  “咚咚咚!”

  说话间,宅子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四风口借机垂下胳膊,一齐扭头看向七叔。

  宫保南微微皱眉,把石子儿倒在地上,随后拍了拍手,一脸狐疑地站起身来,冲那几个靠扇的说:“你们往后退点,啧,谁让你们把胳膊放下了?抬起来!”

  紧接着,江小道和赵国砚也分别从正屋和厢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枪,互相对视了一眼。

  宫保南盯着院门,也缓缓地把手伸进怀中,头也不回地冲两人吩咐道:“伱俩守着正屋,我过去看看。”

  没想到,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道,开门呐!我!”

  “嗐!是六叔!”

  江小道不禁松了一口气,收起匣子炮,径直穿过院子去开大门。

  院门敞开,却见老六关伟牵着一头驴车,车上放着两口薄皮货箱,上面盖着两层黑布、摞着几棵大白菜。

  江小道看见那头老驴,顿时倍感亲切地问:“六叔,这不我那头驴么!”

  “你还知道呐!”关伟语带责备地说,“我说你们也真是的,搬到这边来,好歹也把老宅的驴给牵过来啊,得亏戒严以前,我去了趟老宅,要不然这驴早就他妈饿嗝屁了!”

  “你回老宅干啥?”江小道问。

  “找个车拉货啊!先前城里马车太难雇了,这么多东西,总不能让我抬着吧!”

  关伟一边说,一边牵着驴车进院,余光扫过,看见四风口,便惊讶地问:“嚯!你们这够热闹的,这都谁啊?”

  江小道并不解释,只是冲四风口摆摆手,说:“叫六叔!”

  “六叔!”

  关伟回过味来,猛拍了一把小道的肩膀,朗声笑道:“行啊!大侄儿,你都有自己的崽子了?以后成了大蔓儿,可得照着点你六叔啊!”

  “哈哈,六叔,你埋汰我!”

  “哪能啊!我是真格替你高兴,快跟六叔说说,你啥时候自己还整上堂口了?”

  叔侄二人正是嬉闹玩笑的时候,关伟猛抬头,忽地瞥见赵国砚的身影,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神情也迅速变得冷峻起来。

  “小道,他怎么还活着?”

  “噢,六叔,他现在也是我的人。”

  关伟仍然目不转睛,只是微微把头歪向小道,低声问:“他以前可是陈万堂的人,能信得过么?”

  “六叔,火并收编,江湖绿林,不都是这个路数么!而且,那晚也没他的事儿,我爹也同意了。”

  赵国砚的身份受人猜疑,自是情理之中,无可辩驳,只好低头示好,叫了一声“六叔”。

  赵国砚先前拜码江小道,其实更多是因为“海老鸮”的缘故。

  但自从亲眼目睹小道手刃沈国良以后,他就服了,或者说,是怕了。

  赵国砚也由此看清了江小道的脾性。

  这小子,平日里闲来无事的时候,满嘴啷当,没个正形,不说没脑子吧,反正多少有点儿彪呼呼的;可一旦他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儿的时候,就立马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寡言少语,而且极其果敢。

  赵国砚想不明白,如此极端的两幅面孔,怎么会融汇在这一人身上。

  但他猜测,这必定跟“海老鸮”言传身授有关。

  而且,鼠疫戒严的这段时间,他跟江小道等人一同生活了小半年,大嫂胡小妍对他格外照顾,江城海对他用人不疑,整个氛围,如同家人,完全不同于“和胜坊”那帮蓝马銮把点因财聚义,于是,心里也就渐渐认可了这帮人。

  不过,说到底,新人挂柱,投名状还没纳,怨不得别人轻慢。

  关伟在“海老鸮”众弟兄里,是最平易近人的一个,此时却没给半点好脸,听见赵国砚叫他“六叔”,竟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别过脸去。

  这时,江城海和胡小妍也分别从屋里出来。

  “六叔来啦,快进屋坐。”胡小妍坐在木轮椅上,招呼一声。

  关伟呵呵应道:“这家伙,侄媳妇儿,过了一年,越长越带劲了啊!有女人味儿了,你可悠着点,别把我大侄儿掏成柿饼子了!”

  众人哄笑一声。

  江城海迈步走下台阶,看了看驴车上的货箱,问:“东西都弄到了?”

  “嗐!大哥,早就弄到了,就因为这戒严,一直没法给你拿回来。”

  关伟把车上的白菜卸下来,递给老七,随后掀开货箱,一摆手:“大哥,你上眼!”

  江城海走到近前,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好奇巴望。

  两个货箱,各放了两捆炸药,表面还铺着十来把手枪,匣子炮、撸子,各式各样,并配有整盒整盒的子弹。

  “我操!枪!”

  四风口一见这满箱杀器,顿时兴奋得眼冒精光。

  “谁让你们过来的?”宫保南厉声斥责道,“去那边站着去,继续举着,还没到时间呢!”

  四风口闻言,只好恋恋不舍地回到原处,继续苦哈哈地锤炼臂力。

  江小道早已过了一见枪械就跃跃欲试的年纪,眼里只盯着满箱炸药,问:“爹,咱们……玩儿这么大?”

  “咋,怕了?”江城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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